警察叔叔们在我面前放了三样物件:一枚小金奖章,一张音乐会的票,大半朵干枯的白玫瑰。
说是欧阳宇晨的遗物,现在成了证物。
需要我的口供。
我非常尊重任何的司法流程,但仍旧需要说明的是:这三件东西,都不能代表我和欧阳宇晨有任何往来。
白玫瑰确实是我喜欢的花,每次我演奏完,亲朋好友送的都是白玫瑰。但我无法确定他“收藏”的这一朵是什么来历。
音乐会的票确实是我的,但如大家所见,只有一张。不、这并不是我和他同去,而他收藏了自己的那一张。
我愿意提供订单上的票号和这一张做比对,票号一定相同且订单上只买了一张。
我不知道他如何得到的,可能是我放在琴房,他巡视的时候看见收起来了。
对,我的琴房就在阶梯教室,欧阳宇晨作为学生会主席每周都要例行视察的。
我没在意这票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当时想把跟这有关的一切都忘掉。嗯……我并不排斥说票的事,如果警方需要这方面的信息。
但我现在想继续说体测后小金奖章的事,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欧阳宇晨身上,我跟大家有着同样的疑惑,所以很愿意把自己知道的坦白,我自然是跟群众站在一起的。
班主任给我发奖章的时候正是体育课前,等我到达操场时,同学们已经在规定区域列队。体育老师的身边放着一大筐排球。
热身结束后,老师说这节课练习排球互垫,大家自行找同伴,和同伴互垫完成一次性60个球就可以来找她考核,考核过关的同学自由活动。
然后同学们就地解散,开始寻找同伴。女生们似乎早有选择,一个个都心照不宣地奔向对方,而男生们先一大帮聚集在了一起,然后两两散开。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体育老师面前,问我可不可以跟她一起练。我现在都记得她愣住了,下意识问我怎么会没人跟我一起练呢?
我很自然地告诉她,因为我下楼晚了。她也反应了过来,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是个友善的老师,在老师的一对一指导下,大概十五分钟后我就第一个通过了考核。
我承认,当时自己看着其他互垫排球嘻嘻哈哈的同学们心里不是滋味。
风吹动裤脚,徽章一下下撞击在我的脚踝上,冰冷坚硬。
众所周知,市一中依山而建,加上正对着湖,是坐山向水长命富贵的好格局。操场就在山边,我沿着跑道的边缘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脚下。索性坐下,看着午后波光粼粼的湖。当时想着这里风水好,坐在风水好的地方,应该也会平静快乐。
我爸搞建材的,他特信这个。
所以五分钟后我还没平静,就恼羞成怒了。摘下裤脚的徽章,回身往远处抛掷,徽章被我抛到了高处的树丛里。
当时我吓坏了,赶紧站起来往高处望去。可我站上平地最高的石头,依然不能伸手够到那片树丛。我只好硬着头皮沿着小道上山,走到一块大石头边蹲下来寻找草丛里的徽章。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我吓得跳着大叫起来。
是徐天逸。
徐天逸的头从山边一个洞口探出来:“别慌啊,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算起来,这是这枚徽章第一次落他手里。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只能仔细看向他手上捏着的那个在阳光下反着金光的红色小东西,然后说:“对,这是我的徽章。”
然后徐天逸把徽章握在手心里,缩回了手。
“你什么意思啊?”我喊出声,光着急上火,忘了体面。
徐天逸只是淡淡地说:“来拿。”
高高在上,真装。
我沉下了脸,回头看了眼操场中间热火朝天垫球的同学们。还好,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山脚这边。
徐天逸看我一动不动,缩回了山洞。
我知道从建校以来,这些山洞就是咱一中很多学生的秘密基地。但在那天之前,我从没上去过,我也对在校园里探秘冒险不感兴趣。我的秘密基地是阶梯教室,加上我天生总能迎来很多挑战,也就没有主观去探险的动力。
我拿徐天逸没办法,却又不敢上前:“洞里有什么啊,我第一次上来。”
徐天逸没有任何回应,也没再探出头来。
我有些气愤,我讨厌拉扯。水平相当的人才会拉扯,徐天逸只是个被妈妈带着走后门的玩意儿。
“徐天逸!”我严肃认真地大喊他的名字,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喊完两声后,我只好沿着茂密的树丛和被无数学子踩过的泥土碎石上留下的“道路”,往小两层楼高的山洞爬去。
徐天逸,你小子有本事呆山上一辈子。
沿着同学们踩出的“路”倒比想象中的容易,但我原本乖乖垂在肩上的长发已经随着我的爬行四散奔逃。在洞口处我特意把凌乱的头发扎成高马尾,撑出自己日常高冷优雅的派头,再走进洞里。
结果徐天逸就坐在洞口侧方的地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死撑的全过程。我完全不了解地势,他又有心藏在低处的盲区。对我,他一览无余。
我很少有这样被看透的遭遇,我也不想跟这个二世祖熟悉。
“我还以为你不敢上来。”他开口了,懒散的语调挑战着我的耐心。
“把徽章还给我。”
“你怎么突然又敢上来了?”他完全无视我的话,那我也只好无视他。
“把徽章还给我。”我再次强调。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也开始强调。
可我为什么要回答呢?当时徐天逸的状态真适合来你们审讯室工作。
于是我开始赌气。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两人陷入僵持。
“你上来不就是要拿徽章吗,那你回答我问题呀!不然你是打算沉默着等着夕阳西下跟我一起观赏?”是他打破的沉默。在此之前我上上下下打量他,寻找小金奖章的踪迹。
徐天逸穿着灰色的帽衫,腰间却系着一件紫色和银色相间的印花衬衫,校服的裤脚被他改肥了,空荡荡地却比紧身的更能勾勒出他细长的腿。裤脚束在厚实的高帮大黄靴里,靴子侧面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大自然是公平的,爬上这山洞管你是知性优雅还是洒脱不羁,都得蒙尘。
“因为我要拿徽章,所以敢上来了。”想到这里我平静了些,回答了徐天逸的问题。
徐天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把奖章给我。”我紧盯着徐天逸的眼睛,沉静而有压迫感。
这招对大部分同龄人有效,徐天逸回看我的眼睛里却满是探寻。
那瞬间我意识到,他不是爱探险,也不是爱搞怪,硬要跟每一个人对着来。
他是不相信。然后以懒散的嘲讽式的轻浮掩盖。
“不过这样一来,我又有另一个问题了,既然这么想要徽章,那为什么乱扔呢?”
“我没有乱扔,是之前不小心掉在草丛里的。”
我的回答让徐天逸大笑。
“我看着你扔上来的,怎么了体育课上得不开心?”他像一个侦探,为揭穿了真相而自鸣得意。
而我,对真相不感兴趣。比如我不会问他为什么会在上课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逃课不会被处分。这跟我没关系。
“这跟你没关系。”我淡淡地回答他,伸出手示意他把奖章还我。
“你不是全班第一个过关的吗?”他真的很有好奇心。
“把奖章还我。”
“得第一名却不开心,是因为没同伴跟你互垫吗?”
我收回了手,在他身边坐下,但仍旧不回答他的问题:“徐天逸,你想闹就闹吧。我等你闹够。”
他轻笑了一声,整个身子转向我,前倾着凑到我耳边:“所以其实成绩和友情相比,你还是更看重友情。”
“什么稀缺什么就重要,有了成绩自然想要友情,有朋友的人更看重成绩。”我口中总算不再重复那句相同的命令,说出了一句崭新的废话。
徐天逸不接受这样的糊弄:“我问的是你,你更看重什么?”
害得我再次强调:“跟你没关系。”
徐天逸确实是异类,正常人的正常社交里不会有这样不识趣的对话。
而当时的我身处其中,也忽略了平常惯会敷衍,说场面话的自己在徐天逸面前变得生硬死板,不知变通。只觉着徐天逸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惹怒我。
徐天逸:“那徽章也跟你没关系了。”
我冷笑了一声,突然伸手去抢,徐天逸敏捷得转身闪开了。
他并没有生气,有终于得逞的快乐:“没想到舒大小姐也有这样粗鲁的一面。”
“徐天逸,我没有时间跟你开玩笑。”我再次伸出手,凑到他鼻尖下展开手心:“请把徽章还给我,如果你想要,就靠自己的努力和我竞争,赢过我,这自然是你的。”
我话音一落,就知道自己又赢了。
徐天逸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气急败坏脑子嗡嗡的人由我变为了他。
他终于卸掉潇洒的假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对着我怒吼:“努力和你竞争?舒雅宸这话你骗别人也就算了,你骗殷樱你骗欧阳宇晨,他们都可能会信!”
“但你以为我也会信?”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小金奖章,举得高高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扔到更高的地方。
这有什么可不信的。体测的规定清清楚楚地写在那里,我的每一项成绩也都有零有整精确到秒。哪怕他想挑我的错处,也不该选这个点。
我的理智随着底气一起慢慢回归,沉默而平静地看着他,只有失权的人才会吼叫。
果然,这进一步激怒了他。
“不要拿你那清冷的眼睛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看着我,凭努力和你竞争!殷樱物理竞赛拿奖怎么就不计算在保送项目里?你爸妈请我爸妈吃了几次饭送了多少礼,你需要我一项项列出来吗!”徐天逸咆哮。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他以为人人的爹妈都跟他一样,为了孩子做尽丑事。
徐天逸跟网络上的愤青喷子一样,只看到表面就以为自己洞悉全局。
我微笑着起身,一把攥住他握着金奖章的手腕。
“你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