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唯愿君臣千万世
剧改作者:唐蓉2021-06-10 16:205,187

  停灵殿前,寇准布衣草鞋,几乎是急切登上那青石台阶,当殿内那一片素帷白幔中的梓宫映入眼中,他神色巨震,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身子微晃。

  “老爷!”

  跟在寇准身后的寇夫人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寇准轻轻挥开了寇夫人的手,拼力地支撑着,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完了剩下的台阶,独自进去了殿内。

  寇夫人则留在了殿外,跪拜下地。

  寇准终于来到了赵恒的梓宫前。

  “官家!”

  寇准方凝重地开口唤了声,已是老泪纵横,重重地跪下,拜伏了下去,失声痛哭起来:“官家啊!老臣回来了!老臣来迟了!来迟了啊!”

  寇准哀恸激荡地膝行两步,朝那梓宫颤抖着伸出手……

  “官家啊,惜别经年,老臣夙夜忧叹,叹当初未与官家面辞之憾,忧官家机务殷重,圣体是否康泰!没曾想,没曾想到啊!你我君臣曾几步对望,而今咫尺竟已阴阳相隔,原来君臣际会,自有定数!犹记少时相识,你是意气风发的襄王,老臣一腔孤勇,幸得官家知遇、荫覆!你我君臣曾肝胆相照,沙场退辽虏!你我君臣曾意气相投,共饮酒一樽!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你是老臣的天,是老臣的君,亦如老臣的手足!所谓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老臣也曾犯言直谏,也曾忤逆帝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四贬四召,朝承恩,暮贬黜,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何惜百死报君恩!万道河,千重山,催车覆舟,数度来回,一双草鞋踏破,终是走尽了你我的这条君臣路!官家啊!”

  那一声声混着泪水奔涌而出的悲呼,凄凄如秋风中盘旋的失根枯叶,惨惨似黄昏里悲鸣的孤雁,恨不能将那冰冷棺椁里的君王,自黄泉路上追回。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偏殿的几位股肱之臣,闻得动静,也过了来,寇准那悲痛欲绝的形容,令人不忍卒看,即便是王钦若和丁谓,也凝了神色。

  刘娥匆匆归来,便见到如斯一幕,更是心神俱碎,清泪再一次长淌。

  “这一次,老臣接到召返诏书,几乎是诚惶诚恐,庙堂路远,老臣病骨支离,年已耄倦,怕无力金戈铁马,有负官家怜臣之心,又惧客死异乡,一抔黄土收白骨!然承官家含天下之量,不奢求重头再来,惟愿少时知音弦未断!哪曾想,哪曾想啊!故人西辞,竟是这最后一面,也不容臣见上一见!官家啊,官家啊!臣还有多少天下谋,要与君共商!臣还有多少犯上言,未向君直谏,官家啊!九重天高,欲遣青鸟觅君踪,黄泉路远,老臣愿誓死相随,官家啊,官家你可等上一等老臣啊,官家……”

  寇准欲诉欲悲,声声摧心肝,字字泣血泪,哀哭一句,便重重扣下头去,那额角不多时便渗出了刺目殷红的鲜血,最后竟悲恸哭晕了过去。

  似有触地号天的吟唱直追那耿介孤臣的君王。

  “山千重,河万道,天地苍茫,日月昭明,孤臣万里报君恩,泪满襟,膝一跪,唯愿来世复君臣……”

  ———

  悲戚哀伤无声地蔓延,那灵堂前的一幕仍还紧紧攫取着每一个人的心。

  刘娥着御医为寇准做了检查,乃是哀恸至极,心绪过激,晕厥了过去,该是并无大碍,她这才稍宽了心,后与几位股肱之臣,缓步来到了偏殿,大行皇帝身后之事需尽快议定。

  紧跟着,忆秦将赵祯和赵元份也一同请了过来。

  “大娘娘!”赵祯奔到刘娥身边。

  刘娥爱怜地摸了摸赵祯满是悲切的小脸,让其坐在了身边。

  赵元份冲刘娥施了一礼:“皇嫂。”

  两人目光对上,刘娥坦然,赵元份倒多了几分防备之意。

  刘娥微微颔首:“雍王且请入座吧。”

  赵元份疏离客气地:“谢皇嫂。”

  几位臣工看见此一幕,均暗自挑眉,神色却都不露半分。

  赵元份刚欲落座,有内侍疾步奔入。

  内侍禀道:“启禀娘娘,雍王妃忽而腹痛不止。”

  赵元份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内侍:“为何会腹痛?”

  内侍慌张地只是摇头。

  刘娥忙道:“快请御医去看看。”

  赵元份甩开内侍,转身便朝外奔去。

  “雍王殿下!” 曹鉴跟着疾步追上前,连喊几声,“殿下请留步!殿下!”

  赵元份却是充耳不闻,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口处。

  “殿下!”

  曹鉴失望地顿足,莫可奈何。

  苏义简淡淡地将方才曹鉴指责刘娥不敬的那番话还了回去:“君为先,兄为长,雍王殿下对大行皇帝身后之事,还真是懈怠轻忽!”

  丁谓意味深深地接了句:“其实雍王殿下在与不在,皆没多大干系。”

  曹鉴不满地扫过两人,一时颓丧不已。

  殿内气氛一时有几分诡异。

  “咳!”王钦若轻咳一声,打破了短暂异样的沉默,杵着拐杖艰难地向前行了半步,哀痛不已地:“娘娘,官家晏驾,请娘娘和太子殿下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还宜早日登基,主理政务,安排大行皇帝下葬事宜。”

  刘娥心疼地看了看赵祯:“王相所言极是。”

  王钦若又道:“娘娘,大行皇帝未留下遗诏,新帝的登基诏书,是否由吾等先共同拟出?”

  苏义简忽而开口道:“谁言大行皇帝没有留下遗命?!”

  诸人闻言,皆是一怔,看向苏义简。

  苏义简肃然地:“大行皇帝口谕,皇太子赵祯,予之元子,国之储君,仁孝自天,岐嶷成质,爰自正名上嗣,毓德春闱,延企隽髦,矧穹昊誊怀,寰区系望,付之神器,可于柩前即皇帝位。然念方在冲年,适临庶务,保兹皇绪,属于母仪,宜尊皇后为皇太后,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

  说罢,苏义简慎重地朝刘娥和赵祯俯身拜下。

  殿内一瞬再次诡异地静了下去。

  其余几位臣工暗暗扫了眼左右,神色各异,有着彼此的算计,皆沉吟不语,亦没有动作。

  刘娥和赵祯也未开口。

  曹鉴却是按捺不住,眉头一皱便道:“苏大人,你所谓的大行皇帝口谕,可有第二人能证实?”

  苏义简满面凛然地:“大行皇帝金口玉言,入下官之耳,下官岂敢假传圣谕?!”

  曹鉴道:“如此说来,皆是你的片面之词,真伪难辨!”

  苏义简语气一沉:“太傅大人言下之意,便是要违抗大行皇帝遗命了?!”

  曹鉴也不回应,径直朝刘娥和赵祯一拱手:“娘娘,太子殿下,虽无大行皇帝遗诏,皇太子应天顺时,即皇帝位,老臣不敢有异议,然殿下未及弱冠,当选朝中贤能之臣辅佐新君。”

  其余几位臣工一听,神色又变了变,斟酌考量自己的利益。

  苏义简冷冷地:“原来太傅大人不尊大行皇帝遗命,反对太后垂帘,临朝听政,是想自己做辅臣!新帝年幼,太傅大人莫非还有些别的心思。”

  曹鉴脸色难看起来:“苏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苏义简凉凉地:“在下只是好意提醒,便怕太傅大人自持忠义,想学上一学那三国时的关云长,来一出所谓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还念着那‘兄终弟及’之事呢。”

  “苏大人,老夫对大宋,对赵氏皇族,对大行皇帝,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曹鉴掷地有声地,“老夫所言所行,皆为社稷神器,我大宋江山代传,绝无私心!”

  苏义简讽刺地:“好一个绝无私心呐?!”

  曹鉴一声冷哼:“大行皇帝曾口谕明令老夫誊写古籍,颐养天年,今日老夫拖着病体入宫,只为大行皇帝守灵,尽人臣之责,绝不敢趁大行皇帝之丧,便跋扈揽权!太后垂帘,亦或是辅臣辅政,老夫作为大宋的子民,大行皇帝的老师,还不能有立场有谏言,难道任由你枢密使专权擅势吗?!”

  苏义简顺着话锋,激道:“这般言来,太傅大人是没把自己算在辅臣之列了?”

  曹鉴怒道:“那是当然,老夫乃是讲一句公道之言。”

  苏义简目的达到,微挑了下眉:“太傅大人为公之心,下官自是钦佩,也甚敬重之,然大行皇帝口谕,即为遗诏,太傅大人所谓的‘公道之心’便不必了吧。”

  “苏大人,你如此费尽心机地想让太后垂帘,才是居心叵测吧!”曹鉴斥道,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老夫倒是差点忘了,你称皇后一声‘嫂嫂’吧?!”

  苏义简眉眼一厉,便欲反驳。

  刘娥也皱了眉,欲开口。

  而,王钦若比二人皆快了一步。

  “好了好了!”王钦若劝解道,“二位大人,勿要再争辩,大行皇帝灵柩之前,作为人臣,彼此指责诘难,剑拔弩张,岂不让帝灵难安?!”

  苏义简和曹鉴不善地瞪了瞪彼此。

  刘娥深叹了口气。

  王钦若续道:“在老夫看来,皇太子即位后,不管是苏大人言的太后垂帘,还是太傅大人提出的辅臣辅政,皆是为了新君,为我大宋尽忠,所谓殊途同归,委实没有必要唇枪舌剑,大伤和气啊!”

  苏义简看过去:“王相之意,便是也不信在下之言,大行皇帝确实留有口谕了?!”

  王钦若圆滑地:“老夫何时言过这话了?!”

  苏义简气结。

  这时,曹利用站了出来:“娘娘,大行皇帝生前,早已允您与太子一道至前朝听政,您才干卓越,有辅政之能,臣相信太后垂帘,更合圣心。”

  曹鉴意外地怒视着曹利用。

  曹利用只做不见。

  郭崇义跟着道:“娘娘,您与太子母子情深,臣也相信,大行皇帝会托孤于您。”

  丁谓一直未开口,他掂量片刻,扫了眼满殿心思各异的几人:“臣支持太后垂帘。”

  邢中和道:“臣附议。”

  王钦若眼珠子转了转,立刻也道:“娘娘与太子朝夕相处,到底比臣工们亲近,且娘娘精通政务,指点引导太子朝事,自然是最佳之人选。”

  “你们!”曹鉴看着几位股肱之臣竟全支持垂帘,特别其中还有自己的儿子,简直差点被气得背过了气去,“一个个皆为我大宋的股肱之臣,竟愿奉一个女人主政!”

  苏义简驳斥道:“太傅,是辅政,并非主政。”

  曹鉴沉痛地责备道:“主少母壮,牝鸡司晨,罹祸不远也!宸极若失,江山易主,尔等便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苏义简和曹鉴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太傅,你多虑了!”刘娥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曹鉴咄咄逼人地:“怎生,娘娘是要应下了垂帘之事?”

  刘娥闻言,脸色也难看了几许,看了看几位臣工,又看了看紧绷着小脸尤为严肃的赵祯,正欲开口。

  “绝不可垂帘!”

  殿门口处,倏地响起寇准断然的声音。

  紧跟着,寇准头缠白纱,微驼着背,微微颤颤地被寇夫人扶着,急切地入得殿来,他似乎已苍老了十岁。

  “寇大人!”刘娥立了起来,“快给寇大人看座”。

  内侍立即抬上了座椅。

  寇准却是根本不坐,还挥开了寇夫人的手,不满地将苏义简等人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刘娥和赵祯,相当冷硬地开了口。

  “娘娘,恕老臣直言,当初老臣与大行皇帝商议,让太子提前裹头出阁,行加冠之礼,至前朝听政,便是不欲要娘娘参政。”

  苏义简接口道:“可之后大行皇帝下旨,允娘娘和太子共同听政。”

  “那是因郭太师从中作梗,怂恿一帮门生上书,更有苏大人之流煽风点火,蒙蔽圣聪!且当时大行皇帝的病……”寇准说到此处,沉重地一声叹息,继而扫了眼王钦若和丁谓,更为愤怒地,“若非有奸佞之臣在大行皇帝面前,蓄意构陷老臣,逐老臣出京,当初老臣是无论如何,也会阻大行皇帝做那决定!”

  寇准一番话,几乎将殿内所有人都数落指责了一遍。

  人人脸色皆不好看起来,便是连刘娥,神色也淡了几分。

  王钦若淡淡地嘲道:“寇大人,你这言下之意,我大宋除你一人是耿介忠臣,满朝臣工皆成了奸猾小人。”

  寇准不屑地:“老夫今日不欲与王相逞口舌之快,”刻意咬重了“王相”二人,“至于当年之事,”又甚是悲伤地,“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老夫也不欲再辩个分明。”

  王钦若还欲再反驳,寇准却根本不再理会他,又冲刘娥一拱手。

  “娘娘,老臣坚信,大行皇帝定留下了遗诏!娘娘常伴大行皇帝左右,大行皇帝的身子、精神状况,娘娘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寇准忖道,“泰山封禅,大行皇帝怕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娘娘不会一点感知也无吧!”

  刘娥神色微动,看着寇准,没有立即开口。

  寇准续道:“且不言苏大人所谓的口谕真假与否,若大行皇帝能传口谕给苏大人,为何不能亲书下遗诏?!传位之事,关涉江山命脉,兹事体大,老臣绝不信大行皇帝是到了泰山之后,临时起念,给苏大人留下了所谓的遗命口谕!老臣大胆揣测,大行皇帝起驾前往泰山之前,定已安排好了所有事!”

  寇准说得有理有据,让苏义简、丁谓等人有点面面相觑,皆是知晓他所言或许非虚。

  刘娥沉吟道:“寇大人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寇准道:“娘娘认同老臣之言便好!”又瞪了瞪苏义简几人,“皇太子即位,谁辅政,此般大事,不以大行皇帝遗诏为准,难道便几个臣子私自决断了不成?!君威圣仪何在?!纲常礼法何在?!”

  苏义简皱了皱眉:“寇大人,若如你所言,大行皇帝另书有遗诏,那必会交托妥善之人保存,然阖宫上下,无一人听闻过此事,且能存放遗诏之处,大行皇帝的寝殿,御书房,文德殿,甚至是大庆殿,吾等皆细致搜寻过,未有任何发现!在下之言,太傅不信,你也不信,然事实便是,大行皇帝确实给在下传了口谕,在下不敢言自己比诸位大人更得大行皇帝信重,可保太子,支持太后垂帘之事,大行皇帝圣明,知晓在下确会比旁人更尽心几分,太傅方才言在下唤娘娘一声‘嫂嫂’,可诸位大人也应清楚,太子唤在下一声‘舅父’,娘娘和太子是在下至亲之人,若言在下有私心,那私心便是为娘娘和太子,为自己的家人鞠躬尽瘁!”

  刘娥和赵祯皆听得动容。

  寇准却还是固执地:“你为家人尽心,老夫为大行皇帝尽忠。”

  苏义简气道:“寇大人便非要曲解在下之意?!”

  寇准道:“老夫不是三岁小儿,被你巧舌如簧,三言两语蒙骗了过去。”

  苏义简道:“大行皇帝亲传的口谕,难道便不是遗诏了?寇大人便非要去寻那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亲书诏书?!”

  寇准道:“你也言了,是有可能不存在,那便也是有可能存在。”

  苏义简一噎。

  寇准脑中一转念,又道:“娘娘,老夫要见一见大行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张景宗。”

  殿内诸人闻言微凛。

  是啊,大行皇帝有无留下遗诏,或者言大行皇帝有没有可能书遗诏,除了在场的刘娥,最有可能获悉内情的,便是大行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只是几位臣工各有各的心思,倒是一时疏忽了,此时被寇准一语“点醒”,几人不免敛了敛神色,皆不愿显山露水。

继续阅读:第125章 天欲恼人消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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