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语自从容气自雄
剧改作者:唐蓉2021-04-05 23:104,975

  苏义简府邸,膳厅。

  桌上摆了几道样式简单的菜色,刘娥和李婉儿正在用膳。

  刘娥的神色很淡,似有心事的模样。

  李婉儿不时地偷眼看刘娥,欲言又止,想打破沉默,又不知如何开口方不显得突兀。

  忽而,院墙外一阵喧嚣的锣鼓声,夹杂着人语喧哗。

  刘娥抬头,朝外看了眼。

  李婉儿趁机道:“姐姐,是后巷尽头那户人家,他们把房子租给了一个书生,那书生高中了,左邻右舍抢着给他庆贺,道是要沾沾喜气,今日都好几拨了。对了,那书生的状元还是太子爷钦点的呢。”

  刘娥道:“三哥看中的人,想来不会错。”

  “太子爷眼光好着呢,”李婉儿甚是与有荣焉,顺势问道,“姐姐,是在担心太子爷吗?说起来,太子爷这几日吃住都在宫里呢。”

  刘娥道:“边境有战事,他代君行事,定是忙得抽不开身,宫中应有内侍伺候他起居,”微顿了顿,“太子妃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必也会有安排。”

  李婉儿道:“那姐姐为何愁眉不展?”

  “我也没有愁,”刘娥如实相告,“或许是我们两人用膳,有些冷清,我刚在想吉儿。”

  李婉儿道:“宫里不是传来话,官家留吉儿用晚膳吗。官家喜欢吉儿,姐姐该高兴啊。”

  刘娥不置可否,李婉儿显然没明白她心中所想。

  李婉儿继续宽慰:“官家不是时常都会留吉儿在宫中多陪陪他吗,可能过会人便送回来了,姐姐且放宽心。”

  刘娥笑了下,没再多言,她的确在挂心吉儿,却无关太宗对吉儿的态度,而是吉儿的安危。然若这般平白无故地说出来,不止会吓到李婉儿,个中曲直,她一时也解释不清楚。

  七年前,刘娥抱幼子上殿,为赵恒澄清冤屈,赵恒被册封为太子,太宗却依旧不接受刘娥,本来赵恒想以刘娥为他诞下了子嗣,吉儿是他的长子为由,纳娶刘娥入府,哪知那时太子妃竟正好有了身孕,九个月后也诞下了一子,太子府有了嫡子,刘娥母子便更不可能被准许入太子府了。

  母子二人一直住在苏义简府上,赵恒派人将李婉儿从房州接了回来,与凌飞一道,随侍他们身侧,而赵恒一个月里,几乎有二十多日都宿在这边。太子府中自然有人不满,然太子妃却出奇地大度,尤其是她得子后,一门心思皆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如此一来,太子妃不指摘太子,郭家也不出面,其他人自不好多置喙,更不愿做那个多事之人,得罪了太子。

  这般的日子一过便是五年。

  两年前,赵恒的嫡子,四岁的赵祐,在宫中启蒙开智入学堂,太宗不知怎的,想起了另一个皇孙,让赵恒把吉儿带入宫中,给他瞧瞧。当时,五岁的吉儿已认字读书一年多了,赵恒请了东京城里最好的夫子在给他讲学,吉儿冰雪聪明,且赵恒和刘娥从来也不过于地约束他,是以他见了太宗,也不怕生,对太宗的问话,是对答如流。相较于规行矩步,腼腆的祐儿,太宗似乎更喜欢吉儿。自那以后,吉儿便同祐儿一道,入了资善堂听学。

  此事最高兴之人,莫过于太子爷,他借此试着旧话重提,欲接刘娥母子入府,哪知太宗还是不松口,父子俩又置气了许久。然刘娥倒觉得,吉儿能光明正大地以太子之子的身份出现在宫里,有更好的夫子教导,这已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日久见人心,太宗对她的成见难消,不紧要,只要不厌恶吉儿。

  事实上,太宗对吉儿,何止是不厌恶,这两年来,前朝后宫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宗是愈发地喜欢吉儿了。或许是因吉儿不止文章做得好,小小年岁,骑马射箭都学得有模有样,文弱的祐儿却不擅长这些。也或许是太宗时常留两个皇孙陪着用膳,祐儿永远是规规矩矩的,吉儿却活泼机灵多了,会给太宗布菜,还会说些好听的话儿哄他皇爷爷开心。

  总而言之,太宗喜欢吉儿,是不争的事实,而赵恒对刘娥用情至深,也是诸人皆心知肚明的。如今,太宗的龙体愈发差了,有油尽灯枯之象,一旦他山陵崩,赵恒继位,刘娥母子自不会是目前处境。那么,或许有心之人会迫不及待地在那之前对他们母子做些甚,也不一定。尤其是现下边境战事吃紧,局势混乱,若有人真浑水摸鱼,可能防不胜防。

  是以,近来刘娥对吉儿看护得很紧,尽管今日知晓他是又被太宗留在了宫中,眼看着日暮黄昏,吉儿还未归来,刘娥不由有点坐立难安了,草草用过晚膳,便提出要去宫门口等吉儿。

  李婉儿倒没多问,立即让管事备了马车。

  两人方匆匆自府里走出,那长街马蹄声响,一辆马车迎着夕阳橘红的余晖驰来,停在了府门前,赶马车之人正是凌飞。

  李婉儿当即喜道:“姐姐,吉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刘娥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却见凌飞撩开马车帘子,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侧,吉儿的小身影钻出了马车,他小手竟还牵着一人,是……太宗!

  刘娥蓦地一惊,本来要伸手去抱吉儿,忙俯身欲行礼:“官……”

  “不必行礼,”太宗打断了她,“我只是送吉儿回来。”

  “……是,”刘娥心中电光火石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不知太宗为何会亲送吉儿。几载未见,太宗的身姿更佝偻了,这般脱了龙袍,着一身常服,下马车时还得便装跟着的王继恩小心搀扶,看去倒与一寻常老人无异。然刘娥知晓,年迈的头狼,那骨子里凶悍的狼性不会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个握着天下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其余人除了凌飞,皆不识得太宗,然见刘娥恭谨的模样,也小心伺候着。

  刘娥怀着几分忐忑,将太宗迎进了正堂。

  吉儿年岁小,卯时便早起入宫去听学,晌午后又去靶场习箭术,此时已有些困倦,刘娥心疼,得了太宗允许,便让李婉儿带吉儿下去沐浴歇息。

  “皇爷爷,那孙儿便先告退,去沐浴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来陪皇爷爷。”吉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又不放心叮嘱道,“皇爷爷说过今日要陪孙儿玩象戏,可不许食言啊!”

  “吉儿!”刘娥忙唤了声。

  太宗却是哈哈大笑开:“皇爷爷等你。”

  吉儿得了承诺,便跟着被他一声皇爷爷吓得脸白腿软的李婉儿,往门外走,没行两步,又转身跑回太宗身边,勾着太宗的颈项,在其耳边低语。

  “皇爷爷,孙儿的娘亲没进过宫,没见过官家,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您千万不要骂她,”吉儿抿了下唇,看了眼那边不明所以的刘娥,又小声道,“孙儿可以在玩象戏之时,让皇爷爷几步。”

  太宗倏地失笑,深深看了眼刘娥,轻轻揉了揉吉儿的脑袋:“小机灵鬼,就你一天心眼多,皇爷爷需要你让?!”

  吉儿紧张地眨巴了下眼睛:“皇爷爷是不答应吗?!”

  “答应,”太宗宠溺又无奈地:“朕都听吉儿的。”

  “皇爷爷最好了!”吉儿当即开心了,凑近在太宗的脸上重重亲了下,才彻底放心地离开。

  太宗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只是愉悦轻松的气氛在吉儿走后,很快便悄然消散了。

  太宗止了笑声,无甚表情地看了静立的刘娥一眼:“听吉儿言,你会点茶?”

  刘娥应了声,立即着人备了点茶的器具,跪坐到榻上为太宗点茶。

  刘娥自银盅里取出几块碎好的茶饼,炙烤须臾后,置入那石转运,研磨成粉,细细过筛,静静地等待汤瓶里的水煮沸。

  太宗边注意着刘娥的手势,边不着痕迹待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案几旁放着一棋盒,拿过打开,里面正是一套玲珑玉石象棋。

  刘娥见状,忍不住含笑道:“吉儿学会象戏后,第一次赢了他爹爹,他爹爹找人订做了一套玉石象棋给他,以示嘉勉,可把他高兴了好一阵。”

  太宗不咸不淡地睇了刘娥一眼,没有接话。

  刘娥有些讪讪,恰好这时水沸了,她忙熁盏,专心点茶。

  片刻,刘娥点好了一盏茶,恭敬地奉给太宗。

  太宗接过,慢慢抿了口,目光微动,却没言好坏,只是一口接一口,不一会儿便饮下去了大半杯。

  刘娥暗自微松了口气。

  太宗放下茶盏,眼神示意,王继恩当即带着伺候的婢子们,退了下去。

  堂上仅剩下了刘娥和太宗两人,看了眼神色喜怒难辨的太宗,刘娥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你和元侃将吉儿教导得很好,”太宗倒似随意地开了口,捻起一枚棋子,把玩着。

  刘娥道:“是太子费了心思。”

  太宗道:“能看出来,他在你们母子身上,没少花心思。”微顿了顿,话锋微妙地一转,“祐儿只比吉儿小一岁,学问、骑射都差了一大截,学堂上时常要靠吉儿帮他,便连在宫中玩闹,也是吉儿带着,”突然想到甚,笑了下,“昨日里,两人在御苑爬树偷浆果,还砸了他们四皇叔,一身月白的袍子给染了好几个紫色痕迹,吉儿护着祐儿,被老四抓了,竟到朕面前来告御状,老四也够闲的。”

  这一大段话信息量过于丰富,刘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或者说,该先回应哪一个。太宗口里的老四是赵恒的四弟,冀王赵元份,其生得文弱,甚是喜爱书画,常着月白的袍子,上面绣的不是青竹,便是花卉,比起作为皇子,他倒更像一书生,对于铁血英武的太宗而言,并不太喜这第四子。

  “吉儿顽皮,民妇会亲自绣一件青竹袍子,改日让太子带着吉儿,登门去给他四皇叔赔罪,”刘娥尽力地斟酌着语句,“也会对吉儿多加管教,以免带坏了祐儿。”

  太宗没接刘娥的话茬,盯着指尖的棋子,缓缓地莫名道了句:“其实吉儿并不像元侃。”

  刘娥心头一跳,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当年在大殿之上赵元僖的质疑,神色僵住。

  太宗却似根本未察觉她的异常,自顾续道:“祐儿像,性子温和,举止斯文优雅,”抬眼看着刘娥,意有所指地,“然骨子里也有一股犟劲儿,你见过祐儿吗?”

  刘娥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摇摇头,勉强道:“民妇很少出门。”

  太宗眉梢微动了下,道:“你可知吉儿像谁?”

  刘娥已紧张到了极致,不敢开口,怕一开口便失态,只又摇了摇头。

  “像朕的二哥,”太宗慢慢摸索着棋子上的那一个帅字。

  刘娥反应了一瞬:“先……先帝?!”

  “没错,”太宗眼中划过一丝追思,“不止长相,便是脾性,偶尔的举止神态,吉儿都与幼时的先帝,极为相似,”微顿了顿,“还有他对骑射的擅长,浓烈的兴趣,都常让朕忆起先帝幼年教导我们兄弟几人武艺之事。”

  这下刘娥是真不知作何表情了,万没料到太宗会说出这般一番话,待稍稍缓过来,却发现早已是汗湿重衫。她见太宗饮尽了一盏茶,正待取茶饼,再点一盏,哪知太宗神色又陡然急转直下,声音一厉。

  “刘娥,你处心积虑,即便委曲求全,也要留在太子身边,费尽心思地教导你的儿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刘娥一震,一下跪倒在地:“官家,刘娥不敢!刘娥一介民妇,哪里会有甚心思!不离开,只因,刘娥虽知不配,却以太子为夫,刘娥不想离开自己的夫君,天下之大,除了太子身边,刘娥也无处可去!吉儿是我们的孩子,刘娥只盼着他能康健成长,别无他求!”微顿了下,“当初,官家允吉儿入宫接受教导,刘娥是高兴的,不是为了些甚争名分争地位之心思,仅高兴吉儿终于能在人前,名正言顺地唤太子一声爹爹,而不是只在这四方府院内!也高兴他不止多了官家这样一位皇爷爷疼他,也认识了祐儿、他四皇叔等人,上学堂、嬉闹,他能像个正常孩童那般去长大!”

  说着,刘娥重重地磕头在地:“刘娥所言,句句非虚,还请官家明鉴!”

  太宗高深莫测地觑着下方卑微跪伏在地的女子,半晌未言,似在揣度其言辞有几分可信。

  “若官家不信,”刘娥见太宗一直未言,决然道,“便请官家下旨,明令我们母子……此生不入宫,吉儿永不得……”

  “你想让朕从此以后见不到吉儿?!”太宗阴测测打断,“还是说,你想用此威胁朕?!”

  “刘娥不敢!”刘娥再次重重磕头,“刘娥绝无此意!”

  太宗一声冷哼:“吉儿是朕的……”

  “咳咳咳!”太宗话未道完,陡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越来越剧烈,似有止不住之趋势。

  刘娥惊到,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太宗。外面的王继恩听到动静,也急切地奔了进来,给太宗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口,好一会儿太宗才渐渐止住了咳嗽,缓过了气。

  王继恩小心地询问太宗,是否要回宫歇息。

  太宗却置若罔闻,他苍老的面色咳得是雪白如纸,喘气粗重不匀,似下一瞬便再难支撑,这一刻让人清晰感知到,他已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然那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依旧如鹰隼般地锐利,紧紧锁着刘娥。

  “朕今日前来,是要赐你一死。”

  刘娥双耳遽然轰鸣,浑身狠狠一抖,差点摔了手中茶杯,热水泼溅到了手上,有些烫,也就是那一点滚热的刺激,似乎须臾间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她退让至斯,忍让至斯,为何还要逼迫?!她不过爱上了一个人,不过想和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过一些寻常的日子,她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家,她没有伤天害理,没有谋财害命,为何就偏偏容不得她?!偏偏不给她一丝生机?!难道真是皇权天命,她卑贱如蝼蚁,便该任人践踏吗?!

  然,事实便是如此,皇权至上,帝王天下在握,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杀予夺于股掌之间。她何能反抗?!何敢反抗?!更何况她非孑然一人,她有在乎的,有牵念的,有要保护的……闭了闭眼,刘娥的心中悲凉一片,她的神色出奇地平静了下去,轻轻地放下茶杯,她再次跪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她挺直了腰背。

  “民妇死后,只求官家莫要牵连吉儿,他毕竟是赵氏血脉,”顿了顿,刘娥续道,“也请官家不要再责怪太子,他心怀天下,是一位好储君,将来也会是一位好官家。”

  “你真的甘愿赴死?”太宗淡淡道。

  刘娥不惧亦无畏:“心甘情愿。”

继续阅读:第33章 白雨跳珠乱入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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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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