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恩爱两不疑
剧改作者:唐蓉2021-05-06 20:004,612

  “吱嘎——”

  厚重的朱红殿门被推开,清冷的月光洒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大殿内空旷幽深,一侧安置着三排青铜编钟,一侧恭列了金漆神座,那正对殿门的金丝楠木神龛上,供奉着太祖和太宗的牌位,两侧燃着宝烛,墙上挂着两位先帝的画像,凛然肃穆。

  此处乃是赵氏皇族太庙。

  赵恒一身孤冷,在殿门处立了许久,却不曾踏入殿内。望着那英武威严的先帝画像,赵恒眸色暗沉,漆黑如墨,良久暗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王,盛也。盛德之至,故曰王天下也。朕自登基十年有余,薄德匪躬,于社稷未建寸功,于万民未施恩惠,然澶渊之战,死伤将士百姓无数,朕之罪也!而今辽人欲祭轩辕始帝,若其功成,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不若早去冠冕,散发于祖宗灵前戴罪。“”

  “官家万万不可!”一直侍立在侧的张景宗立刻跪伏在地。

  赵恒已径直去掉了那帝王冠冕,递于张景宗:“拿进去,置先帝灵前。”

  张景宗不敢接,重重一头磕在了地上:“官家!”

  赵恒的眸色更幽暗了几分,望着殿内犹豫了下,抬步踏了进去,行至神龛前,将冠冕搁置在了先帝的牌位前,继而直直地跪了下去。

  一阵冷风刮过,殿内烛火明灭幽深,一股压抑滞重的气息蔓延开。

  ———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艮苑里灯火点点似繁星。

  那湖上画舫流连,依稀有歌舞喧闹声传来,而江天阁四周却安静如许,有玄衣侍卫守于阁楼下。

  苏义简引着耶律留守自木梯登上阁楼二层。

  栏杆处,一清丽绝俗的身影临江而立,她一袭白衣裹着轻纱般的月光,翩然若仙。闻得身后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凤目中蕴出点点亲和笑意,不是别人,正是刘娥。

  江天阁二层雅座,竹帘半卷,三面湖光,明月清风,端的是一派闲情雅致。只是阁中宴席上一脸冷色坐于刘娥对面的耶律留守,显得格格不入。

  耶律留守扫了眼那边栏杆处,仗剑临江的洒脱背影:“想不到苏探花身手了得,竟是深藏不露。

  刘娥浅浅地勾了下唇角:“义简乃是文人,只是平素喜好剑术,习得一些平常武艺罢了。”

  耶律留守微哼一声:“娘娘言下之意是宋朝人才济济,卧虎藏龙,让我大辽不可小觑。”

  刘娥似无奈地轻摇了摇头:“本位当初陪着我儿,”微顿了顿,语调不见一丝变化,“随萧太后一路南下,知晓辽朝人大多性情耿直,倒少见上将军这般心思复杂。”

  耶律留守脸色一变:“娘娘差人将本将拦下,便是要专门羞辱于本将不成?!”

  刘娥平静地道:“上将军真的多心了!本位只是想言,辽朝与我朝既已缔结澶渊盟约,该当彼此善处也。”

  耶律留守沉沉地:“诚如娘娘所言,娘娘便不该阻本将去祭拜轩辕帝。”

  刘娥道:“本位没想阻止,只是想问上将军一个问题。”

  耶律留守几疑听错:“就为了一个问题,你将本将拦了下来?!”

  刘娥不置可否:“敢问上将军,你前去祭拜轩辕帝,执什么礼?”

  耶律留守脱口道:“当然是……”却倏地不知应说甚,一下噎住。

  刘娥目光清亮:“是天子之礼,还是臣下之礼?”

  耶律留守迟疑:“这……”

  刘娥道:“当初皇帝于涿鹿之野禽杀蚩尤后,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是为皇帝。皇帝征战天下,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今尔辽朝之部分疆土亦含于内,是故上将军以后世子孙之礼祭之,原无可厚非,然帝之故居新郑在我中原,若辽朝定要视其为天神,则辽朝之天神始于中原,上将军以臣下之礼祭拜,难道是要对我中原称臣?!澶渊盟约虽立,辽朝实不必对我大宋称臣。”

  耶律留守皱了皱眉:“本将可代我大辽皇帝,行天子之礼。”

  刘娥道:“然上将军脚下所踩却是我大宋疆土,那辽朝之主岂非成了失地天子?!”

  “大胆!”耶律留守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瞪着刘娥。

  苏义简见状,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凝神戒备。而被留在阁楼下的两个耶律留守的侍从闻得楼上动静,亦按住了腰间的弯刀。玄衣侍卫也人人绷紧了面色。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雅阁内,面对耶律留守的怒视,刘娥面色却没有一丝的变化,淡然地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刘娥道:“本位之言有无道理,上将军自可忖量。”

  耶律留守的脸色变幻不定。

  刘娥举盏:“上将军先入我宫城,将祭拜之事坦然告知,便能看出上将军此行非为战而来。此盏酒本位敬上将军,敬上将军的不辞辛劳,更敬上将军的两难。”

  耶律留守冷冷地:“本将没什么可为难的。”

  话虽如此,耶律留守还是接过了刘娥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重新坐了下去。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缓,苏义简微挑了下眉,不过还是未放松戒备。

  耶律留守深沉地打量了打量刘娥,道:“娘娘果然非寻常女子,怪不得我朝太后对你甚为赞赏。”

  刘娥神色几不可见地滞了下,淡淡地:“萧太后雄才大略,凤翔于九天之上,岂是我辈能比。”

  耶律留守皱了下眉,他听出刘娥言中似有深意,却是难以明白,也懒得追究,再饮了一盏酒,忽而想到甚,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这是太后吩咐本将转交于娘娘的,本想待大事办妥,再私下请见娘娘,没曾想娘娘倒是先了本将一步。”

  刘娥愣了下:“有劳上将军了。”

  刘娥接过包裹,打开,须臾间是心神剧震,那里面竟是一件孩童的锦衣短袍。

  “这!”刘娥神色间是难掩的激动,轻轻拿起了锦袍:“这是我吉儿穿过的锦衣!”颤抖的指尖抚过锦衣上的刺绣,眼底划过浓烈的追思,“这件锦衣是当初送吉儿去辽朝前,我亲手为他缝制,一针一线绣了这云朵为头,曲柄后联的纹样,是想佑他平安如意,哪曾想……”

  刘娥不堪痛苦地重重闭上了眼,脸上尽是哀戚之色。

  耶律留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生硬地:“生死有命,娘娘还请节哀。”

  半晌,刘娥缓缓睁开眼:“萧太后可有话让上将军带给本位。”

  耶律留守想了下,摇头:“太后仅让本将送来此物,并未言其他。”

  刘娥眼中划过一抹沉思,锦衣寄哀思,萧太后是想借此向她传达善意,然,刘娥不动神色地看了眼耶律留守,辽朝来的是问罪之师,且这辽将还明言是奉了辽皇帝之命,祭拜轩辕帝,看来辽皇帝和萧太后在此次事件上,立场并非一致,她不由心中一动。

  “萧太后煞费苦心了!千里送来锦衣,慰本位追思之苦,此份心意,本位不能不报。上将军,本位想为萧太后亲缝制一件凤袍。”

  耶律留守一愣:“缝制凤袍?”

  刘娥颔首:“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愿上将军能成全。”

  耶律留守犹豫:“这不是不可以,只是时日上……”

  刘娥道:“本位方才所言,上将军亦可于这段时日内再仔细思忖不是?!”

  ———

  宫灯点点,那环佩声响。

  “姐姐,官家已在太庙跪了近两个时辰,谁的劝也听不进,你快去看看。”杨璎珞接了刚回宫的刘娥,急急地朝太庙而去。

  她们到了太庙前,便看到殿门外跪了不少人,李婉儿,潘玉姝和寿安公主,文伽凌和寿康公主,以及后宫的不少嫔妃皆跪在那青石阶下,另还有一众内侍宫婢。

  那殿内神龛前,赵恒依旧直挺挺地跪着,仿若一尊历经了沧桑的石像。

  刘娥心中一痛,微微抬手阻止了还欲再开口的杨璎珞。

  “官家!”刘娥轻唤了声。

  那背影纹丝未动。

  刘娥柔声道:三哥……耶律留守,臣妾留下了。

  那背影微微一震,缓缓地,赵恒转过了身,那稀薄烛光里的俊颜之上,是刘娥从未见过的神色,迷茫、孤苦、悲凉、决绝……刘娥心中的痛陡然撕裂,殷切地伸出了纤手。

  赵恒暗哑地:“你,言甚?”

  “臣妾欲为萧太后缝制一件凤袍,耶律留守应允臣妾,在汴京等上五日。

  赵恒顿了顿,重重地闭上了眼,顿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天不弃我大宋也!”

  ———

  是夜,会宁殿,寝房。

  宫灯氤氲,垂幔如烟,铜镜里影影绰绰映出一双人影。

  妆台前,摆放着那帝王冠冕。

  刘娥和赵恒均着了素白的寝衣,刘娥正轻柔地为赵恒拆了发髻。

  “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官家,你是天子,上承天命,统御万民,去冠冕待罪这事,不可再有下一次了。”刘娥轻声道。

  赵恒目光一动,未答,过了少倾,缓缓道:莺儿可知,朕跪于先帝灵位前,心中是何计较?

  刘娥询问地看着铜镜中的赵恒。

  赵恒眼底有利芒划过:“明日一早,朕便会下一道旨,让驻防新郑的厢军将耶律留守一行拦截住,若是反抗……格杀勿论。”微顿了顿,目光更是寒冽了几分,“即便两邦再生事端,朕也绝不能让辽人祭拜了轩辕帝,抢占了天下正统之名!”

  刘娥手指微微一颤,继而浅浅地勾唇:“好在事情并未坏到那般地步。”顿了顿,旋即将萧太后送还赵吉锦衣,以及她对萧太后和辽皇帝在岁币一事上所持的不同态度的揣测,告知了赵恒。

  “莺儿言下之意是,就岁币之事派人来向我朝讨要说法,是辽皇帝之意,萧太后或许不赞同。”赵恒仍还有几分怀疑。

  刘娥却是肯定地颔首:“臣妾与萧太后相处时日虽不长,也不算短,她送还锦衣之深意,臣妾当不会理解错。”

  “然,为何?”赵恒微眯了下眸子,猛得心思电转,脱口而出了两字。

  “还政。”

  几乎同时,刘娥也道了出来。

  两人对视,心下皆已是恍然明白。

  “萧太后要还政于耶律隆绪了,是以此事是耶律隆绪所主张,”赵恒须臾间便想通了所有关节,“若萧太后并不同意,那么,耶律隆绪此举,于辽朝内部,实乃立威,当然……”

  “当然,他让耶律留守来祭拜轩辕帝,争天下正统,也是觊觎中原之心不死!”刘娥接口道。

  赵恒眸中寒芒微闪:“朕还当真怕了他不成!”

  刘娥双手安抚地轻轻按在了赵恒肩上:“可萧太后该也是不愿再起祸端,此事有解决之余地的,”微顿了顿,“澶渊盟约换来的两邦安定,相信不止是我朝,辽朝的百姓,包括他们的太后,皆不愿打破!”

  赵恒渐渐缓和了神色,望着刘娥的眼神异样的专注深邃:“好在莺儿心思玲珑!”伸手握住刘娥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朕醒来,听景宗道了很多事……朕昏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刘娥本来温软地看着赵恒,闻言,不知怎的,心中便是一酸,还是努力地勾了勾唇角,牵出一抹温柔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

  “莺儿……”赵恒低低地唤了声,欲言又止。

  “嗯?”刘娥些许不解地微挑眉。

  赵恒莫名地眼神闪避了下:“你……”方一开口,倏地眉间抽了下。

  “怎生了?!”刘娥脸色顿变,“头又疼了是不是?!臣妾传御医。”

  “不碍事!”赵恒握紧了刘娥的手没放,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只是抽痛一下。”

  刘娥还是甚不放心地紧盯着赵恒。

  赵恒安抚地笑了下:“这不是时常都会发生吗,真的不碍事。”

  刘娥却是听得心更纠了起来,拧紧了眉尖,忽而想到甚:“臣妾给官家篦一篦发吧,或者会舒适一些。”

  “篦发?!”赵恒一怔。

  “试试!”刘娥说着,抽出了被赵恒握着的手,拉开那妆台最里的格子,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木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黄杨木篦子,很寻常的款式,也没甚纹样雕刻,瞧着该是有些年头了,却保存得极好。

  赵恒诧异地:“这木篦子……”

  刘娥瞧了瞧赵恒的神色:“官家还记得此物?!”

  “是当年朕陪你在御街买的。”赵恒拿起木篦子,细看之下,肯定地道。

  刘娥一笑:“嗯,是官家赠予臣妾的。”

  赵恒无限感慨地:“当日,你与朕在那兰草小院以天为证、以地为媒结发,朕要送你定情之物,你却说到了东京城那般久,都没好生逛一逛,只要朕带你出去玩,去御街,去最热闹的市集,”忆起当日情景,眼中浸染暖意,“你欢愉得像个孩童,被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吸引,朕想全都买来赠予你,然你竟只挑了把毫不起眼的木篦子。”

  “甚毫不起眼,臣妾喜欢便好!”刘娥微嗔道,旋即自赵恒手中拿过木篦子,细细为他篦起发来。

  赵恒闻言,眼中笑意满满,甚是欢喜。

  “这木篦子,你一直带在身边?!”

  刘娥自镜中看了眼赵恒,不置可否。

  赵恒微叹道:“这么个不值钱的物件,你竟这般诊视。”

  “谁言不值钱了,在臣妾眼中,这木篦子胜过了任何的珠宝饰物。”刘娥轻声道。

  “莺儿!”赵恒呼吸微窒,缓缓道,“自那日起,除了内侍,朕的发,只让你绾过。”

  刘娥心头一震,半晌,方再柔声开口道:“原来臣妾心中所想,三哥皆知晓。

  因着刘娥这声“三哥”,赵恒眼底一亮,愈发地欢愉,声音暗哑了几分:“朕自是知晓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继续阅读:第76章 湛然玉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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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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