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璎珞,自小跟着其娘亲王氏在襄王府长大,赵恒素来与奶娘王氏亲厚,待她犹如妹妹,杨璎珞也视赵恒如兄,对他相当之亲近、依赖。尽管奶娘时常耳提面命,尊卑有别,杨璎珞还是会私下偷偷称赵恒一声哥哥,甚至小时候还立志长大要嫁给赵恒。
没想到她年少的一句戏言,被奶娘当了真,看着杨璎珞一天天长大,和赵恒的关系也是愈来愈好,在赵恒迎娶了正妃之后,奶娘竟自作主张,请求赵恒收了杨璎珞。赵恒一直以来是把杨璎珞当妹妹,却不好直接驳了奶娘的面子,便道此事还需杨璎珞同意,因他感觉杨璎珞对他也仅有兄妹之情。哪知奶娘误会赵恒不收杨璎珞,乃王妃之故,是以她又去恳求王妃,郭清漪刚入王府,不愿赵恒以为她善妒,也为了笼络赵恒尊敬的奶娘,便体贴地直接替赵恒纳了杨璎珞。
这下杨璎珞可急了,幼时的懵懂之言岂可当真,她怎能嫁给从来都当亲哥哥般的赵恒呢!然奶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入王府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且名分上杨璎珞已是赵恒的人,如何能反悔?!赵恒夹在其中是左右为难,后来,杨璎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王府跑回了乡下老家,好几年不曾入京。
直到赵恒登基后,奶娘身子大不如前,自请留在了潜邸,照看原襄王府,不过她还有一个唯一的愿望,杨璎珞能入宫。为了其身子考虑,杨璎珞回来了,也稀里糊涂地入了宫,还在赵恒册封之时,自己挑选了个封号。然野惯了的杨璎珞如何能受得了宫里的拘束,且后宫之中,她和谁也不熟,而如今身为官家的赵恒,更是不可能和从前般与她嬉闹,是以,她成天尽琢磨着如何逃出宫了。
“其实,我也不是想逃,我娘在京城,身子还不好,我能逃去哪里呢,只是,夫人你知晓吧,宫里的人,实在是无趣得紧。”
渡云轩内,一众院子和婢子正搬抬家具,拾掇房间,摆弄花草,好不热闹,杨璎珞陪着刘娥穿过廊下,满脸委屈在诉着苦。
“官家的后宫也没几个嫔妃,她们啊,是见天地变着花样,绞尽脑汁地想着争宠,可官家不天天往夫人这处跑么,她们使尽浑身解数,有用么。”
刘娥嘴角又一次微微抽搐,不经意地转话锋:“那你又是如何出得宫?为何要来渡云轩?”
杨璎珞嘻嘻一笑:“我见官家天天来看夫人,我也想来瞅瞅啊。”
话锋还是饶了回去。
杨璎珞续道:“我提了好几次,官家本来不允许,最近不是,”倏地想到甚,难得地看了看刘娥的神色,轻咳一声,还是尽量很随意地继续,“大皇子去了辽朝,官家说夫人身边一个亲近的婢子,唤着甚,甚婉儿的,也跟着去了,官家怕夫人闷着,正好我话多,便让我来陪夫人,给你解闷,伺候你,夫人有任何事,尽管吩咐我,吩咐婢子去做。”
刘娥头疼地:“你是宫里的娘娘,怎生能自称婢子呢?!我也不需人伺候。”
“反正我不走!”杨璎珞顿时急了,紧紧攀住了刘娥的胳膊,“我喜欢夫人你,一见面便喜欢,比宫里的那些甚假惺惺的皇后、淑妃好多了,我,我就不走!”
刘娥道:“没人要赶你走,你喜欢留多久,便留多久。”
“我便知晓,夫人定也会喜欢我的,”杨璎珞亲热地将头靠在了刘娥肩上。
刘娥家中没甚兄弟姊妹,她也从未有过手帕之交,与李婉儿虽情同姐妹,然李婉儿对她,毕竟恭敬更多。杨璎珞这般如同妹妹般的亲近,让她觉得格外地温暖,又窝心,自然地伸手轻轻抚了抚杨璎珞的发丝,却听其又自顾地骄傲地道。
“毕竟我人美心善,还是一朵贴心的解语花。”
刘娥摇头失笑。
杨璎珞又道:“那夫人,我以后不称你夫人,便唤你嫂嫂吧。”
“啊?!”刘娥一愣。
杨璎珞头头是道地解释:“以前我称官家为哥哥,也一直把他当哥哥,只是如今这般唤,似乎不太妥当,我娘也不允许,不过我唤你作嫂嫂也没错啊呀,”见刘娥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不由迟疑了,“还是……叫姐姐?!”
刘娥忙道:“便叫姐姐。”
杨璎珞满面欣喜的应下了。
这时,两人转入庭院,只见几个院子和婢子战战兢兢地围在一处,有的手中还拿着棍棒和狗链,那辽质子耶律康抱着他的獒犬,坐在水井边,一颗颗地往里面投着石子玩,院子和婢子们想上前,又不敢。
“那蛮人皇子,苏大人不是说安置好了么,怎生又跑出来了?!”杨璎珞一见到耶律康,便气不打一处来,“放狗咬我的账,还没和他算呢,我去看看。”
“诶璎珞……”刘娥唤都没唤住,杨璎珞便冲了过去,她忙跟上。
“都让让,”杨璎珞上前拨开人群。
院子和婢子们立即行礼退开。
“耶律康!”杨璎珞呼喝了一声。
耶律康黑沉沉的眸子转过来,杨璎珞不禁顿了下,众人面前,自不好退缩,扬了扬脖子。
“你,这都入伏天了,怎的还穿着皮袄?狼皮吗,还是甚动物的皮,脱下来,给我瞧瞧。”
耶律康无甚表情地收回目光,顺了顺獒犬的毛,根本便是赖得搭理。
杨璎珞更觉失了面子:“你那个皇叔已经走了,你现下住在我们渡云轩,便得听我的,赶紧脱了,你不热吗,我也是为你好……”
话未道完,对面的耶律康忽而拍了下獒犬的脑袋,獒犬得了指示,冲杨璎珞狂吠,作势要扑上前。
杨璎珞吓得尖叫不止,抱头逃窜,院子和婢子们更是乱作一团。
耶律康得意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姐姐!”杨璎珞一头扎进奔上来的刘娥怀中,“狗!狗!”
“没事没事,没过来!”刘娥拍着她的背安慰,抬眼只见耶律康抱着獒犬,挑衅地睨着她。
“康儿!”刘娥无奈地:“跟我回屋子,换身衣裳,你的……獒犬,叫康勒对吗,让人带下去,也吃点东西,好不好?”
耶律康不置可否。
刘娥放开杨璎珞,缓步上前。
“姐姐,小心!”杨璎珞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娥身后,轻轻拽着她的衣袖,想放开,又怕刘娥有危险。
耶律康一动不动地看着刘娥,獒犬戒备地发出威慑声。
刘娥尽可能轻柔地道:“康儿既来了,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你喜欢吃甚玩甚,都可告知我。”
耶律康还是没动。
刘娥试探地再靠近了些,缓缓地伸出手,欲去拉耶律康。
蓦地,耶律康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猛得狠狠推了把刘娥。
刘娥毫无防备地向后摔倒,连带地紧跟着她的杨璎珞,也摔了。
院子和婢子们顿时慌了,有的上前扶刘娥她们,有的胆大地举着狗链和棍棒冲向耶律康和他的獒犬。
“把他们都抓了!给我关起来!”杨璎珞极其败坏地吼道。
“你们别伤着皇子……”刘娥欲阻止。
“姐姐!”杨璎珞打断,“他就是个小蛮子,没有长心的,不给点教训,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刘娥拗不过杨璎珞,只能眼看着院子们用捕猎的套圈将耶律康和獒犬制伏,往柴房拖去。
是夜,刘娥专门做了北地的吃食,还是将耶律康从柴房放了出来,毕竟是辽朝皇子,哪有第一日入渡云轩便被关起来之理,若是传出去,即便刘娥不惧担责,也怕给赵恒惹麻烦。
然,伏天里坚持穿狼皮袄的耶律康到底是中了暑。
刘娥亲自灌凉茶喂药,折腾半宿,耶律康总算是渐渐恢复神志,情况稳定了下来。
为了方便照看,刘娥吩咐将耶律康安置在了自己房中。
杨璎珞是极力反对:“姐姐,他凶蛮得很,伤着你如何是好!”
刘娥道:“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去国离家,戒备心重了点而已,”顿了顿,“我的吉儿,或许和他一样呢。”
说着,刘娥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脸上浮现淡淡的忧伤。
“吉儿?!大皇子吧。”杨璎珞当即小心翼翼了几分。
刘娥道:“前几日听官家说,他们已过了幽州,想来现下该到上京了,见了辽主和萧太后,也不知安顿好了没有。”
杨璎珞宽慰道:“有婉儿跟着,姐姐尽可放心,料那些辽人也不敢薄待了咱们大皇子,再说了,大皇子乖巧懂事,定讨人喜欢,才不会像这个小蛮子。”
刘娥笑了笑,道:“你都没见过吉儿,怎便知晓他是何模样了?!”
杨璎珞道:“不用见啊,如今大皇子之名可是闻名遐迩,乖巧懂事只是他所以优点里最不值一提的了。”
刘娥顿时简直有点瞠目结舌:“又在胡言甚呢。”
杨璎珞道:“我可没有,姐姐你是不知,现下不止宫中,听闻便是东京城里,都在议论,大皇子小小年岁,一个人上朝听宣,独自去北地,换得边境战火停息,多少人交口称赞啊!”
刘娥闻言,心里莫名地顿了顿。
杨璎珞又遗憾地嘟嘟嘴,自顾地续道:“我便该早点出宫,就能见到他了,姐姐,大皇子长得像你,还是像官家啊?”
刘娥的思绪飞出去很远,一时没应声。
“姐姐?”杨璎珞凑近,“你在想甚呢?想大皇子吗?”
“像官家。”刘娥掩饰地笑了下,替榻上也不知睡没睡着的耶律康掖了掖被角,见杨璎珞似还要再问,她却已没了谈话的兴致,“好啦,夜已深了,你快去歇息。”
“那他……”杨璎珞不放心地看向耶律康。
“有事我会唤人的。”刘娥道。
杨璎珞复絮叨地细致叮嘱了一遍值夜的婢子,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后半夜,落了雨。
刘娥一直睡得不太安稳,似总有丝丝凉意侵袭,待迷迷糊糊醒来,隐约见那羽纱窗外还是一片黯淡的青灰色,天将未明,她感觉身下冰凉,稍一动,铁链的声音传来。
刘娥大惊,猛得清醒过来,一转眼,便对上一双恶狼般的眼睛,更是骇得直往后缩,却发现自己竟被铁链绑缚了手脚,锁在地上,动弹不得。
“康……”刘娥方一张口,一把匕首便抵在了她的颈项边。
“不许说话,不许喊人。”十分生硬的汉话,耶律康说了见刘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威胁意味十足。
刘娥点头,深吸了两口气,慢慢镇定了下来,平静地看着耶律康。
耶律康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刘娥,匕首划过刘娥的脸和发丝,他仿佛戏弄猎物,稍一使力,刘娥的颈间的皮肤被划破,渗出了鲜血。
刘娥轻蹙眉,那血却让耶律康极度兴奋,她心头微跳,苦思脱身之策,忽而耶律康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刘娥终于找到了机会,她以眼神示意了下不远处案几上的漆木盒。耶律康想了想,走过去掀开一瞧,果然有吃的,一阵狼吞虎咽起来。
刘娥生怕那些糕点喂不饱这头狼,他又会向她扑来。于是,她又示意了下八宝柜上的瓷瓶。耶律康将它拿了来,打开倒了一地。那是刘娥医治失眠之症的药丸,只是外面有层甜味。
耶律康闻了闻,只当是糖果,全部抓起塞入口中。
片刻后,耶律康昏睡了去。
刘娥长舒了口气,高声呼救。
杨璎珞和婢子闻声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手忙脚乱地给刘娥解开了铁链。
杨璎珞当即要让人再次将耶律康关起来,被刘娥阻止了,她还严令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哪知杨璎珞还是在稍晚些时候,赵恒来后,将事情说漏了嘴。
赵恒惊怒不已,不顾刘娥的劝阻,将耶律康关押去了大理寺管教。
此事自是在朝堂上又引起了一番风波。
有臣工以为耶律康野性难驯,便应该一直关押着,直到他安生懂礼了再放出来。有臣工是极力反对,两邦互换质子,乃是为了议和休战,如何能将质子当做阶下之囚,那岂不更是挑动战火?!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期间难免会有臣工提到许是刘夫人照看质子不力,若是质子在宫中,由皇后或是某位嫔妃负责,事情便不会发生了。到最后,除了苏义简和寇准,竟是满朝臣工奏请赵恒将质子,接入宫中,交由中宫皇后。
赵恒不欲应允,耶律康已有伤人先例,如何能保证皇后便会安然无恙?!然即便郭太师都主张该由皇后来教养质子,宫中守备森严,且内侍宫婢众多,哪有那般容易便让一个黄口小儿作了乱。
气结的赵恒准了。
郭太师如愿以偿,亲自带人去大理寺接了耶律康,给皇后送了去。此时的他不会知晓,不久后再思及今日之举,是怎生地后悔不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