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由来巾帼甘心受
剧改作者:唐蓉2021-04-11 20:005,404

  这几日里,宫中送去渡云轩的所有赏赐,皆被退了回去,便连赵恒圣驾再次亲往,都被刘娥拒之门外。

  垂拱殿里,赵恒一身压抑的怒气,负手来回踱了两步。

  “她究竟想要如何?!”

  下立的苏义简欲言又止。

  赵恒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朕不是让你去劝慰,她怎生还是这般固执?!”

  苏义简无声地叹了口气:“官家,夫人的脾性,你应了解,臣劝不了。今日,臣也是连渡云轩的大门都进不去了,夫人还是那句……”

  “朕不应允,她便自关在渡云轩,郁郁而终吗!”赵恒火大地接口道,“她这是在威胁朕,是在逼朕!她何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了!”

  苏义简暗自皱了下眉,嘴唇微动,本能地欲替刘娥辩解几句,到底是咽回去了喉间的话,看了看赵恒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官家,康儿这事瞒不住的,自李继迁被斩杀,萧太后已几次来信询问,我们不可能一直含糊其辞下去,辽迟早会发现端倪,到时萧太后兵临城下,我们更被动。”

  “凶手查得如何了?”赵恒压了压胸中的烦躁。

  苏义简摇摇头:“那夜太乱了,几拨人马,不过,有理由下手的只有党项人,”微顿了顿,“还有那些黑衣刺客,原本臣以为会是辽人,是萧太后派去救人的,没曾想全是汉人。”

  赵恒微微眯缝了下眼:“萧太后派去的,倒不用救了。”

  苏义简自是明白赵恒言下之意,辽军此前兵犯保、定二州,虽打的是宋未能看护好质子的名义,然难保不是李继迁与辽暗通款曲,做了一场戏。宋那时正是有此顾虑,故而在查到是李继迁的人带走了耶律康后,赵恒当即严令苏义简定要将人带回,并亲书书信于潘罗支,请求相助。

  苏义简愧疚地:“黑衣刺客的身上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线索断得太干净了,幕后之人很小心。”

  “这事你盯紧别放松,”赵恒沉声道,“至于杀害康儿的凶手,只能是党项人。”

  不管李继迁与辽干系如何,真合作,还是假同盟,事情因李继迁而起,责任必须他来负,即便其人已身亡,唯有如此,或许宋辽之间尚有商谈之可能。

  苏义简心如明镜地点点头:“臣明白,凶手之事会处置妥当。”

  赵恒沉吟了片刻,又问道:“凌飞可有消息传回?”

  苏义简又是摇头:“最近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还是半月之前,辽得知康儿被我们带回京师,便将吉儿与李婉儿等随侍从上京的牢城移往幽州。”

  “混账!”赵恒气怒地一巴掌拍在龙案之上,“我大宋的皇子岂是他北蛮的阶下之囚!”深吸了口气,“此事,刘妃是否知晓?”

  苏义简默认:“凌飞的密报是传到渡云轩的,臣本想依官家之意,提前截下,以免有甚不好之消息再打击到夫人,奈何……”苦笑了下,“夫人想知晓的,臣拦不住。”

  原来,此前耶律康出事后,刘娥料到辽不会善待吉儿,是她派了凌飞暗中前往辽朝,伺机而动,不说营救、带回吉儿,至少要确保其性命无虞。

  赵恒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翻腾了上来:“凌飞可能将人救出?”

  苏义简掂量了下:“难!辽得不到康儿确切的消息,对吉儿的看守甚严,由辽将萧挞凛手底的副将亲自负责,凌飞带人试过,没有成功,他们不敢打草惊蛇,一直是暗中监视,”

  “如此……也好!”赵恒复来回踱了几步,高声唤道,“来人,去传毕士安、寇准、王钦若,入宫见朕。”

  内侍总管张景宗应了声,当即小跑着去吩咐传旨了。

  毕士安,字仁叟,太祖乾德四年的进士,太宗年间,拜监察御史,入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当今即位后,迁吏部侍郎。原本李沆去世后,赵恒有意拜寇准为相,李沆临终谏言,寇准性刚,尚需磨砺,于是改拜了素来勤勉于政务的毕士安为同平章事,寇准升任参知政事。

  寇准对于宰相正副之职,并不介怀,只是同任参知政事的还有王钦若,倒让他颇有几分微词。两人一个刚直、性烈矜傲,一个圆滑、善曲意逢迎,自当年他们同为钦差前往滑州办差一趟后,便彼此看不上了眼,寇准倒还好,道不同不相为谋,王钦若可是明里暗里地给寇准使了不少绊子,然他极会揣摩上意,很讨赵恒欢心。

  赵恒自也能瞧出二人不对付,不过每每遇事,却总喜同二人商议,听他们各抒己见,针锋相对,倒是能兼听则明了。至于同任二人为参知政事,或许便是所谓帝王之平衡术罢。

  赵恒继而又冲苏义简道:“你且候他们前来,朕要与卿等,商议出使辽朝之事。”

  “出使辽朝?”苏义简心中一动,“官家之意是?”

  “三年质子之约本就仅余两三月,既然萧太后已将吉儿带到了幽州,那朕便书国书于辽,着人带,带康儿,去两国边界交涉,换回吉儿。”赵恒缓缓道,“即便不会顺利,临近我大宋疆土,有边境将士掠阵,凌飞带的暗卫里应外合,总能保下朕的吉儿。”

  苏义简尽管心中仍是忧虑重重,还是道:“官家思虑周全。”

  话音方落,有内侍进来禀报,寇准求见。

  赵恒微诧异:“他来得倒快。”

  然,寇准入得内来,赵恒和苏义简方知,其实传旨的太监还未出宫便在甬道遇上寇准了,而他之所以急着入宫,则是边境有急报送来。

  “官家,杨延昭将军禀呈,辽将萧挞凛再次领兵逼近边城,萧太后亲自坐镇中军,要求见质子耶律康,否则便兵刃相见。”

  赵恒一目十行地扫完急报,那脸色沉了下去,眼底划过一抹讽刺:“萧太后倒是与朕,不谋而合了。”旋即扬声道,“来人,取北境边防图来,再传潘国公进宫。”

  很快,毕士安和王钦若奉旨觐见,潘伯正却迟迟未至。赵恒很是不悦,复着了人去催促,也不耐烦再等,先与毕士安几人商议开。

  君臣议了小半日,于萧太后此举,应对之策无非是一边加强边境各州府之防守,一边派人带耶律康尸首,去与之谈判,此亦是赵恒本来之意,只是对于这扶棺北上之人,难以决断。

  毕士安和王钦若,各有举荐之人。

  寇准是沉吟不语。

  苏义简一番犹豫,慎重考量后,竟提议此事交予刘娥。

  “夫人是辽质子在大宋的抚养之人,她亲自北上,能在至边境前,最大可能地隐瞒住康儿的死讯,再则,辽等在边境的是萧太后,由夫人去交涉谈判,于身份也合,”苏义简微顿了顿,语意深了几分,“且夫人若知此事,无论如何她也会北上的。”

  与其防着刘娥偷跑,不如公然派兵护送,这句话苏义简没言,赵恒看了他一眼,自是明了的。不过他还是迟疑难决,北上带去的,毕竟是耶律康的尸首,与辽能不能谈,可不可以换回吉儿,皆是未知之数,若是别生枝节,虽万千将士相护,刘娥和吉儿,又真能全身而退吗?!

  便在这时,又一内侍惶急地进来禀告,淑妃潘玉姝小产了。

  赵恒当即脸色一白,失手打碎了那手边的茶盏。

  在场的几位臣工也反应过来,至此时,潘国公都未入宫,而淑妃今日正好回府省亲,竟发生了这般大事,又是值此需用兵之关键时刻,几人看了看彼此,神色各异。

  ———

  奉华殿,淑妃潘玉姝的寝殿,除了中宫皇后郭清漪所住的慈元殿,后宫的寝殿之中,便数奉华殿规模最大,亭台楼阁,极尽精雕细琢之能事,垂纱幔帘,金丝银线钩织,处处奢华。

  庭院之中,遍种了各品种牡丹,奈何正时值入秋,花期早过,秋风乍起摧枯叶,一地的残枝,满目的萧索。那半掩的殿门内,重重叠叠的纱幔深处,有绝望压抑的啜泣断断续续地传出,更添了无限悲凉。

  殿门前,赵恒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一袭褐色常服利落凛冽,那眉峰压得极低,目光冰寒。

  内侍、宫婢,跪了满地。

  那青石台阶之下,潘良身着白色单衣,其上横七竖八地遍布了数道血痕,几乎都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瞧去甚是狰狞可怖,显然经历了一顿鞭刑,他背负荆条,直挺挺地跪在园中。

  潘伯正老泪纵横地立在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官家,老臣教子无方,淑妃娘娘小产,全系我潘府之责,皇嗣有损,兹事体大,老臣罪该万死,请官家赐罪!”

  “父亲!”潘良愧疚难当地低低唤了声。

  潘伯正恍若未闻,续道:“潘府上下亦单凭责罚,只是望官家怜娘娘刚痛失亲儿,能免其护龙胎不利之罪责。”

  “官家,”潘良重重磕头下去,“娘娘滑胎,乃臣一人之过错,臣甘愿受任何责罚。”

  赵恒冰冷地扫了眼潘良身上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潘伯正是动了真怒,才能将素来宠爱的儿子打成这般,然滑掉的是龙胎,又岂是一顿鞭子便能抵消其罪过的。

  “你推了她?”半晌,赵恒终于寒声开了口,一字一句如同自齿缝中挤出。

  潘良浑身一凛:“臣,臣当时喝醉了……”

  “官家!”倏地,殿内纱幔晃荡,一袭虚弱的身影在宫婢的搀扶之下,踉踉跄跄地奔了出来,跪在了赵恒脚边,潘玉姝长发落肩,未施粉黛的素白脸上无一丝血色,那形容甚是憔悴,抽噎道,“是臣妾,臣妾自己摔倒的,”复杂地瞥了眼下跪的潘良,“不关哥哥的事,父亲更是不知,都是臣妾,是臣妾无能,疏忽大意,没有保护好龙胎,是臣妾的错……”

  潘良和潘伯正当即争着承担责任,为潘玉姝开脱。

  赵恒面无表情地看着相互极力维护的三人,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你起来,”赵恒皱着眉道了句,见潘玉姝没动,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玉人那晶莹的泪珠串串滚落,眸色凄然,楚楚惹人怜,赵恒神色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娘亲与孩儿的缘分,皆是上天注定。”

  潘玉姝微微一怔,看赵恒眸光温润,此言像是对她说的,却又似陷入了某种回忆,看到的眼前人不是她。

  “官……家?!”潘玉姝迟疑地唤了声。

  赵恒神色微敛,语气间倒依然尽是温和:“龙胎虽失,你仍有孕育之功。来人,传旨,晋封淑妃潘氏为贵妃。”

  潘玉姝,连同阶下跪着的潘良和潘伯正,皆是彻底愣住了。

  赵恒又道:“潘氏一族,忠心耿耿,廷前后宫,朕甚为倚重。皇嗣一事,天命难为,二位卿家,起来吧。”

  潘良和潘伯正惊疑不定地暗暗对视一眼,潘玉姝有些僵硬地仍由赵恒半扶着,亦不知作何反应。

  “朕让你们起来。”赵恒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潘良和潘伯正连忙谢恩:“官家宽厚!谢官家开恩!”

  “谢官家隆恩!”潘玉姝也忙后知后觉地谢了恩。

  “贵妃好生养身子,”赵恒宽慰了潘玉姝一句,又冲阶下的二人道,“潘良回府换身衣裳吧,国公随朕去趟御书房,有关北边用兵之事,还得请国公参详。”

  潘伯正和潘良闻言,不约而同地想到,该是因北边或有战事,赵恒才能如此轻易地处置了失龙胎之事,如此倒是安心了不少,皆暗暗松了口气,遂毕恭毕敬地领了圣意。

  赵恒安抚地轻拍了拍潘玉姝的手背,随即带着潘伯正走了。

  满园战战兢兢跪着的内侍、宫婢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潘玉姝的贴身宫婢月儿忙上前扶住她,喜道:“恭喜贵妃娘娘。”

  “喜从何来?!”潘玉姝凉凉的一眼瞥去。

  月儿一噎,讨好地道:“娘娘这般年轻,养好了身子,想要皇嗣好不容易吗,但贵妃的位分可不是这后宫之中,谁都能得到的,皇后之下,娘娘为尊。”

  潘玉姝轻嗤:“你也晓得言,是皇后之下。”

  月儿撇嘴,咕哝了句:“皇后矜傲,素来自持身份,与官家瞧着倒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帝后,夫妻间又有几分宠幸可言。”

  “官家对你主子我,难道便有宠幸了,”潘玉姝自嘲地勾了下唇角,转身缓缓朝殿内行去,“先前能怀上皇嗣,不过是侥幸,后宫中这些女人啊,日日都盼着渡云轩那位与官家闹别扭,如此官家才能不出宫,可笑!可悲!侥幸得一两日欢愉又如何,官家所有的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渡云轩那个女人,在那世外桃源般渡云轩里,才有一对恩爱夫妻。”

  月儿转了转眼珠,悄声道:“娘娘前些日子安心养胎,有所不知,渡云轩那位又和官家在闹呢。”

  “哦,”潘玉姝语调微微一扬,眼中露出了兴味,“道来听听。”

  ———

  此时的渡云轩,正堂之上,刘娥慎重地向寇准施了一礼。

  寇准忙微微避开:“夫人这是何意?”

  刘娥恳挚地道:“请寇大人劝谏官家,允刘娥扶棺北上。”

  原来,苏义简自皇宫出来后,思量一番,还是前来渡云轩,将北上出使一事告知了刘娥。故而,寇准那边厢方一回府,便被刘娥着人请了来。

  寇准自也能猜到刘娥为何这般快便知晓,不动声色地:“夫人,苏大人能劝谏官家的,也劝谏了,此事还得官家定夺,”顿了下,还是忍不住续道,“夫人可知扶棺北上,所要承担的风险?”

  刘娥垂眸,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将桌上的一盏茶推到寇准面前:“我不会以为,带去康儿,的尸首,便能换回我的吉儿。”

  “那夫人还……”寇准欲言又止。

  “依寇大人之见,若是萧太后发现康儿已身亡,会如何?”刘娥不待寇准回答,续道,“她必不罢休,必兵犯我大宋疆土,或是杀了吉儿,当然,即便杀了吉儿,估计也会出兵,辽南下之野心从未消弭。”

  刘娥语调很平,即使言及吉儿被杀,也无多大起伏,寇准却听得心惊。

  “夫人既知其中凶险,还要坚持北上,恐怕不止是为了见大皇子一面吧。”寇准试探地开口道。

  “不,我是为了我儿,即便救,带回他的机会,渺茫,我也要尽力一试!”刘娥断然道,“何况现下还不到最绝望的时刻,我们与辽还有谈判,商榷之余地,只是此事,我必须亲自去。”

  寇准目光隐含着打量地盯着刘娥,一横心:“若是功亏一篑呢。”

  “若是……那般……”刘娥微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寇大人觉得官家好战吗?”

  寇准眉心一跳,谨慎地道:“臣不知夫人此言何意?”

  刘娥淡淡地看了寇准一眼,也不与他计较言辞间的试探规避,径直又道:“自官家登基以来,虽蜀地、西北、北境等疆域,频有战事,然官家非好战嗜伐之人,他素来奉行‘敛天地之杀气,召天地之和气’,若能谈判,我想他绝不愿与辽开战,不过,”轻扬了下眉,眉眼间有不可逼视的风华一闪而过,“若真有一战,大宋绝不可避!”微顿了顿,似还欲再言甚,终只是锵然加了句,“那时,我与大皇子便候在辽营,等官家,等大宋的将士,大破辽虏,迎我们回家。”

  寇准心神一震,刘娥言下之意很明显,若形势所逼,她是要去辽营,与大皇子同做人质,虽给辽多了挟持一个人质之机,然若两国开战,她与大皇子,两人的分量,相信会激励大宋的将士勇猛杀敌,更重要的,会让赵恒放手倾力一战。

  望着慷然的刘娥,仿佛回到了当初炸韩村寨墙那个雨夜,眼前的女子一如当年般,通透坚定,胸中沟壑堪比男儿,素手可拨乾坤。

  难怪,当今官家痴恋至斯。

  难怪,先帝一次次地压制打压。

  尽管心绪复杂,心思百转,寇准终还是为眼前女子眉间眼底那凛然所折服,撩袍跪地,拜了下去。

  “夫人大义,请受寇准一拜。”

继续阅读:第44章 去国迢迢路八千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大宋宫词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