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剧改作者:唐蓉2021-03-22 20:004,788

  地牢阴暗,那插在墙壁上的火烛跳跃,勉强照亮了四周各类狰狞的刑具,其上的血污隐隐约约可见,伴随着常年弥漫的浓郁血腥气,令人作呕。

  此时,散发着寒气的石地板之上,躺着六具尸体,狱卒们将最后一具尸体也从牢房里拖了出来,摆在了一处,共七具。

  潘良上前,探鼻息、摸颈项,一一验看,本就凝重的脸色逐渐冰寒,片刻后,他朝一直森然立在一侧的赵元侃禀道:“无一活口,皆是中毒而亡。”

  赵元侃披着一件玄色的貂毛大氅,他脸色苍白,透着丝丝病气,闻言未置一词,只面无表情地扫了扫那几个狱卒。

  狱卒们面面相觑,骇得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

  一牢头模样的人道:“殿下,小的们一直尽心尽力地看管囚犯,不敢有丝毫懈怠……”

  “未有丝毫懈怠,人全死了?!”潘良冷冷地截断话头,“昨夜当值的是何人?”

  牢头咽了口唾沫,道:“是马进,不过……人已吊死在了家中,他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此事若真与他有关,只怕……很难追查,”顿了顿,又忙补充道,“少卿大人一得讯,便带人赶去了马家。”

  赵元侃语调微扬:“少卿大人?”

  牢头答道:“是寇准,寇大人。”

  潘良问:“你们的大理寺卿冯大人呢?”

  牢头道:“冯大人已告病半月有余。”

  潘良一声冷哼:“他这病倒来得真是时候,”继而看向赵元侃,不无忧虑地续道,“殿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刺客们全死了,若那马进真如这小吏所说,无父母妻儿,只怕也没甚亲朋好友,能被选来做事,背后之人想来考量得清楚。”

  赵元侃道:“那便要看寇少卿的追查了。”

  说罢,赵元侃复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撂下一句“尸首别动,交由寇少卿回来处理”,便转身离开。

  潘良低声警告嘱咐了狱卒们几句,方快步跟了上去。

  ———

  牢狱外,那狭长的甬道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狴犴神兽铜环轻响,牢门洞开,赵元侃自内出来,刺骨的寒风一吹,他掩唇低咳了两声。

  紧跟上来的潘良立即道:“殿下,不如你等在此处,末将去把马车赶进来。”

  赵元侃摆摆手,却没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只在雪地里蹦跳的麻雀上,少倾,淡淡道:“你怎生看?”

  潘良暗暗瞧了瞧赵元侃的神色,又来回掂量了下赵元侃的这句问话,才谨慎地道:“大理寺卿冯丞,与兵部尚书卢多逊卢大人,是同年的进士,两人素来交好,”顿了一瞬,又看了眼赵元侃,“而卢大人,朝中臣工皆知,与秦王府走得颇近。”

  赵元侃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道:“是以你想说,刺客之事与本王的四叔的有关。”

  潘良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侍从们皆退得很远,他放下心来,还是压低了些声音,道:“此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刺杀皇孙,说到底或许是源于官家的那一道圣旨,是要阻殿下入主东宫,那么,有意于储君之位的人,皆值得怀疑!只是,初生礼的守卫是殿下与末将部署的,按说该万无一失,然刺杀就在宫门口发生了,刺客如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潜伏在皇宫门四周呢?!殿下不要忘了,秦王曾掌管着巡防皇城的禁军,即便殿下已收了回来,可他身为开封府尹,于皇城内经营多年,也是殿下难防的。”

  赵元侃终于收回了目光,觑向潘良,眸色深邃难辨。

  潘良被赵元侃看得有些忐忑:“殿下……末将,说得不对吗?!”

  赵元侃不置可否,莫名地挑了下眉:“潘良,若本王现下告诉你,本王根本不想做太子,入主东宫。”

  潘良一惊:“殿下,这怎生可以?!官家……”

  “是啊,怎生可以呢?!”赵元侃自顾地打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本王的麟儿出生不足白日,连正名都还未取,他们也忍心杀害,还有……她的性命也搭进去了。”

  赵元侃闭了闭眼,掩去一切情绪,神色逐渐复恢复了淡漠。

  “你今日早些回去吧,请你父潘国公与司天监商议下,年前何时是吉日,两府把婚期定一下。对了,本王记得,司天监主簿邢中和大人,是你的舅父吧。”

  潘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殿下之意是……”

  赵元侃道:“官家不是下旨,将你们潘府嫡女,你的妹妹玉姝,赐婚于本王吗。”

  “可殿下不是不愿,抗旨了吗,”潘良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干脆一横心续道,“为了此事,殿下还顶撞了官家。”

  “易地而处,你若是本王,刚痛失爱子,心爱的女人也丧了命,此时你父亲以补偿给你一个女人之名,要你另娶,你甘愿吗?”赵元侃的声音发冷。

  潘良微微避开了赵元侃犀利的目光:“那,殿下现下又改变主意了?”

  “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仅此而已?!”

  赵元侃微敛了敛神色,“你们潘府若是不愿,本王不勉强,官家面前,本王会担着。”

  潘良暗忖,襄王妃是郭太师的女儿,郭太师曾供职于翰林院,在朝中甚得文官们拥戴,而他们潘家世代为武将,潘国公潘伯正当年在宋对辽的高粱河之战中,对当今有救命之恩,自那以后,甚得当今信重,潘家在军中历来有威信,襄王失了嫡子,官家赐婚于他一个武将的女儿,哪里仅仅是补偿他了一个女人,分明是给予了他获得武将支持的契机。

  潘良想到了他父亲与舅父的剖析,襄王虽一时意气,抗旨不遵,然这桩婚事于襄王百利而无一害,他迟早会妥协,若是襄王接受了,那便意味着……潘良心中一凛,方才赵元侃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那他们潘家……

  潘良的肩头忽然被拍了下,赵元侃难得眉宇间带了点揶揄,“你这反应,看来是不想做本王的内兄啊。”

  “末将不敢!”潘良忙道,“末将的意思是,末将求之不得!殿下与末将从小一起长大,末将有幸陪着殿下学文习武,末将斗胆,早已把殿下当作友人,不论发生何事,末将都会站在殿下身边。”

  说着,潘良按剑,慎重地拜了下去。

  “我潘府亦然!愿与殿下结秦晋之好,此后,潘府上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山风凌冽,吹得那压满枝头的雪花簌簌落下。

  一大片杉树林的尽头,有一座新坟。

  坟前一青袍男子长身而立,他面对坟茔,一动不动,想来他该是立了许久,那身青袍已被吹落的雪花沾了点点深色的湿印。

  陡然间,山脚有隐隐的马蹄声传来。

  又过了半晌,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咔嚓声响起,赵元侃牵着一匹马,自那杉树林立走了出来。远远地,他望见了坟茔,脚下不由一趔趄,松开了马缰,疾步奔了过来。

  那坟前的青袍男子终于转身,他不是别人,正是苏义简。

  苏义简神色清淡,看见赵元侃情急的模样,只微微欠身施了一礼:“襄王殿下。”

  “是你给本王传的书信?!”赵元侃边问,边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苏义简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了打量对面之人。

  许是要入山,今日赵元侃换了件厚实的雪色大氅,整个人裹得很严实,白狐毛领微遮住了下颌,衬得那本就苍白的面容愈发地无一丝血色,他举手投足间,能看见其里面竟穿着一身大红的吉服。

  苏义简道:“听闻今日是襄王殿下纳娶侧妃的好日子,我还以为襄王殿下不会来了呢。”

  赵元侃不欲多费唇舌,径直问道:“你信中说,本王来此地,可见到刘娥,她……人在哪里?”

  苏义简唇角挑起一抹微讽的弧度:“襄王何必明知故问。”

  赵元侃心头狂跳:“你,你身后的坟茔里,埋的是……是何人?”

  苏义简退开半步,露出身后的墓碑,其上豁然刻着“刘娥之墓”四个隶书字体。

  赵元侃心中一恸,一股窒息感攫住了他,手脚刹那僵直冰凉,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想动却是半步也挪不了。他嘴唇开阖,片刻也道不出一言。

  冷风灌入喉间,赵元侃止不住低低地咳嗽起来,转眼间咳嗽声越来越重,雪白的面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他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将那心肺咳出。

  苏义简的神色微动:“你,不要紧吧?!”

  赵元侃迟缓地摆了摆手,好不容易地止住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深吸了口气,深一脚浅一步地走近坟茔,扶着墓碑半跪了下去。

  “里面埋,里面的人……真的是刘娥?”

  “若被鸩杀在大理寺牢狱里的,没有第二个唤作此名的人。”

  赵元侃狠狠闭上了眼,心绪汹涌翻滚,竟一时难以自已。

  苏义简见状,复杂地道:“早知如此,襄王当初何必将她带回王府。”

  赵元侃睁开眼,没理会苏义简的指责,修长的手指颤着拂过那几个隶书,也注意到了墓碑左下方的“苏义简 泣立”几字。

  “你便是苏义简,莺儿一直要寻之人,她亡夫的兄弟?!”虽是疑问,赵元侃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义简讶异地挑眉,一则是因赵元侃对刘娥的称呼,二则是赵元侃对他身份的了解,看来刘娥与赵元侃之间,远比他想的亲近。思及此,苏义简的神色冷了下去。

  “我嫂嫂命苦,丧夫失子,好不容易在劫难中熬过来,却因襄王而丧命!”

  “当日郭太师安排的是你,去营救莺儿?!”

  “襄王此话何意?现下是在对我嫂嫂之死推卸责任吗?!”

  “本王何敢!”赵元侃暗哑地道,“你很恨本王吧!”

  苏义简一声冷哼。

  “你对本王有怨气,是应当的,你说得对,莺儿是因本王而死……多谢你传书,让本王还能来看看她。”

  苏义简不满地又轻哼了声:“若不是襄王殿下满山遍野地寻我嫂嫂尸首,还三番五次地向太师打听当日之情景,你以为我想让你来祭拜。”

  “乱葬岗在城北郊,你将她葬来了南郊,难怪本王怎生也寻不到,”赵元侃涩然一声长叹,“本王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既然当初去救她的人是你……”

  至此,赵元侃是彻底信了刘娥已离他而去,更深地绝望将他侵袭,那按在墓碑的五指手指节泛白,手背青筋突出,能看出他在极力地压抑悲伤。

  苏义简面无表情地望着赵元侃那沉重的背影,未置一词,良久,方缓缓道:“今日我传书给殿下,太师并不知情,他日殿下若见了太师,也请莫要提及。”

  赵元侃闻言,从那哀恸的心绪里抽离了些许,回头看向苏义简,带了点探究地也端详了他一番:“太师该是也不知你与莺儿的干系吧。”

  苏义简道:“我都是见了嫂嫂……的尸首,方才知晓,其他人何处得知。”

  赵元侃道:“放心,此事本王也会保密。”

  苏义简嘴唇一动,欲言又止,默了须臾,淡淡地道:“随便。”

  赵元侃又问道:“听太师言,你现下在秦王府做事?”

  苏义简仿若没有听出来赵元侃此问的不寻常,道:“太师派我去救人,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若真事成,将来追究起来,也牵涉不到殿下那里。”

  赵元侃点点头,复望向墓碑,眉宇间又涌上悲苦,道:“莺儿常念叨你,言你满腹经纶,才高八斗,能出仕为官,为朝廷效力。在秦王府做幕僚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你愿意,本王可举荐……”

  “不愿,”苏义简打断,“襄王的好意,草民心领了。”

  赵元侃微皱眉:“为何?”

  苏义简答道:“我快离开东京城了。”

  ———

  那山道湿滑,苏义简却是步履轻快,他打发走了赵元侃,亲眼看着赵元侃骑马下山,朝城内方向驰去。

  到底是迎娶潘国公府嫡女,即便是皇子,也不能拂了其面子,误了及时。

  苏义简随后又在山中饶了大半圈,才踏上了这条密林小径,不远处竹林掩映的竹舍已隐约可见,他更是加快了步伐。

  苏义简未诓骗赵元侃,他拒绝其心意,确实是因他打算离开东京城了。

  刘娥已在山中避风头,居住了半月有余,始终没有问及城中的情景,亦或者是刺杀案的进展,苏义简知晓刘娥在有意回避,他也不愿刘娥再牵涉进那些事,于是只隔几日送些米面时蔬进山,与刘娥闲话家常,或是探讨文章之意趣。固他也知晓,刘娥在犹豫,至于原因,他不想深究。

  然,前几日,刘娥突然告知苏义简,她想下江南,从来便听闻江南水乡富饶,一直居于蜀地,她倒是想去看一看江南烟雨。

  苏义简听到刘娥此言时,莫名地暗自松了一口气,随之一股止不住的欣喜涌上心头,他当时是怎生答复刘娥的,他要刘娥等上几日,他做些安排。说的是实话,不过苏义简未告知刘娥的是,他的“安排”,主要是设法让一直在兴师动众地大肆寻刘娥尸首的赵元侃消停,是以他才给其传了书。

  现如今,后顾之忧已解。

  苏义简准备这两日便寻个借口从秦王府请辞,至于郭太师那边,来日若有时机,他定报答其恩情。

  现下,功名利禄抛却,他只想陪刘娥去看一场江南烟雨。

  然,世事变幻无常,此时心情愉悦,满怀憧憬走向竹舍的苏义简,哪里知晓,这将成为他一生的执念,亦是他一生的奢望。

  “嫂嫂,我回来了,”苏义简含笑推开门扉。

  竹屋内空无一人。

  苏义简走进去,塌边的火炉快烧尽了,屋子里有些冷,竹窗帘子漏开了一条缝,有寒风钻进来,摊在矮几上的一本未读完的古籍,那书页被吹得簌簌作响。

  苏义简猜想刘娥可能又去附近拾柴火了,他上前关严了窗子,转身又欲去收拾书籍,忽而发现旁边的钧瓷罐子下压了一张纸条,是刘娥留下的。

  那纸条上是漂亮的小楷:去城中买糕点 刘娥。

  苏义简一笑,然嘴角的弧度刚勾起便凝滞了,他暗叫一声不好,便转身冲了出门。

  今日,为何偏偏是今日!

继续阅读:第10章 由来歌舞破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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