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心僅一寸
剧改作者:唐蓉2021-04-26 20:004,918

  群山吐翠,白堤横陈。湖面轻舟穿梭,水榭笙歌不绝。名流世子荟萃,商贾侠客云集。锦衣皂靴,言笑倜傥。端的是好一幅汴京出游图。

  东京城,艮苑。

  临湖而建的江天阁,斗拱飞檐,乃登高观景,饮酒赋歌之好去处。此时,那阁内外汇聚了不少出游的人,一层有满腹经纶的世子们正在斗诗比文,喧嚣声此起彼伏,二层则相对清静得多,唯有悠扬婉转的萧声,萦绕在那如画的山水间。

  丁谓一身素淡的常服,立于那阁楼二层栏杆处,正一手执壶,一手执杯,独自自斟自饮,别有一番狂放之姿。下面世子们的高谈论阔,不时传来,丁谓眼底划过不屑和嘲弄,倒是那雅阁里的萧声,引得他意动神思。

  良久,萧声停了,丁谓已然不自不觉行到了雅阁的竹帘外,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幽幽叹息。

  丁谓趁着几分醉意,道:“小姐萧声清越婉转似仙音,不知在下可有福缘一睹小姐芳容?”

  阁内顿时有不满的女声响起;“何处来的登徒子?!平白地就要我家小姐赐见!”

  丁谓长身一揖:“在下三司使丁谓。”

  阁内静默了须臾,另一道清婉的女声传来:“你便是那丁公言,有文追仓黎先生和河东先生,诗似杜工部,被人誉为‘今日之巨儒’的丁公言?”

  “那皆是世人谬赞,实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平日喜好舞弄文墨罢了。”

  “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丁公言能否应允?”

  “小姐但说无妨。”

  “丁公言既有大才,可否为小女子方才的萧声赋诗一首?”

  丁谓微殷切地:“如若在下所作之诗,小姐满意,能否赐见?”

  阁内复静了片刻,那清婉女声轻声道:“请。”

  丁谓目露欣喜,将那杯中物一饮而尽,沉思半晌,缓缓吟道:“庄籁知天理,虞韶见帝心……轻清杨柳曲,和乐凤凰音……翼展编筠密,中虚镂玉深……吴门休鼓腹,仙侣好追寻。”

  丁谓执杯斟酒,临江赋诗,好一派书生风流。

  “小姐可满意?”

  那道清婉女声未再应答,阁内一时安静如许。

  丁谓微皱眉,便在他按捺不住,伸手欲拂那竹帘之时,竹帘一掀,一手执玉萧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处,那女子身着浅绿色罗裙,裙上绣着点点桃花瓣,纤纤细腰束着一条藕色织锦玉带,青丝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一支白玉簪,端的是气质如兰,虽那面上还蒙着一层轻纱,但依稀可见其清丽的姿容。

  丁谓看得怔忪,直到女子身后的那黄衣婢子“噗呲”轻笑出声,他方回过神来,却面无一丝愧色。

  丁谓脱口而出:“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那女子似是没想到丁谓如此直接,微怔了怔,薄纱下的面容已然蕴了几分羞恼:“丁公言平素都是如此直率么?!”

  “是公言唐突了,如若让小姐有所不适,公言在此赔礼了!”说着,丁谓复深深作了一揖,“但在下方才所言,实乃发自肺腑,先前得闻小姐萧声,已如闻天籁之仙乐,入缥缈之仙境,再得蒙小姐垂询,小姐声似银铃般悦耳,似玉碎般清脆,让公言已心生怜爱,今终得见小姐仙姿芳容,此后定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小姐能否慷然垂怜,解公言相思之苦?”

  那女子听得粉面含羞,缴紧了手里的丝帕,少倾,轻声吟诵道;“王母第开瑶池宴,家在寒林独凭栏,玉箫牵引仙韶乐,茹茅犹待君相悦。”

  吟罢,那女子即带着婢子,欲离开。

  丁谓却是伸手轻拦:“小姐留步。”

  那女子神色微顿:“待你解出这四句诗,方可再来寻我。”

  “这是自然,只是在下有一物,尚需归还于小姐。”

  “何物?”

  丁谓从地上拾起一支白玉簪,乃是方才那女子匆匆转身,不慎掉落在地的。那女子抚了下发髻,明白过来,神色稍缓,见丁谓执着那玉簪走近,便伸手要接过。没曾想丁谓却是抬手避过。

  那女子一怔:“丁公言这又是何意?”

  “在下还有一无礼之请,是否有幸亲自为小姐戴上这支玉簪?

  那女子迟疑:“这……”

  丁谓已然靠近,抬手将玉簪插入了女子的发髻里。那女子当即紧张无措,手里那方丝帕掉落,恰好被丁谓伸手接住。

  丁谓握着丝帕,便又是躬身一揖:“多谢小姐赠帕美意。”

  那女子面红耳赤,羞涩地再也说不话来,转身匆匆离去。

  丁谓望着王玉茹那婀娜的背影,先前的苦闷一扫而空,心情极为愉悦,凝视着手里的丝帕,轻声念了一遍那女子留下的诗,恍然而悟。

  “王母第开瑶池宴,家在寒林独凭栏,玉箫牵引仙韶乐,茹茅犹待君相悦……王家玉茹,王玉茹!”

  不错,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王钦若次女,王玉茹。

  王玉茹与丁谓这般一番邂逅,坐在那回府的马车里,也是有些心猿意马,她的面纱已取了下来,那粉面含春,盯着手中玉萧,兀自出神。

  婢子莲儿偷偷瞅了瞅她家小姐神色,捂嘴偷笑,故意道:“那丁公子瞧着斯文,没曾想言语行为倒是胆大。”

  王玉茹想着自己的心思,没有接话。

  “小姐?小姐!”莲儿打趣地看着王玉茹。

  王玉茹回过神来,横了莲儿一眼:“作甚那般看我,你,你方才言甚?”

  莲儿无语地叹了口气:“小姐,你莫不是瞧上了那丁公子吧?!”

  王玉茹些微羞恼:“不许乱嚼舌根。”

  莲儿撇撇嘴,又道:“丁公子和咱们老爷同朝为官,小姐你要是有意,回去大可请老爷找人做媒……”

  王玉茹打断:“那也得看他是否真的有心,且等他解出了我留下的诗,再议,再议其他不迟。”

  莲儿振振有词地:“丁公子对小姐你,必是十分中意的,”指了指王玉茹发髻的玉簪,“他都亲手为你戴上玉簪了。”

  王玉茹思及先前丁谓之举动,复气恼道:“此人言行,的确太过放肆。”

  “小姐莫恼,这是他相中你之意啊。”

  王玉茹虽不太信,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为何这般言?”

  莲儿头头是道地:“在莲儿老家,男子和女子经媒人说亲后,在成亲之前,男子择日备礼酒去女子家,或是去其他诸如园圃,湖舫之类的地方,两亲相见,谓之‘相亲’,如新人中意,男子则以金钗插于女子发髻中,名曰‘插钗’,若不中意,则男子需送女子彩锻两匹,也称‘压惊’。”

  王玉茹愣了下:“竟还有这般礼数?!”

  莲儿重重点头:“丁公子定是知晓这规矩,当时才坚持亲手为小姐你戴发簪呢。”

  王玉茹细细一琢磨,慢慢回过味来,顿时是双颊飞霞,抿嘴娇羞地一笑,看来这姻缘是成了。

  ———

  “没过两日啊,那三司使丁大人便去王大学士的府上,下了聘,知晓此事的好些人,都道王府定然是不会答允这门亲事,毕竟王家小女儿方年满十八,而三司使大人已年过四十,听闻他的儿子都比王二小姐大呢,且还是续弦,没曾想,那王大学士,是满口应承!没过些时日,这丁府和王府,便欢欢喜喜地把亲事给办了。如今啊,这桩亲,还在东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为了美谈,都道三司使大人与王二小姐,是才子配佳人,便如那彩云逐明月,虽年岁不相当,却是品貌匹配,天生的一对,啧啧!”

  会宁殿,庭院。

  那攒尖八角凉亭里,杨璎珞如说书先生般,正绘声绘声地给刘娥讲近来听来的东京城里的趣闻。

  亭子的中央置了个很寻常的香椿木案几,下面铺了一块纹样简约并不繁复的氍毹,四周随意地散放着几个坐垫。刘娥跪坐于其中一个之上,手执小银勺,自案几上摆着的七八个打开的檀木妆盒里,各取了分量不一、颜色各样的粉末,混入一只鎏金小铜盏内,又拿起旁边的精巧玻璃瓶,取下塞子,倒了几滴粘稠的半透明液体入盏内,细细搅拌。

  她神色清淡且专注,也不知将杨璎珞叽叽喳喳里的内容听进去了几分。

  杨璎珞也不在乎,神秘兮兮地凑近刘娥,压低了声音:“不过啊,姐姐,你晓得吧,也有许多人在私下议论,包括朝中不少臣工呢,言,三司使大人和王大学士,可差不了几岁,每次两人往一处一立,三司使大人毕恭毕敬地作揖,唤一声‘岳丈’,那画面甭提多哈哈哈哈……不忍卒看啊哈哈哈……”

  杨璎珞乐得是前仰后伏,倒在了氍毹上,然刘娥的神色却没多大的变化,她笑着笑着,自己都有点尴尬了。

  “姐姐,你不觉得好笑吗?!”杨璎珞说着,又忍不住咧开了嘴。

  刘娥扫了眼乐不可支的杨璎珞,道:“好笑。”

  杨璎珞顿时有点索然无味,不无委屈地道:“可你没笑啊!你真的不觉得那两翁婿,很好玩,很有趣吗?!”

  “有趣。”刘娥颔首。

  “无趣!”杨璎珞撇撇嘴,盘腿坐在了刘娥对面,忍不住抱怨,“我好不容易打听了些好玩的事,说予姐姐听,想逗你开心,可你一点没见高兴,无趣极了!”

  刘娥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小铜盏,认真地看着杨璎珞:“我是真心以为,王大人是个妙人。”

  杨璎珞一脸怀疑地:“是吗?怎生个妙法?”

  怎生个妙法?!

  是该言深谋远虑,还是老谋深算,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朝中几大氏族角力,潘家有潘贵妃,雍王妃出自曹府,曹家与雍王府自是休戚相关,郭家本来失了皇后和二皇子,如今却得了刘娥这个官家最为在乎之人为助力,苏义简在臣工们的眼中,当然也是刘娥的人,寇准则乃是直言谏诤之臣,素来不偏不倚,更恶结党,而王钦若与这些世族大家,朝中锋芒毕露的臣工相较,自是要弱上几分,且现下官职还不大,那么,定是要寻些“同盟”!丁谓以官家钦点状元之身份入仕,立过战功,如今更是掌管着三司,且其子娶了陵阳公主,当今之亲妹,丁家已然成了名副其实的皇亲,而丁谓与那几大家族,与苏义简、寇准,交往皆是一般,自然,王大学士的目光落去,也是意料之中,只怕那所谓的才子佳人邂逅相遇,也并不全然是一场意外!

  刘娥心中这般暗自思忖,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嘲弄,轻摇了摇头。

  杨璎珞在侧瞧得惊疑不定:“姐,姐姐,你这是甚表情?!王大人……到底何处妙了?!”

  刘娥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这些官场中的弯弯绕绕,又如何能向心思单纯的杨璎珞解释清楚呢,便是她自己,也是无聊随意想想罢了,于是,搪塞道:“你讲得妙啊,”旋即不着痕迹地话锋一转,“对了,我让你帮我打听的事,可有结果?”

  杨璎珞倒是很容易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刘娥相询,“呀”了一声,顿时又是兴奋不已:“我便是要告知你呢,姐姐,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不是让我打听京中哪位小姐的闺字是‘琰’吗,幸不辱命!”

  “是谁?”刘娥这下倒甚是关切。

  杨璎珞故意卖了个关子:“姐姐猜猜!给个提示,可不是甚京中小姐。”

  “不是京中小姐?!”刘娥一愣,仔细思量片刻,摇头,“我猜不着。”

  杨璎珞挑挑眉:“和我方才提到的丁大人有点干系,姐姐再猜。”

  “丁谓?!”刘娥意外,继而却是电光火石间,心思一转,“陵阳?!难道是陵阳公主?!”

  杨璎珞抚掌:“姐姐聪慧!‘琰’正是陵阳公主及笄时,先帝赐予的字,不过后来陵阳公主远嫁,唤的人便少了,去国多年啊,待她还朝,身份变化天翻地覆,便更没几个人知晓、唤她的字了,我也是费了气力才从一个老宫婢那处问得的呢……”

  杨璎珞絮絮叨叨邀着功。

  刘娥的神色却有些凝住了,是陵阳?!竟然是陵阳!居然是陵阳!赠苏义简锦帕之人,原来是陵阳!可陵阳已再次下降于丁谓之子,丁献容,这约莫也便是三载前的事,那苏义简当初与陵阳是错过呢?!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改日她得好生问问苏义简,毕竟苏义简的终身大事,在她这处,可甚是重要啊!

  “对了,姐姐,你一直未告知我,你是自何处得知这个‘琰’字的呢?”杨璎珞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追问道。

  刘娥见她模样俏皮,不由伸手捏了捏她若凝脂般的莹白小脸蛋儿:“去瞧瞧你娘可入了宫,今日我吩咐膳房加了一道沙参玉竹心肺汤,奶娘前两日不是有些咳嗽吗,正好能喝,等她到了,我们便用晚膳。”

  “姐姐!”杨璎珞不满地道,“你又敷衍我!转移话题!”

  刘娥失笑,故意地:“你也知晓啊。”

  杨璎珞嘟嘟嘴:“不说,便不说吧!”

  刘娥眼中笑意融融,方才因苏义简和陵阳之事生出的苦恼倒是去了不少,还真是得多谢杨璎珞这个开心果。自她和杨璎珞回宫,一直守在潜邸的奶娘便隔三差五地入宫探望她们,要么做些好吃的带来,要么是和刘娥闲话家常,甚至会讲一些赵恒幼时调皮捣蛋的事。刘娥知晓,奶娘会如此做,该是得了赵恒的授意,不过她这会宁殿,确实也如奶娘所言,冷清了些,有人时常来陪她说说话,也好!且她也许久没和长辈相处了,她能看出奶娘是真心待她,如对杨璎珞般,许其中有赵恒的原因,然无论如何,她能得到这般一份长辈实心实意的疼爱,是感激不尽的!故而,刘娥不止与杨璎珞,与奶娘也一日日亲近了。

  刘娥揶揄地瞅了瞅杨璎珞,存心不再言了,复端起那鎏金小铜盏,用银勺把里面静置了半晌的混合物再密密地搅和一遍,旋即取了旁侧一只小巧精致的玉匣打开,将混好了的药面倒了进去。

  杨璎珞一瞬不瞬地盯着刘娥的动作,忽而眼珠子转了转,唇角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娥用玉匣装好了药面,便唤了宫婢过来收拾案几,起身,便准备回殿内,抬步前,扫了眼满脸挣扎纠结的杨璎珞:“你还不去接你娘?!”

  “我娘又不是不识路,皇宫她比我都熟!”杨璎珞嘟囔道。

  刘娥轻笑了下:“那随你吧。”

  说罢,刘娥转身出了凉亭,朝殿门那边行去。

  “姐姐!”杨璎珞忙追了上去。

继续阅读:第67章 心似双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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