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千钧一发之际,四周无数水声乍响,竟有数十劲装武士自池中破水而出,长刀在握,直砍向暴起的舞伎们。
刀剑相交声不断。
大部舞伎的攻击被瞬时拦了下来。
只是,领首千芝,她距离太宗最近,亦有其余舞伎的掩护,她那铮然一剑,眼看着便刺到了太宗面门。
刘娥一震,她早在舞伎们行进来渡口之中,便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千芝,值此危机时刻,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合身扑上,抱住千芝,使劲地望旁边扑倒。
“咦!”刘娥耳边有人轻呼了一声,一柄刀刃自她们身侧穿了过去,原来,有武士发现了危机,挺刀来救,却看见了同样身着舞裙的刘娥,奋不顾身地扑向千芝。
几乎同时,赵廷美手中的那剑刃刺到。
慌乱之中,太宗和李皇后根本不知身后情形,齐齐后退,尤其是李皇后,直接吓得连连往太宗身后躲,如此一来,那剑刃立时刺到的,便是李皇后。
惊呆的赵元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唰”地拔出佩剑,堪堪将赵廷美的剑刃荡开。
“刺啦!”李皇后身后的衣裳还是被刺破了一道,她回头一看,吓得花容失色,脚下一踉跄,竟“扑通”一声,掉进了池中。
“皇后!”赵元佐大惊,欲救。
赵廷美却再次手腕翻转,仗剑刺向太宗,赵元佐只得先顾这头。
那边厢,刘娥抱着千芝滚开,两人狠狠地撞在了那渡口临水的石柱子上。
好在千芝挡在了刘娥身前,她只手臂被撞得剧痛。
千芝却只觉五脏六腑如被击碎,喉头腥甜,差点吐出一口血,她没想到这个舞伎竟如同要和她拼命般撞了过来,怒不可遏,稍一缓过来,便凌厉地一剑抹向了刘娥的脖子。
“闪开!”又是方才那道声音,倏地响起,同时刘娥感到有人抓着她的领子向旁边一扯,刀光微闪,一劲装武士飞身而来,替她挡下了一剑。
刘娥惊魂未定地抬头一瞥,却蓦地愣住了,身姿利落修长,侧颜清俊肃冷,那劲装武士竟然是赵元侃。
这时,四周喊杀声大作。
刘娥错愕地寻声环顾,只见那龙舟之上,有两批禁军侍卫在交战,一方保护着那些宗亲朝臣,那领头之人,似乎正是潘良将军,另一方想来是赵廷美的人,只护着秦王妃一个。而仙桥连接着南岸的一端,情形略微复杂,有三路人马在混战,一路是一批黑衣刺客,有的自桥下藏身之处跃起,有的自那宝津楼里蹿出,伙同另一路禁军,共同凶悍地朝仙桥这一端杀来,拦截他们的,也是一路禁军。
刘娥细分辨了下,很快便瞧出,不管是龙舟之上,还是仙桥桥上桥下,但凡阻拦刺杀的禁军,人人护臂之上,皆绑了一段蓝色绸缎,以便区分。
然,最让刘娥始料不及的是,那仙桥之上,领着护卫禁军冲杀之人,居然是苏义简。
兔起鹘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千芝根本不是赵元侃的对手,没交手两个回合,便被赵元侃一脚踢了开,再次撞上柱子的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元侃未多看一眼,折身奔回到了太宗身边。
赵元佐见有赵元侃来接下赵廷美的攻势,他毫不犹豫地撤剑,转身跳进了池水,朝那快扑腾不动的李皇后游去。
潘良自龙舟杀将下来,与赵元侃一起合攻赵廷美。
很快,两人便将赵廷美制住。
“四叔,你输了。”赵元侃手中那寒光凌冽的刀刃抵在了赵廷美的颈边,一双清冷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的四叔。
“秦王,卢多逊和他的人马,已被襄王殿下控制了。”潘良冷冷地添了句。
赵廷美牙关紧咬,难以置信地狠狠瞪着赵元侃。
形式发生逆转。
龙舟和仙桥的刺客都节节败退,不是被护卫禁军斩杀,便是被抓了起来。
秦王妃张幼安亦被两名护卫禁军,一左一右地将刀架在了脖子上。
潘良将跌坐在地的太宗扶了起来。
太宗一步步走近赵廷美,目沉如水,神情森然。
“四弟!赵廷美!你果然要反!”太宗指着赵廷美,一字字自齿缝间,冷硬迸出。
赵廷美阴狠地瞥向太宗,不自觉地紧握了手中之剑。
“四叔!放下剑!”赵元侃握刀的手微微用力。
赵廷美充满了恨意地、不甘地在他们父子二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终于,“哐当”一声,他松手,软剑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赵廷美满是嘲讽又狂肆的笑声跟着响起,恨声道:“我反?!赵炅,赵光义,若不是你一再相逼,本王能走至这一步?!是你逼反了我!是你要杀我!从我知晓你的秘密,知晓你弑兄篡位的那一日起,我便料到了今日……”
“住口!”太宗一声暴呵。
赵廷美之言,让在场之人皆神色微变。
赵廷美笑得愈发张狂:“你怕了!你敢不敢将当日地动,你我二人被埋在大庆殿废墟下的所谈之言,公之于众?!”
“你疯了!”太宗咬牙切齿地道,“你彻底地疯了!”
赵廷美肆无忌惮地:“你不敢言,我帮你言,开宝九年……”
“来人!”太宗断喝道,“将这个疯子的嘴,给朕堵了!拉下去,关进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
立刻有禁军上前,执行旨意。
赵元侃神色复杂地放开了赵廷美,看着他挣扎着被拖了下去。
潘良及其余几个在场的禁军,皆聪明地沉默微垂下了头,恍若未见。
便在这时,晕过去的千芝悠悠转醒,看见此一幕,愤怒不已,只是苦于受伤太重动不了,刚好赵元侃背对她而立,她眼里划过一道阴毒,摸过掉在地上的一把剑,奋力朝赵元侃掷去。
“元侃小心!”距离千芝最近的刘娥看见,惊呼出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拼力扑了上去,欲替赵元侃挡下,然她的速度怎能快过剑速,眼看着这一剑去势甚猛,避无可避,赵元侃便要伤在剑下。
“叮。”从斜刺里倏地飞出一把刀,将剑击飞。
却是苏义简解决完刺客,带人从那桥虹上过来,几乎与刘娥同时察觉了千芝的动作,率先出了手。
惊呆的潘良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提刀便砍向了千芝。
“别杀她!”刘娥收势不住,扑倒在地,见状忙飞快地呵止道,“她是杀害小皇孙的凶手!”
一言让在场除苏义简外的所有人,皆愣了愣。
潘良的刀锋堪堪停在了千芝颈边。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赵元侃,他从刘娥高喊他小心那声便陡然转身,满脸匪夷所思地紧盯着她,此刻几乎是急迫仓皇地上前扶起她,目光锁住眼前戴着面具的脸。
“你!”
近乡情更怯。
赵元侃暗哑地道出了一个字,却又似乎陡然害怕了,他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声音,又莫名地怀着隐隐期待,更是紧张万分,“你方才……唤我甚?”
刘娥不自在地动了下,赵元侃的双手却是更紧地钳制住了她。
那面具下的一双眸子下意识地躲闪,却在感受到对面之人汹涌的心绪下,逐渐沉静了下来,抬眸盈盈地望着赵元侃。
“你,到底是谁?”赵元侃的声音发颤,那缓缓抬起的手也微微战栗。
这一刻,刘娥浑身紧绷,几乎忘了呼吸,周围的一切如同潮水般褪去,似乎天地间只余下了她,和他。
终于,赵元侃抓住了面具边缘,稍顿了下,猛得掀开了面具。
清眸如水,容颜如昔,故人……仍在!
震惊,狂喜,激动,兴奋,难以置信……等等情绪一一划过赵元侃的眼底,最终归于那百感交集的一声:“莺儿,你还活着!”
下一瞬,刘娥被赵元侃紧紧拥入了怀中,抱着她的双手还因紧张激动而颤抖不已,却又是那般用力,用力到似乎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
刘娥轻轻闭上了眼,慢慢放松了身子,开口时声音亦嘶哑得厉害:“是……我还活着。”
刘娥感到那耳边灼热的呼吸滞了滞,有温热落入了她的颈项内。
苏义简复杂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在场其余人亦是惊愕不已,尤其是太宗,他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死而复生的刘娥。
龙舟那边,池水中的赵元佐和李皇后也终于被禁军救了上去。
李皇后呛水得厉害,差点晕厥,幸好赵元佐在水中一直尽力地托着她,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紧紧攥着赵元佐的衣襟。
赵元佐大吼一声宣御医,用禁军递来的大氅裹住了冻得面青唇紫的李皇后,抱着她便往船舱奔去:“皇后撑住!御医很快便到!”
李皇后意识模糊,无力地掀了掀眼皮,望了眼渡口那边似乎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的太宗,浑身冰冷得厉害,更紧地往贴着她的温热坚实的胸膛靠了靠。
———
那马蹄声如急鼓,哒哒地敲在心坎。
那寒风凛冽,呼啸过耳际。
刘娥被赵元侃拥在胸前,两人一骑策马奔驰,他身上的风氅紧紧将两人裹着,那氅衣边沿的狐狸毛领几乎将刘娥的脸全部埋住。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苍茫大地之上,那远处起伏的山峦,那道两旁高低错落,不断后退的树枝,皆染上了一层稀薄的橘红,如梦如幻,给人一种不太真实、迷醉的感觉。
刘娥仰头望赵元侃。
赵元侃亦低头看她,那目光深邃如海,温柔似水,将她密密地笼着。
所发生的一切,似乎依旧不太真切。
那鲜血染红了碧水,一场动乱,惊心动魄。
他们终是再见了,重逢了。
刘娥还未想好如何面对赵元侃,面对那对她怒目而视的太宗,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对那个失去嫡子的尊贵女子……她知晓,她的死而复生,必将又引起一番风波。赵元侃已转身,为她挡下了一切,君王的滔天之怒也好,别人的异样目光也罢,他将她护在身后,隔绝了那些流言蜚语,摒除了那些暗藏机锋的诋毁指责。
出了金明池,刘娥又看到了一番厮杀后的血腥。原来,兵部尚书卢多逊本欲带人包围金明池四门,增援秦王,哪知遭遇了等候多时的寇准,误中计中计,惨败至斯。太宗自又是龙颜大怒,善后事宜皆交由襄王赵元侃处置,摆驾回宫,楚王赵元佐殷勤护送帝后。而此时闻讯才匆匆赶来的许王赵元僖,甚是有点扼腕叹息,只不知他是惋惜四叔秦王怎会弑君谋反,还是叹自己怎生就偏偏今日怕冷,没跟着来郊游,错过了一场救驾之功。
赵元侃下令查封秦王府,将参与谋反之人,该关的关,该审的审。从始至终,他都没让刘娥离开他左右,本有满心疑惑的刘娥一直未寻到时机与苏义简叙话,后更直接被赵元侃带往襄王府。途中询问起刘娥近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当提到那时苏义简将她救下,安置在城南郊的一处山中,赵元侃忽而下令马车停下,竟带着刘娥,骑马出了城,言要去看看那刘娥住过的竹屋。
“为何要去那处?”刘娥不解。
赵元侃但笑不答。
不过途中,刘娥终于知晓,为何本已被贬出京的赵元侃会突然出现在金明池,还似提前获悉秦王计划,设下了伏兵。
“你在秦王府发现刺杀小皇孙的凶手,可谓至关重要,亦是因此一点,才有了后来的计谋。”赵元侃如斯道。
原来,当时赵德昭被害,赵元侃被冤入狱,大理寺少卿寇准以雷霆手段,其实已查出是襄王府中一名侍妾下的毒,而那侍妾乃卢多逊夫人远方的表妹,事发后,侍妾吓得自缢而亡,线索就此断了。虽说事情可能与卢多逊有关,而卢多逊向来与秦王府亲近,但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凭空给堂堂秦王定罪。恰在此时,苏义简送去消息,秦王府里发现了此前的女刺客,于是赵元侃和寇准一合计,打算将计就计,陷害赵元侃,无非是要他手中控制皇城的兵权,那么,他们便顺了对方的意思,看看将赵元侃赶出京城后,对方还能出何招。
至于为何会确定金明池乃事发之地点,一则自初生礼宫门发生行刺事件后,赵元侃便对皇城的禁军暗中进行了彻查,处置、调动了一批禁军,自那后,皇城禁军可说是全部在他掌控之中,只是京城里有一股兵力,他始终未有接触到,那便是负责守卫和监工金明池修建修葺的禁军。二则,赵元侃刚一假意离京,李皇后便因取消了除夕夜宴,提出要去金明池郊游,赵元侃他们当即心生警惕,要知晓皇宫内守卫森严,想要生事并不容易,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一次想要的是太宗之命。
阴谋诡谲,步步杀机,鲜血淋漓……刘娥一声长叹,这便是皇权之争啊!恍惚间并未注意到上山后,他们没有照着她指示的路去竹屋,而是踏上了另一条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