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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07-21 21:453,109

   日落之后天色变暗得异常迅速,而倾盆大雨无疑助长了黑暗的蔓延,鸦翼般浓黑的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只有极偶尔的蓝紫色电闪从中跃出,乍现乍隐。

   两人在书院门口的窄檐下避雨避了好半天,不仅没有等到放晴,反而等得雨越来越大,仿佛又回到了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地陷的时候一般。眼见着地上积水已经快要没过脚面,两人终于意识到,再等下去,恐怕就得一路游回县衙了。

   叶持将已然湿透的外衫脱下来拧干,默默递向江十一,随后略显生硬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知为何一直持续着的沉默:“别等了。”

   江十一瞅着他别扭的表情,再看看那件勉强不再滴水的衣裳,忍不住有点好笑,却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来凌空抖开,往两人头上一披,一本正经道:“嗯,走吧。”

   叶持双眼微微张大,全然没料到对方竟会将他也罩进去,潮湿的衣衫下方两人挨得极近,他只觉对方身体上的热度在湿意中氤氲扩散,好似无孔不入般侵入了他周身每一寸皮肤。

   他动作不由有些僵硬,但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就又被扣住了手腕:“叶大人哪,走路得往前看,不然小心撞到人。”

   江十一声音本就不大,隔着纷杂的雨声,传到耳中时更已轻得像是暧昧的呢喃,叶持顿时更觉得别扭了,不禁地板起脸冷冷道:“明天就是七月半,你看有几个人还敢在夜里出来!撞人?呵,还不如撞鬼来得更——”

   话没说完,一道大力突然从背后冲来,撞得他踉跄几步,侧腰正好狠狠撞上了一旁石狮下面坚硬的台角。

   对面则传来结结实实的“扑通”一声。

   江十一忍不住愣了:“叶大人,你这嘴可真是开过光啊!”

   叶持:“……”

   他哪知道这漆黑空旷的街巷里会突然蹿出个人来,一瞬间就在恼羞成怒的边缘打了好几个转,几乎耗费了所有意志力才暂时按下了杀人灭口的冲动,扶着撞伤的腰回身看向地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笑:“本官倒是第一次见到用脑袋当凶器行刺的奇才!”

   地上那黑黢黢的一团也不知道是不是撞晕了,好半天没动静,直到听见这句讥讽,才猛地抽了下,捂着脑袋爬了起来,一抬脸,居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正是半大不大又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年纪,奈何此时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哆嗦,便是表情再凶狠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活像是只刚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江十一默默抄起手,边旁观边想,接下来怕不是要有一场猫狗大战。

   可惜,另两人最终也没掐起来。

   那看起来怒气冲冲又满怀委屈的少年终究还是没有错过叶持的自称,在短暂的迷茫过后就回过神来,紧绷着脸后退一步,工工整整地行礼:“草民柳明安,见过县尊大人!”

   ——说是工整,实在是因为他行礼时毫无真情实感,可即便如此,偏偏又将动作做得一板一眼,谁都挑不出错处来,就好像是从小接受过无数次训练一般。

   叶持手仍扶在腰上慢慢揉着,时不时因触到痛处而倒吸一口凉气,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对少年的身份有了些猜测,开口问道:“柳松英是你什么人?”

   柳明安身形明显地一僵,硬梆梆道:“是家父。”

   他说这话时似乎在等着对方做出某种他早有预料并且也已经见识过许多次的反应,可他却没想到,叶持没有“久仰”也没有“早有耳闻”,只是“哦”了一声,冷冷道:“现在我知道该去谁家讨要医药费用了。”

   柳明安:“……啊?”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愣在了原地。

   再一回神,只见另两人已经继续向前走了,不过几步出去,背影就已经快要融进滂沱雨雾之中,几乎看不见了。他心中一惊,连忙追上前去:“大人!”

   叶持不耐烦地收住脚:“说!”

   柳明安被他凶得嗫嚅了下,却还是下定决心大声道:“大人,你前几天见过我爹,现在看到我这样,就不觉得失望吗?”

   叶持一愣。

   他转过身,又因为腰疼而“嘶”地抽了口气,烦躁道:“小东西你看清楚,我姓叶不姓柳,又不是你爷爷,你和你爹怎么样与我何干?”

   柳明安:“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叶持越听越觉得老腰的骨头都快断了,耐心更是飞速耗尽:“你要是真想让人失望,我倒有个简便的法子,等我写个药费单子甩在你爹脸上,你大可以把他失望的脸色看个够!”

   柳明安:“……”

   江十一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但一抬眼,瞧见叶持的样子简直糟糕透了,不仅面色异常苍白,而且一向高傲地挺得笔直的腰背越来越难以自控地向着一侧倾斜,显然刚才那一下子伤得不轻,她顿时一阵哭笑不得,觉得这江珑县大概是真的风水不好,专克县令,按叶持这刚上任没几天便三灾八难的情况来看,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跟他的几位死鬼前任团聚了。

   但她审时度势,并没立刻去戳叶持的肺管子,而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这么大的雨,有事还是先回去……”

   却没想到,刚说到“回去”两字,柳明安这丧家犬似的小公子突然就绷不住了,原地愣了愣,蓦地捂脸往地上一蹲,“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江十一一脸惊悚:“……不是,我说什么啦?”

   叶持:“……”

   两人糟心地对视一眼,只觉这场瓢泼大雨像是直接浇到了心里,让人十分沤得慌。

   叶持手扶愈发剧痛的后腰,神色扭曲地小声支使江十一:“你去哄他……”

   江十一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回视过去:“我哪会这个!”

   叶持看起来都快疯了:“你不是最擅长‘日行一善’了吗?”

   江十一默了默,诚恳道:“我倒是想,可我小时候也没人哄过我,我哪知道小孩子喜欢听什么啊!要不……我和当初哄你似的,当街给他变个戏法?”

   叶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冷冷道:“……我怕他觉得你有病!”

   两人嘀咕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一直等到天边一阵惊雷炸开,柳明安吓了一跳,自己止住了哭声,揉了揉堪比兔子的红眼睛,起身又行了一礼,抽噎道:“草民冒犯大人了,还请大人恕罪,草民就先……嗝,先告退了。”说着,便吸着鼻子溜着墙角往一边的巷子里挪了进去。

   江十一瞧着他过街耗子似的步伐,犹豫了下,忽然幽幽道:“叶大人哪,如果我没记错,那边是……”

   叶持腰疼得几乎站不直,靠在墙边缓了缓,更加糟心地道:“花街!”

   ——再穷的地方,也总少不了这些拿人不当人的营生。

   他捏了捏眉心,破罐子破摔地长出一口气:“把那玩意领回去吧……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湿淋淋的两人便带着一只同样湿淋淋的小丧家犬回到了县衙后宅。

   草草梳洗过后,叶持便打算让钱厉亲自去柳家通知一声,免得他们丢了个小公子再闹腾得整夜不得安生。

   孰料钱厉刚站起来,就被疾窜到门口的柳明安给堵住了去路。

   柳明安的眼睛又红了,咬牙切齿地哽咽道:“我不回去!草民多谢大人收留,可大人要是想……反正我不回去,大不了我这就走,以后生死有命,是死是活谁也管不着!”

   叶持简直想一巴掌拍死他。

   在他看来,这种父母双全家世优渥却偏偏做出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熊孩子全都是欠抽,也因此,再开口时便彻底没了好声气:“钱捕头,把这玩意绑了,直接扔回柳家去!让他们看好自家的崽子,别整天出门恶心人!”

   钱厉答应得干脆利落:“是,大人!”

   他一伸手抓向柳明安,后者惊叫一声,立即转身想跑,却被紧闭的房门堵住了去路,而钱厉又是个擒拿的好手,趁他停顿的一瞬间,飞快地握住了他的胳膊往身后一别一压,压得他痛呼出声,不由自主便“砰”地跪到了地上。

   下一刻,钱厉已不知从哪摸出了一道绳索,三两下把地上的少年捆了个结结实实。

   到了这时,柳明安终于发现自己已成俎上鱼肉,再也逃脱不掉,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却没有就此放弃,反倒愈发疯狂地挣扎起来,力道之猛,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的胳膊腿都从身上拆下来一般。

   叶持看得一怔,忍不住又按了下后腰,喃喃道:“这小东西全身上下都没有痛觉吗?”

   但他立刻回过神来,皱眉道:“算了,钱捕头,放开他吧。”

   钱捕头也不由露出苦笑,重新把绳子解了,怕人跑了似的背靠房门站定,又伸手按在柳明安肩上,无视了他惊悸的眼神,手下微微一用力,将他脱臼的关节复了位。

   叶持审视地打量了狼狈万分的少年一会,捏着鼻子开口:“说吧,你大晚上闹鬼似的跑出家门,又死活不愿回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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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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