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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3-01-31 17:443,246

   因为温家主动拒绝了调查二少爷温澜的坠马原因,接下来几天,宫中一直很安静,并没有任何对叶持和江十一加以斥责的意思。

   这几天里,也不知愁秃了几个太医,景宁帝的身体居然飞快地好转了起来,不仅将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全都召见了一遍,甚至还在腊八当天专门把叶持叫到了龙床前,前嫌尽释地勉励了几句,又赐了两碗宫里煮的腊八粥。

   若不是太后曾经直白地说过,景宁帝寿元所剩无几,叶持几乎要与其他不知内情的人一样,以为这位虽然躺在病床上却仍精神奕奕的天子很快便会康复如初。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新年一天天临近了。

   而随着新年一起接近的,还有磬王的车驾。

   腊月初十,在道路上磨蹭了许多天的磬王终于进入了京城的城门。

   京城仍是许进不许出,之前被大刑轮番招呼过的王全、乔柏等人已经掉了脑袋,但筛查与捉拿刺客余孽的风潮还没有彻底平息下去,至于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在这样森严的筛查与戒备中,磬王并未得到京中的最新消息,直到进了城的那一刻,才蓦然发现城中气氛与自己预想中的全然不同。

   紧接着,他连仆仆风尘都没来得及洗去,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已阔别二十年的兄长面前。

   没人知道这对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兄弟两个究竟说了什么,人们能够看到的只是,在这场会面之后,磬王便住进了此前从未迎来过主人的京城磬王府,深居简出,大有一副要闭门思过的意思。

   又过了两天,江十一刚租下的小院子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高壮白皙的中年人,神气和善,未语先露三分笑,像是个好脾气的商贾。

   江十一瞧见这人,不免有些惊讶:“曹公公?”

   来人竟然是当初长途跋涉去催请磬王回宫的大太监曹三元。

   今日,他不仅没有摆皇帝近侍的架子,甚至还带了一包点心当作礼物,笑道:“咱家听说了,叶大人和江姑娘逢凶化吉,又先一步进京,替陛下排忧解难。如今就连太后娘娘都时常念着您二位的好呢。”

   江十一被自己瞎编的说辞糊回了脸上,难得地有点词穷。

   幸好曹三元也没有让她继续猜测自己的来意,在得知叶持一早就出门去拜访同窗了之后,便主动透露道:“陛下此前就与叶大人说过,这宫里啊,既然能出一个梅妃,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奸佞小人呢……”

   江十一心头微微一顿,觉得这恐怕是个大坑,便装傻道:“廷举司不是已经将宫里彻查了好几遍么?以纪大人的本事,难道还有宵小能在他眼皮底下藏身不成?”

   曹三元摸着刚粘上的假胡须笑了。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目光交汇。

   相对静默了片刻之后,曹三元笑道:“江姑娘不必担心,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说到这,他胡须底下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知为何,江十一总觉得这个笑容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讥讽之感。

   而下一刻,曹三元的目光渐渐认真起来,静静地看着江十一,轻声道:“陛下这两天又召了无思道人伴驾,咱家也不知道那老道进了什么谗言,不过……今日太后娘娘提到要给叶大人一个京中官职的时候,陛下似乎不大高兴。”

   江十一猛地抬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愕。

   有关皇帝的一举一动,岂是随便就能向外人吐露的!这曹公公究竟是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曹三元先一步垂下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佛杯中廉价的茶水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仔细地品了品,然后笑道:“江姑娘是个聪明人,磬州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现在就该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要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江十一不说话。

   曹三元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沾了沾嘴角的茶水,站起身来,一副准备告辞的模样。

   可刚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咱家不当值的时候经常到坊间看戏,渐渐品出来一个道理来,江姑娘可要听一听?”

   江十一仍不开口。

   曹三元便自顾自道:“人哪,还是得先上了台,唱的戏才有人看,如果不敢到台上亮相,还偏偏想要出声,那就是搅局的,不用班主出来,就得先让看戏的人给轰出去。江姑娘,你说是不是?”

   江十一:“……”

   她开始明白过来了。

   以曹三元的身份,几次三番这般露骨地提点她,必定是因为着急,因为他察觉到了宫中正在酝酿的某些事情马上就要爆发出来,而现在就是他们唯一还能争取主动的时机。

   江十一神色渐渐沉静下来,敛衽一礼:“多谢公公记挂。叶大人乃是朝廷命官,若陛下和朝廷有命,岂敢不尽心竭力。”

   曹三元颔首微笑,意有所指道:“呵呵,那咱家就提前恭喜叶大人了,日后叶大人青云直上之时,可别忘了提携奴婢一把啊。”

   江十一脊背登时一僵,脸上刚刚恢复淡定的表情差点再次维持不住,停顿了好半天,才若无其事地送客:“公公慢走。”

   她没有再询问曹三元为什么会冒着堪称巨大的风险将景宁帝的情形透露出来,他最后那个突然改变的自称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皇后无子,贵妃无子……或者说,宫中所有的妃嫔加在一起,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一个独苗似的小公主。而与储位相距一步之遥的两个人里,叶持永远不会与磬王同流合污,那么,唯一能让他青云直上的机会,便是……

   看来这位备受景宁帝信任的大太监,其实早已经在这场尚未正式开启的储位之争中投下了注,而随着磬王入京,骰盅即将掀开,他最怕的就是满盘皆输!

   ……

   正如曹三元所暗示的那样,在接连数日难得的平静之后,宫中总算传出了新的旨意。

   景宁帝终究还是放下了心里那点芥蒂,慷慨地给叶持升了官,虽然只是刑部主事,但六品京官与从六品的一州同知比起来,说是天壤之别也不算太夸张。

   过去几乎毫无往来的一群留京的庶吉士们,像是突然想起了同科之情,一下午就跑来了四五个,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把叶持烦得脸色黑如锅底。

   他耐着性子忍了半天,可就在有人举止轻浮地套近乎,指着买菜回来的江十一挤眉弄眼,一口一句“红袖添香”“艳福不浅”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无可忍,转身抄起笔洗,猛地将里面的冷水全都泼到了那人脸上。

   虚情假意的恭贺声顿时戛然而止。

   江十一从庖厨门口探头出来,随便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掐住正扯着脖子扑腾的活鸡走到院子里,举起菜刀,“砰”的一声剁掉了鸡头。

   她举起血淋淋的菜刀,突然嘴角一弯,满面笑容:“几位要留下用饭么?”

   “有……有辱斯文……”

   好半天,一个声音结结巴巴地响起来。

   最后拯救了他们的,是一道宫中传来的口谕。

   景宁帝在破罐子破摔之后,似乎连一天都不想多等了,上午刚给叶持升了官,下午便快马加鞭地派下了第一桩差事,命他从今日起值宿宫中,彻底清查宫中的刺客余孽。

   江十一听完景宁帝的口谕,叹了口气,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褪毛的肥鸡:“还来得及吃完晚饭么?挺贵的呢……”

   众庶吉士:“……”

   叶持也沉默了下,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但很快,他便不必思考这件事了。

   皇后也派了个人过来,召江十一进宫——名义是,她近来身体不适,在屋子里憋得慌,听闻江十一擅长幻术戏法,便想召她去给自己解闷。

   这回,鸡是彻底吃不上了,江十一哀怨地与晚饭告别,将食材全都送给了隔壁邻居,随后便与叶持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个往前朝,一个往后宫,分别之际,叶持忽然轻声说:“小心。”

   江十一身形微微一顿,回头看着他,极浅地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她没有骗人,就在得知一向端庄低调的皇后下旨传召的时候,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通了一些事情。

   譬如,最初面见太后的那次,在气氛不对的时候,一直如同透明人的皇后为什么会突然出言打圆场,又譬如,景宁帝没有亲生儿子,那么皇后又是怎么想的,还有……曹公公怎么就敢这样旗帜鲜明地下注储位之争……

   所有这些事情,一旦联系在一起,背后便似乎渐渐地浮现出了某种隐蔽的影子。

   皇后,似乎并非真的那么木讷啊……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梅妃的刺杀呢,是否也早已被一双眼睛注视着了?

   如果景宁帝死了,磬王也因为与刺客和长生道的牵连而背负上污点的话,储君就只可能是晋王世子。

   对皇后而言,亲近的侄子总要好过有宿怨的小叔子。

   用地位尴尬的皇嫂,换成养尊处优的太后,这是多划算的一桩买卖!

   与叶持分开的时候,正好是日落时分,江十一穿过层层宫门,随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宫墙下方,她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也缓缓地落下去,逐渐变得沉静而肃穆。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她就会知晓谜底了。

   平心而论,依照她的性子,其实并不很在乎景宁帝那个昏君的死活,也对宫禁之中诡谲的人心毫无兴趣,但或许是与叶持相处太久的缘故吧,在这一刻,她竟然有一点希望这世上除了争权夺利的私欲以外,还能有一点点不那么冷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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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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