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妃的鸾秀宫比太后所居之处小很多，但富丽堂皇之处却丝毫不减，而她本人也同宫殿的风格一样，宛如一朵张扬盛放的牡丹花，明艳不可方物。
难怪景宁帝即便再宠爱梅妃，也不舍得放任那个小心肝儿招惹温贵妃。
“我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刚刚行过礼，温贵妃便开门见山道，“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所以，你就直说答不答应吧。”
江十一想了想：“恕我直言，民女并不清楚贵妃娘娘的意思。”
温贵妃挑眉，冷冷看向带江十一进来的那名女官。
女官连忙请罪，轻声辩解：“娘娘，太后陛下确实已经亲口将您召见江姑娘的原因告诉她了。“
江十一并不反驳，半垂下眼帘，继续道：“确实如此。不过民女不知道的是，贵妃娘娘的意思究竟是想要查明事情真相，还是想要走个过场，免得温姑娘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温贵妃一怔，沉默下来。
良久，她说道：“你这样说，莫非是不觉得我那侄女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么？”
江十一摇摇头：“温姑娘所言是无稽之谈还是确有其事，尚不得而知。民女这样说，只是觉得此事若真有蹊跷，应当先报于京中官府。”
温贵妃反问：“你焉知温家没有请官府中人查过？”
她冷笑一声：“这等大事，自然早已过了官府，甚至请了廷举司的人过去掌了眼，但每个人的结论都是意外——雪天路滑，加上马掌松脱，这才导致坠马摔伤，绝非有人刻意设计谋害。”
江十一：“……”
温贵妃向后靠去，看着自己艳红的指甲，嗤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既然所有人都说是意外，你们再去调查，无论查不查得出蹊跷，都是在打前人的脸，对不对？”
从见面开始，她的面色第一次冷了下来。
但还不等她再说什么，江十一便答道：“贵妃娘娘多虑了。民女只是担心，叶大人性情耿直，查案从不敷衍了事，更不会顾及人情体恤旁人，一旦他开始调查，期间恐怕会不得不触到温大人心中伤痛之处，若最后查明此事真的只是一桩意外……”
温贵妃盯着江十一，似乎要看清此言真伪。渐渐地，她的神色缓和下来，轻哂道：“那我兄长就白白被人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世人就算当面不说，背地里也会嘲笑婷婷的愚蠢。”
她说到此，回头对着屏风另一边问道：“你听到了，调查谋杀案子不是你们平时过家家，你可想好了？”
温婷婷正在屏风后面，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
此时她闻言走了出来，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有些胆怯迟疑。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要查！二哥哥骑术一向很好的，我不相信他会……”
她眼眶泛红，用力抽了下鼻子：“而且小姑母，你没看见府里那几个姨娘的样子，她们……我分明就瞧见她们去探病之前用姜片抹眼睛来着！她们根本一点都不伤心，我看，说不定这事就是她们找人做的，现在正在心里偷着乐呢！”
温贵妃没有说话。
江十一也同样有些无言以对。
这姑娘虽然自幼丧父，但平日里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甚至不知道她所描述的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而只是人之常情。
温元明年近四旬，膝下除了这个长子以外，其他仨瓜俩枣的儿子还没有桌子高，自然会对这个聪慧懂事的长子寄予厚望。而如今，温二郎突然重伤残疾，继承家业无望，对于姨娘们来说，就无异于自己的儿子有了机会，这样的情况下，她们不笑出声来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还会真心哀伤？
殿中一时安静得有些吓人，温婷婷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却隐隐觉得不对，不自觉地闭上了嘴，睁大眼睛望向贵妃姑母。
终于，温贵妃凉凉地笑了声，似乎是厌烦了这些内宅之中的勾心斗角：“江姑娘，那就劳烦你和叶大人去温家看一看了。我兄长若有所冒犯，还望两位看在他心情悲痛的情面上不要计较才好。”
江十一：“贵妃娘娘言重了。”
她退下之后，温婷婷瞅了瞅自家姑母，也提着裙子跟着跑了出去。
等两人的身影都不见了，一旁的屋子里才走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女官，慢慢来到温贵妃身后，抬手给她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奴婢看江姑娘似乎并不十分乐意的样子，娘娘怎么不告诉她？”
温贵妃往旁边歪了下，托腮发了一会呆：“她刚才若不识趣，我就说了，但现在嘛……说了没意思，倒像是我在要挟人似的，何况……”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没有往后说。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通报，说是皇后召她过去。
她这才打了个呵欠，笑了笑：“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
尽人皆知，一桩案子里，时间拖延得越久，残留的证据便越少，所以她与叶持约定请他们上门调查的时间就在翌日。
叶持和江十一也如约早早地在客栈等待。
可不知为什么，到了说好的时间，温家却并没有如温婷婷承诺的那样派人来接。
两人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主动过去看看究竟。
不过，虽说是去查看情况，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多半是要告吹了——温贵妃虽然出面邀请，但这种邀请之中并没有任何强制的意味，最终下决定的，还是温家如今的话事人温元明，若他不愿意，那么再来一百个温婷婷瞎胡闹也没用。
所以江十一的心态很轻松，抱着闲逛的心情打量着面前透出一股别样紧张压抑气息的宅邸与紧闭的大门，甚至还忍不住笑了笑：“你猜温家会怎么把咱们俩赶出去？”
叶持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讨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
江十一便笑了笑，故作幽怨道：“叶大人哪，当初你对我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在江珑县的时候，你……”
叶持磨牙：“闭嘴！”耳朵却渐渐地变红了。
等了没多久，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门里出来了，面色忧虑，却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
“让两位贵客久等了，”孙管事出了门，双腿便迈动得快了许多，几乎是小跑走完了最后几步路，略带歉意道，“敝府近日事务纷杂，不想竟怠慢了贵客，两位快请进。”
江十一正要跟上去，叶持突然问道：“我等是应邀前来调查贵府公子坠马受伤一事，请问温大人究竟意下如何？”
孙管事一愣。
门边进出的几人也纷纷扭头看了过来，似乎没见过这样说话直愣愣不知委婉的人。
下一刻，孙管事恢复了客气的态度：“两位请先到花厅喝一杯茶，我去问一问老爷的意思。”
叶持却不买账：“温大人昨天就该知道我要来了，不必现想，我更不缺水喝。”
孙管事面皮都快要绷不住了。
他斟酌了半天，勉强笑了笑：“老爷这几日忧思过度，只说一切都以求医问药为先，旁的事情暂时……”
果然是拒绝的意思。
这也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叶持便点点头，冷淡道：“既如此，便告辞了。”
孙管事：“……”
江十一：“……”
好一会，她才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叶持的胳膊：“你呀……”
叶持面无表情：“你不是说了，太后的意思是让我少和朝中其他权贵混在一起？晋王世子与你我早有牵扯，也就罢了，但温家……哼，我闲着没事去他家喝茶聊天，是嫌命长了吗？”
江十一：“你……知道？”
叶持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瞪她：“我又不是傻子。”
说完，又轻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圣人，也有私心，就算为了不拖累你，也总得小心一点。”
江十一愣住，说不上为什么，心头像是被细细的小针扎了一下，有些痒，也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