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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07-03 10:553,162

   耽搁了一会之后,天色已然大亮。

   城门也已开启,讨生活的行人与小贩进进出出,开始了新的一天。

   叶持站在棺材铺前面,往不远处的城门望了一眼,又低头看向满满一车棺材石碑——甚至还有一把临时借来挖坟的铁锹,心情十分复杂。

   靠着仅剩的三枚铜板想要走到江珑县无异于做梦,幸好他毕竟还有个官身,如今还能在官驿里免费吃住,不然只怕要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想,要不然还是抓紧时间重操旧业,给人抄上两本书换些盘缠吧……

   而另一边十一却很是镇定,只埋头推着沉重的板车往城南走。

   路过一处石拱桥时,她总算回过头:“这位好心的公子,劳烦搭把手,我一个人推不上去。”

   瞧见叶持一脸生无可恋、仿佛想上来直接把她按进车上棺材里的表情,十一忍不住乐了:“别发愁了,等办完了事,大不了我赚钱养你,怎么也能把你送到……”

   说到这,她顿了顿:“哎,说起来,你这是要去哪啊?”

   叶持卷起袖子,发狠似的推着车,冷笑:“姑娘好大的口气,刚才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跟棺材铺掌柜说!”

   十一:“……啧,小心眼。”

   叶持简直要被她噎死。

   十一歪头看着叶持的表情变化,似乎颇为兴致盎然,原本懒洋洋的神态里多了些狡黠:“行了,我江十一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个言出必行,既然说了养你就肯定不会饿着你的!不信的话……”她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周遭的街巷,忽然一笑:“你看着。”

   她把平车往街边一撂,小声问:“哎,你是读书人,带着笔筒没有?”

   叶持立即面露警惕:“你又要做什么?”

   江十一“嘁”了声,小声咕哝:“瞅你那奓毛样儿。”又道:“放心,就是去戳穿个骗子的把戏,日行一善。”

   叶持现在一听见“日行一善”几个字就胃疼,被催促了好几遍,才破罐子破摔地从行囊里翻出了个样式简单的竹子笔筒。

   江十一扫了眼:“嚯,是你自己做的?”

   她也就随口一说,没等人回答就接过了竹筒,连着里面的几支笔一起揣在袖中,朝着街边一处算命摊子走过去。

   那算命先生年纪不小,又生着细眼睛招风耳,卖相实在有些堪忧,便不似昨天那假道士一般引人围观,此时旁边只有一对父子。

   那年轻父亲身材高大,一副码头上的力工打扮,此时神色焦急,而在他怀中抱着的孩子动也不动,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小猫似的细弱啼哭,恐怕是病得不轻。

   江十一靠近时,那年轻人也不知听信了算命先生的什么迷魂汤,脸上忽青忽白,单手拿起对方递过来的一只签筒,战战兢兢地摇晃了起来。

   很快,一只上宽下窄的扁签就从签筒中掉了出来。年轻人连忙捡起,恭敬道:“先生快帮我看看,这上头究竟说的啥?”

   算命先生捻了捻须,往江十一这边瞅了一眼才接过那字迹漆黑的木签,只一看,就“哎呀”一声,皱眉道:“啊呀!这……大凶啊!”

   那演技在江十一看来十分浅薄不堪入目,但年轻的父亲却关心则乱,脸色陡然惨白下去,抱着孩子的胳膊都开始哆嗦:“大师,这可怎么办?难道命中注定……不,不行,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您了,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我……”

   “好了,不必多说,”算命先生高深莫测地皱起眉头,摆了摆手, “都说小儿魂还不稳,容易撞克到不干净的东西,可缠上令郎的这个未免也太凶险了些……莫急莫急,待老夫掐指算算。”

   “我看你还是急着些吧!”

   一道满是嘲弄意味的声音突然从旁响起。

   算命先生手指顿住,抬起头来:“这位姑娘莫非有所见教?”

   江十一瞥了方寸已乱的年轻父亲,淡淡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孩子病得厉害,赶紧找大夫去。”

   年轻人一愣,明显带着防备退后了一点:“你别乱说,大师很灵的!”

   因为主顾的维护,算命先生神色略微放松了一点,但对于眼前这个砸场子的,他说话就不再客气了:“黄毛丫头也敢大放厥词,这小儿已看了几个大夫都毫无起色,老夫看他身上阴气缭绕,分明是邪祟缠身,你搅扰老夫作法,若这小儿有个三长两短——”

   但他还没把整套狠话放完,就见江十一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个竹筒:“作法?那就看看咱们谁法力更高吧。”

   说着,将竹筒中的几支笔拿出来:“看好了,这支代表大吉,这只是大凶,这只是中平。”然后又将笔随意投入筒中。

   算命先生也被这一招弄得十分莫名其妙:“这、这……简直是胡闹!”

   江十一笑了笑,单手托着笔筒,屈指在旁边轻轻叩了两下:“出来吧。”

   紧接着,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竹筒分明连晃都没有晃,其中插着的一支笔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个儿一点点升了起来,最后“嘭”地一下弹出了笔筒,落到了年轻人面前的地上。

   年轻人怔怔地弯腰将笔捡了起来。

   “大……吉……”

   江十一笑吟吟地看向已经陷入了混乱的年轻父亲:“怎么样,我的法力是不是比他还高一点?”

   年轻人彻底懵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愣神疏于防备的时候,江十一却瞅准了空隙,突然一闪身,劈手夺过了算命先生攥在手中的签筒。

   “你要作什么?!”算命先生大惊,慌忙要上来抢。

   江十一却压根没理会他,晃了晃那只顶端只留了个窄细开口的签筒,突然往墙上狠狠一掼,将近乎于密封的筒盖砸裂扔到一旁,露出藏在里面的数枚木签来,然后冲年轻父亲道:“你再仔细看看。”

   那年轻人虽然不识字,但也不傻,将信将疑地看了一会,突然抽了口气,面色陡变:“老杂毛!你骗我?!”

   ——那些看似一样形制的木签里,只有写着“凶”或者“大凶”的黑字签边缘是光滑的,而代表吉兆的红字签,不仅更宽一点,而且在宽的那一边还雕出了两个小小的尖角,正好会卡在签筒上方的开口处,这样一来,无论怎么摇晃,吉签都不会掉出来。

   年轻人想通了这一点,登时大怒,一拳便将算命先生砸倒在地,还要上去再打时,胳膊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

   叶持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用力将年轻人推到一旁,冷冷道:“等你撒完气心中舒爽了,要不要直接给你儿子买口棺材?”他回头往道路另一边的板车处扬了扬下巴:“正好我这有现货!”

   江十一:“……”

   读书人都这么小心眼的吗?

   可那年轻人却被骂出了一脑门冷汗,人也清醒了过来,连连道谢。

   叶持低头看了看他怀中半昏迷的幼童,伸手探了下孩子的额头和脉搏:“之前的大夫是不是按着凉治的?”

   年轻人愣了愣,又被催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啊,对,村里的药郎说是小儿风寒,可不知怎么回事越治越重,所以我才以为是……”

   他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中邪”两个字最终也没说出来。

   叶持沉吟片刻:“我看着不像,但我医理不精,你去找个擅长小儿科的正经大夫瞧一瞧,别再耽误了。”

   年轻人连忙答应:“哎,哎!多亏两位了!谢谢公子,谢谢这位姑娘!等孩子病好了,我一定在家给两位立个长生牌位,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

   叶持:“……”

   江十一却丝毫不觉得这话别扭,笑了声:“真想谢我们的话,把刚才被骗走的卦资给我就好了,长生牌位就大可不必了。”

   叶持继续无言以对。

   原来这祸害要赚的是这个钱……

   他琢磨了好半天,等到两人抵达了目的地时才开口问道:“那种长年摆摊算命的,一般都是地头蛇,你刚才砸了他的场子,虽然是‘日行一善’,但就不怕报复?”

   江十一正忙着将板车藏在客栈边上的巷子里,闻言耸耸肩:“怕啊。”

   叶持一怔:“那你还……”

   江十一笑了笑,可就当叶持以为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的时候,她却漫不经心地说:“所以这就要看是他能先找到我,还是我先跑掉了——说起来,我躲麻烦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不过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嘛……”

   她瞄着叶持的表情,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再一次露出那种只能生闷气却无法反驳的憋屈表情。

   然而这一回她却失算了。

   叶持只默默地盯着她,语气轻飘飘地问:“你躲麻烦的本事很好?”

   江十一点点头。

   叶持便抱臂冷笑起来:“你说的是你身后的那种麻烦么?”

   江十一:???

   她突然觉出不对,赶紧一回头,只见旁边那破客栈的掌柜正气势汹汹地杀将进来,一把竹杆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

   “不会吧……”江十一忍不住一哆嗦,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她撒开腿,掌柜一扫帚便劈头盖脸抡了过来,怒吼道:“狗日的小王八羔子!第一眼看见你个扫把星老子就觉得晦气,你当初怎么跟老子保证的?!那老不死的——”

   没有老不死的了。

   已经死了,就死在这座客栈唯一一间还勉强能撑撑门面的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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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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