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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3-06-01 08:363,424

   三月初一,京城北城门中,一队骑士飞马疾驰而出。

   那是远赴洪山县去寻访传闻中的神医李大河的廷举司探子,虽然坊间流言多半不能作准,但景宁帝已然病入膏肓,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道义,太后与群臣都不可能舍弃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居于深宫之中的磬王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困居宫中多日,也已经心慌意乱了多日,此时听闻此事,顿觉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裂开来,再也忍无可忍。

   他得出宫,必须得出宫!

   不然……不然的话,一切都完了……

   随侍的太监宫女生怕磬王外出遇上危险,慌忙劝阻,不知是谁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反倒让他知道了,早在数日之前,曾深受他倚重的长史程延就已经身首异处,死在了长生道手里!

   磬王霎时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你说谁死了?……谁杀的他?”

   再一次听到了答案之后,他面色几度变幻,最终惨淡有如死人。王妃闻讯,连忙带着儿子赶来嘘寒问暖,他却看也不看一眼,踉踉跄跄地迈开步子,不顾阻拦冲到了太后宫中。

   太后礼佛,避而不见。

   磬王在太后宫外怔怔站了许久,忽然咬了咬牙,转身直奔宫门。

   耽搁的这段时间里,廷举司也得到了消息。

   这些日子,江十一和叶持怕连累李准,没有再回明伦巷,而是一直住在此处,纪柊一得到通报就将他们与温元明一起请了过来。

   “此事颇为蹊跷,”刚听完宫中发生的事,温元明便沉吟道,“若如之前猜测,善寿仙师手中最大的把柄是磬王世子的身世还有磬王这些年的恶行,那么在得知程延死讯之后,磬王应当迷茫或是自危,畏惧长生道也会对他不利,正该躲在宫里才对,现在为何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虽然在问话,可说到最后,心里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叶持道:“磬王还有更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比勾结长生道鱼肉百姓、劫取贡品、私开铜矿和绝嗣更严重,甚至比参与毒害和刺杀了景宁帝也更加严重。

   可还有什么能比刺驾更加不可饶恕呢?

   几人面面相觑。

   涉及到皇家的事,纪柊一如既往地不肯发表意见,过了好一会,温元明忽然轻轻点了点眉心,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之极的表情,慢慢说道:“会不会我们一直想偏了?”

   纪柊没好气:“温仲卿,我不是请你来卖关子的。”

   温元明不理他,问一直没出声的江十一道:“江姑娘一向颇多奇思妙想,如今有没有什么想法?”

   江十一愣了愣,回过神来:“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温大人你说什么?”

   在谈正事的时候走神,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但温元明只是摇摇头,又古怪地瞥了眼纪柊:“没什么。”

   纪柊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在隔壁,你们谈好了叫我。”

   等他离开,温元明才轻笑一声,提起了刚刚无端生出的念头:“此事说来大逆不道,但我突然想到——磬王就算参与了谋害陛下,若是他能顺利即位,又有几人会为了陛下这般的……来鸣不平呢?”

   叶持本能地皱眉,但下一瞬就蓦地想起了调查梅妃一案的时候,三法司那些老大人的表现。那个时候,江十一就曾经断言过,君君臣臣不过是个笑话,他们恐怕早已经受够了景宁帝,巴不得他去死!

   随后,太后前几日对他说过的话也像是再次回荡在了耳畔。

   每次看到磬王,那些支撑着大半个朝廷的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先帝朝,所以,他们真的会为了一个昏君,来反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新帝么……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温元明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磬王最恐惧暴露的那个秘密,会刨去他赖以争夺储位最重要的根基!而长生道真正用来拿捏他的,也正是这个绝对无法见光的秘密!

   只有因为如此,他在听说程延被长生道杀死的时候,才会感到恐惧——在他看来,这不是长生道这个盟友在喜怒无常地发疯,而是提着他背后傀儡线的主人感到了不满,所以才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来敲打他!

   可是,到底为什么?

   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竟然会让磬王那样偏执疯狂的金枝玉叶甘心狗一样驯顺地伏在对方脚下?

   而此时,又一次陷入了那种神游状态的江十一突然挺直了腰,面露惊愕。

   “我想起来了!”

   几人全都看向她。

   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自称去了隔壁的纪柊就站在门口,神情自若地重新走了进来。

   江十一道:“叶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叶持不解:“你在街头卖艺?”

   江十一飞快地摇头:“不是,是后来我去埋云姨的那次!”

   叶持回想着当天发生的事情,不知为何,心头隐约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却一时想不起那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江十一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却认真地一字一句念道:“李三姑,曹氏,李秀……”

   这些名字十分陌生,但陌生中却又像是残留着一点不该存在的熟悉感。

   默默念了那些名字好几遍,叶持蓦地惊觉:“李大河!”

   那些都是云氏下葬时,旁边墓碑上的名字!

   长生道放出的流言,洪山县的神医李大河,令磬王惊恐慌乱的李大河……是巧合么?

   当日叶持根本没怎么留心那些墓碑,若不是记忆超出常人,恐怕此刻根本想不起来,但既然回想起来了一点引子,后面更多细节便如流水一般顺畅地涌了出来。

   多年前,云氏曾有一个儿子,小名李虎头,可就在她某一次独自回娘家省亲的时候,那个四五岁的孩子突然暴病死了,等她返回家中,连尸首都已经埋了好几天。

   从那之后,云氏就疯了,稍微不留神看着她,她便要去刨坟,于是夫家只好日夜将她关在屋子里。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找到机会逃了,不仅逃了,当夜李家还烧起了一场大火,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惨死当场。

   ……

   多么可悲却又平常的故事啊,仿佛在这世间时时刻刻都可能发生。

   可是,如果换一种思路去重新解释呢?

   ……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一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温元明都明显地怔住了,动作迟缓得像是在梦游。

   几个人谁都没再继续往下猜测。

   或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须臾光景,纪柊突然开口:“我要让人放磬王出宫么?”

   他的出声让其他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全都默契地避开了最悚然可怖的那个话题,江十一整理了下情绪,用手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口,眸光微转道:“或许让他出去也不是坏事……对了,我有了个主意,诸位不妨帮我参详参详。”

   片刻后,其他三人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叶持“嘶”地抽了口气,夸赞道:“你到底是跟谁学得这么缺德的?”

   江十一看他一眼,幽幽道:“近墨者黑。”

   叶持:“……”

   而商议已定,宫门处便不着痕迹地放了水。

   毫无形象地抓着一把腰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疯了似的要出宫的磬王心头一喜,只当是自己的以死相逼迫使对方让了步,连忙牵过备好的马匹,一跃而上,向着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但刚进王府,他便找了个之前被遣回来的心腹,与对方调换了衣裳,然后马不停蹄地从一处小门又溜了出来,一步三回头谨小慎微地接近了一处寻常民宅。

   他深深低着头遮掩面容,迅速在门上按照暗号敲了几下,不多时,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过来开了门,挑着眼皮打量了他几眼,一盆洗菜脏水便擦着边泼了出来,冷笑道:“哎呦,你还知道来呀!”

   磬王面色阴沉,收在袖中的手指不停攥起又张开,仿佛下一瞬就要掐上那妇人的脖子。

   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动手。

   他跟着妇人进了宅子,见到了堂屋里的几个老少不一的“寻常”男人,在对方满怀审视的目光中面皮渐渐扭曲,正要开口,但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鸟啼似的口哨声。

   屋子里众人一惊。

   那口哨声只响了半声就被截断了,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动静。

   屋子里为首的男人霍然瞪向磬王:“你竟然——”

   磬王也慌了:“我……”

   他想说“我没有”,但此时此刻已经没人有心思去听他的任何说辞了。门口砰一声巨响,几个廷举司密探越过地上死透了的望风人,快速冲进院子,同时其他几面院墙上也各自有人翻越过来,将四散准备逃走的长生道之人逼回了原地!

   从门口进来的几人里,纪柊一马当先,亲自冲了上来,将磬王护在身后,抽刀斩向试图靠近的一个中年人,口中厉声吩咐属下:“带王爷先走,小心贼人反扑!”

   那被逼退的中年人面露绝望,眼中却凶光乍现:“果然你——杀啊!”

   他像是根本看不见面前的利刃,悍不畏死地迎着刀光扑上前来,挥动手中的匕首,在身体被拦腰斩断的一瞬间,将匕首朝着磬王的方向掷了过去!

   纪柊冷笑一声,刀身往斜上一挑,不费吹灰之力的挡住了匕首,而后甩了甩刀上残血,冷冷道:“杀!一个不留!”

   反正都是些死不悔改的乱臣贼子,既然撬不出有用的消息,何必留着浪费粮食!

   仅仅半刻不到的时间,两进民宅中的骚乱就平息了下来。

   大门重新打开,浓郁到令人头晕的血腥味倏然被风吹散,仿佛能扩散到整条长街的尽头。

   纪柊走出来,看了眼被几名廷举司精锐密探围在中央的磬王,冷酷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扫过,微微低下头,微笑道:“此番多亏了王爷深明大义,下官不胜感激。”

   而后,又压低了声音,极轻地哂道:“林宝给出的那个地址,里面是个堆满了硫磺火油等物的火药库,王爷您说,如果那天臣真的带人过去了,现在还能不能剩下半截身子和您说话呢?”

  磬王的脸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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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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