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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12-01 08:182,803

   月过中天,欢宴已散。

   磬王在泛着湿冷气息的庭院中站了一会,负手望向云间透出的朦胧月色。

   很快,长史程延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角落里。

   “你觉得今天的宴会怎么样?”磬王的视线并没有投向角落,却像是早已知道那里有人。

   程延低声恭敬回答:“王爷设的宴,自然无与伦比。”

   磬王笑了笑:“真的这么好?”

   程延眉头微皱,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道:“臣不敢欺瞒王爷。”

   磬王并不在意他如何表忠心,安静片刻,忽然轻飘飘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好的宴席,严知州却偏偏生病不能来。”

   知州严更?这会儿怎么突然提起他……

   程延略感困惑,但下一瞬,便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后背泛起一阵冰冷的酥麻之感。

   果然,紧接着,他就听见磬王仍旧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道:“上次孤就说了,他这病啊,全是因为他家那个老不死的。程长史,眼下是多事之秋,你替严大人治病的事,可不能再拖了。”

   短短几句话,程延后背已出了一层白毛汗。

   过去打了几年交道,他与严更也算是略有几分交情,所以才没有立刻动手,可到了现在,既然磬王又提起此事,若再继续推诿,不仅帮不了严更,恐怕连他自己也要赔进去……

   “让你嫂子多活了这几日,已算是全了你我的情分了!”他心中暗想。

   念头转过,程延立即打定了主意,躬身道:“王爷放心,臣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天明之内必有结果。”

   磬王心情很好似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他可见了什么人没有?”

   旁人或许不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程延却早已了然,准备退下的脚步一顿,轻声回答:“臣派人跟了一路,见叶同知确实不胜酒力,并非装病,只是……”他眼中透出一丝狐疑之色:“不知为何,并没有心腹之人来接他,还是晋王世子看不过去,用自己的马车送了他一程。王爷,难道江珑那么大阵仗都是他自己闹出来的不成?可臣明明听说一直有人在帮他出主意……”

   “……哦?”磬王沉吟片刻,忽地轻嗤了声,“你忘了那个从王谋手底下出去的捕头了?”

   程延仍隐约觉得不对劲,钱厉虽然精明干练,却一向是听命行事,从没有那么多鬼主意,但此时磬王已经发话了,他也没法再多说。

   磬王便又漠然笑起来:“周蕴……怎么什么事里都有他,莫非我这好侄子还真当自己是礼贤下士的信陵君了?”

   这一声喜怒难辨,听得程延一激灵。

   他不敢置评,却又不得不开口,只好含混提起了个磬王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听闻晋王世子特意留下了那个叫平安的小厮照看叶同知,此刻应当正在州衙之中。”

   磬王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瞥了程延一眼:“平安?周蕴居然连自己的心腹都派出去了?呵,一转眼的工夫,这两人竟然勾搭得这般如胶似漆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可是个颇有些危险的信号。

   磬王静静琢磨了一会,招手示意自家长史靠近些:“你处置那个老不死的计划稍微变动一下,不要直接动手,先把她……”

   程延愣了下,可越听就越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兴奋来,两眼也渐渐变亮:“王爷放心,臣这就去办!”

   正如他们所知道的那样,周蕴确实留了人在州衙。

   但磬王府的耳目却猜错了一件事,那个留下的人其实并不是平安,甚至就根本不是个小厮。

   江十一穿着平安的衣裳,描粗了眉毛,配着蜜糖色的皮肤和修长有力略带薄茧的双手,在夜幕中乍一看去,已有七八分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了。

   州衙中零星迎面走来的人并未看出什么异常,一如既往地过来行礼,又毫无察觉地离开。

   可就在快要回到住处之时,从旁边夹道突然匆匆走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见到叶持的身影,连忙扬声唤住了他。

   叶持身体不适,正昏昏沉沉被江十一拖着走,但听见那人声音似乎很是急促,只能勉力抬起头,望向来人:“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费了好大力气说出的话比起蚊子哼哼也差不了多少,喉咙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遍似的,只能发出一点难以分辨的气声。

   那人还在纳闷,又凑近了几步:“叶大人?”

   叶持当即一个激灵,酒意让他无法清醒思考,只能本能地将江十一往后拦了拦,以免露出破绽让对方看出她的身份。

   而就在这时,绕在他腰间的手忽然紧了紧,安抚一般轻按了一下。

   略显陌生的少年声音自他身侧响起来,依稀还带着京中口音:“这位大哥见谅,叶大人宴上多喝了几杯酒,身体有些不适,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明日一早,等大人醒过来,我定然会原原本本转告他。”

   叶持茫然一瞬,不知江十一何时学会了平安的语气声调,紧接着只见对面那人犹豫了下,毫无所觉地笑道:“既如此就麻烦你了。我家大人——哦,就是知州严大人——听闻王府宴会结束,便想着找叶大人过去叙话,不过既然叶大人醉酒不适,还是保重身体好好休息为要。”

   停顿了一下,那人又好奇问道:“对了,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是叶大人赴任时从京中带来的书童?”

   江十一半低着头,矜持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并非如此,我是晋王世子的人,世子体恤叶大人孤身一人,今晚才让我过来帮忙的。”

   那人恍然“哦”了声,随口寒暄了几句,没再多问什么便原路折返回去了。

   江十一转头望向他融入夜色的背影,眸中圆滑的笑意倏然敛起,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现在来请人叙话……这么急着打探宴会的事,连天明都等不到么?”

   她并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叶持身上。从院门到卧房的短短几步路,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即便有她在旁搀扶支撑,叶持的脚步也越来越踉跄,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她尽量平稳地将叶持扶到床上,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再一次询问:“真不用请大夫?”

   叶持疲倦地闭着眼,看不出听清了没有,过了好一会才迟缓地摇了摇头,蹙着眉将身体弓成了一只虾米。

   江十一无声地叹了口气,从他的袖口抽出一条已然暗色斑驳的布帕,在他略显苍白的唇边轻轻按了下,再抬起时,果然在帕子上瞧见了一块新鲜的红色。

   而这个动作似乎终于让叶持重新有了些反应,他低低咳嗽了几声,闭着眼伸出一只手,扯住了江十一的衣裳,嘴角敷衍地弯了弯,气声微弱嘶哑:“无碍……老毛病了……”

   江十一翻了个白眼:“你这人,年纪不大,老毛病可真不少。”

   说着,她在床头坐下,握住叶持抓着她衣角的手,另一只手则温柔轻缓地抚摸着他的脊背,透过略显单薄的衣衫,隐约能感觉到掌下凹凸不平的触感——那里横亘的是那条几乎剖开了他半个身体的狰狞伤疤。

   江十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散漫神色缓缓褪去,喃喃道:“过去就罢了,但现在……”她刚说了几个字就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飘渺地叹了口气:“人都说天意不可违,可就算是老天,也总不能逮着一个人没完没了地欺负啊……”

   叶持没出声,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了。

   除了耳朵变得越来越红。

   江十一:“……”

   居然还装睡?

   她油然生出一种家里傻孩子学精了的感慨,起身去调了一盏蜜水,又找出了当初江珑县王老大夫开的药丸:“别装啦!起来吃药!”

   等他服药后脸色渐渐好转了一些,问道:“最疼的时候过去了?”

   叶持含糊地“嗯”了声,翻了个身,似乎又要休息了。

   可片刻之后,他忽然轻声说:“我没觉得被老天欺负。”

   江十一一怔,扯了扯耳垂,莫名地有点窘。

   叶持背对着她,声音低缓却清晰:“或许过去有过,但现在……上苍已经给了我足够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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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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