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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12-28 17:583,244

   信使确实是直奔磬王府而去的。

   但在这个时候,王府中几个人关注的重点全都在另一件事情上。

   正如之前商量好的那样,面见磬王之后,周蕴便将誊抄出来的一份账册副本交到了他手里。

   磬王原本还挂着笑,颇有深意地与周蕴寒暄,似乎很是好奇他怎么说着要回京,却没走几天就半途折了回来,而且还和旁边明明与他“闹翻了”的叶持又勾搭到了一起,可翻开那份账册,刚看了几页,他脸上的戏谑笑容就不见了,苍白的脸上一点点爬上了令人感到压抑的阴霾。

   他快速地翻动着页面,最终,目光停在了账册中后部的位置。

   “品红,培碧,王阿水……”

   磬王的表情越来越阴沉,轻轻地念着纸上记录的一个又一个或者熟悉或者毫无印象的名字。即便是叶持这样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着的熊熊怒火。

   那十几个人里有丫鬟小厮,也有花匠或者扫洒的粗使下人,表面上看起来彼此之间没有丝毫关系,若不是这份账册,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全都是被长生道安插在这本该戒备森严的高墙之内的探子。

   周蕴也忍不住与叶持对视了一眼,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错了?难道磬王真的并不是长生道的主人?

   突然间,磬王蓦地笑了起来。

   与之前散漫敷衍的笑不同,这一次,他笑得堪称是声嘶力竭!

   他从宽大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拖着曳地的金丝长袍,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步子越来越快,笑声也越来越大,仿佛已经彻底发了疯。

   可就在第十圈绕完,他突然停在了周蕴的座位后面,俯下身来,未束的长发从脸侧垂下,随着他说话的气息一起在周蕴的耳边擦过。

   那语声轻柔阴寒,像是毒蛇在嘶嘶吐着信子:“阿蕴啊,你可真是王叔的福星,改日王叔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说完,磬王又笑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大步向着殿外走去,高声道:“来人!来人哪!把这几个人都给我绑来!我要——”

   他话音一沉,片刻的停顿之后,微笑道:“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被打成肉泥。”

   “王爷!”

   叶持上前一步:“尚未审问,事实如何仍不可知,怎能凭纸页上几个名字就草菅人命!”

   周蕴正要出言赞同,磬王却目光骤然转冷,阴恻恻地问:“你在教本王如何行事?”

   叶持毫无惧色:“按国朝律法——”

   “滚他的国朝律法!”

   磬王猛地大喝一声。

   另两人全都愣住。

   磬王却异常亢奋,英俊的面孔阵阵抽搐扭曲,像是发了羊角风,连袖口露出的手指尖都在不停地哆嗦着,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因为终于说出了心底真话而激动不已。

   过了好一会,他才渐渐平息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呻吟,悠悠道:“国朝律法?呵呵,国朝律法确实是个好东西啊,可是……如果本王偏偏不打算照着办,叶同知,你又能拿本王如何呢?”

   说话间,十二个名册上在列的男女已经被堵住嘴拖到了殿前的空地上,两倍于其的王府侍卫手持木杖便要开始行刑。

   乍然响起的尖叫、挣扎和棍子击打人体的混乱声响中,磬王笑意愈发温柔,轻言细语:“叶同知,哦,还有阿蕴,又没人拦着,你们要是实在看不过去,怎么不扑上去替那些罪人挡着呀?”

   紧接着,又笑微微地补了一句:“当然了,等到把你们打昏了之后,我还是一样要把那些人捣成肉酱的。”

   叶持差点没当场气死。

   可就如磬王说的,他又能在王府中对一个金枝玉叶的藩王做什么呢?

   而且,磬王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隐隐地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周蕴。

   周蕴的脸色没比阶下受刑的仆婢好到哪里去,显然,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他也已经想到了。

   几乎像是算计好的,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被程长史亲自带了进来。

   他来不及留意庭前血腥的场面,一见到殿前阶上的三人,便立刻跪倒,双手奉上蜡封的消息:“晋王世子,宫中有旨,召您即刻回京!”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蕴已匆匆走下长阶,亲自接过旨意。就在刚才,他认出了这信使——对方并非随便什么急递铺的无关紧要之人,而是贤妃族中子弟,如今应当正在禁军中任职!能让这样一个人千里迢迢赶来送信的,绝不是什么寻常消息!

   叶持也忍不住心底直冒寒气。

   他虽不知信使身份,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对方说的话。“宫中有旨”,而不是“陛下有旨”……看似不过两字之差,可其中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身旁传来窃窃低笑声。

   声音很小,却足以令人听得真切。叶持愕然转头,只见磬王居然露出了个有些促狭的笑容,对他轻声道:“叶同知,你猜那密旨里写了什么?”

   叶持:……!

   磬王眨眨眼,神色一派天真,简直像是个未经多少世事的少年,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发麻。

   他说:“我听说,我那好皇兄遇刺了,现在已经快要死啦!”

   ……

   平心而论,叶持根本不喜欢当今陛下。

   那个半辈子酷爱嗑仙丹养道士,没事就召集群臣写青词,却对民生疾苦不闻不问的皇帝,在叶持心里,纵然比不上桀纣,至少也算是个能与周幽王把盏言欢的昏君。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是君,是这天下与朝堂之中无数人时刻关注的存在,如同军阵间高高竖起、绝不能倒下的一面大纛。

   他怎么能……说倒就倒了呢?

   灯火微微闪动,照亮了州衙里熟悉的屋子,叶持坐在桌前,无意识地捏着笔尖的软毛,几次想要蘸墨落笔,却又在最后关头收了回来。眼看着磨好的墨汁渐渐干涸,他终于默默地叹了口气。

   现在陛下遇刺消息还没有传开,但他已经能够预想到,若事有万一,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必然会一片大乱。

   从当今即位算起,这二十年间,不仅败光了先帝留下的底子,吏治愈发败坏,甚至在各州各县都已渐渐出现了民怨的苗头。若皇帝还好好坐在他的龙椅上,那么或许这些民怨的微小火苗还需要许多年才能成气候,可若是在此时往这火苗上猛地泼一瓢油……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叶持闭了闭眼,将桌上一片空白的信笺收起:“进来。”

   来的是严更的心腹。

   那人垂眉敛目地走到桌前,并没有窥探叶持在做什么的意思,轻声道:“小的探听到,今日大人您与晋王世子离开之后,磬王府里出了些奇怪的动静。严大人听说此事,命小的将此事向您禀报一声。”

   “什么动静?”叶持问。

   “王妃吩咐下面准备车马行装,似乎近日就要同磬王一起出远门。”那人答道,“除此外,长史程延悄悄出了门。”

   叶持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前面一件事他大致能猜到原委。陛下遇刺,吉凶未卜,磬王作为太后幼子,陛下唯一的亲弟弟,已成了距离储位最近的人。就连周蕴都已经被宫中的使者急召了回去,磬王又怎会只在封地干等着?

   想必过不了几天,便会有正式的旨意命他入京了。

   但长史程延……

   他这个时候似乎并没有离开王府的必要,尤其是更不必避人耳目悄悄离开。

   难道磬王又私下里给他下达了什么特殊的命令?

   或许是叶持思索的时间有些久,等在桌边的男人轻声试探:“叶大人?”

   叶持捏了捏眉心,今日杖杀仆婢的血腥景象仍在他脑中盘旋,让他有些集中不起精神,一时想不出程长史异常举动的缘由,只能摇摇头:“无事。”

   那男人识趣地没有多嘴追问,将头垂得更低,语气也更加谦恭:“还有一事。李同知下衙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城中一家酒楼,一刻后,有个深受磬王信重的老太监也进了那家店。”

   叶持:“……”

   也难为严更一边操持王老夫人的丧事,一边还能把这城里闹了几只耗子的小事都尽收眼底,与他比起来,叶持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又聋又瞎的傻子。

   而显然,严更现在这样慷慨地将消息和人手都透露出来,必定也有着自己的打算,至少绝不会是为了和江十一一样日行一善。

   叶持想了想:“严大人想必已经听到了京中的风声?”

   桌旁的男人低头憨厚地笑了。

   可惜谁也不会相信这张憨厚耿直的画皮就是他真正的模样。叶持冷淡地点破他未曾说出口的内情:“严大人在磬州耕耘多年,磬王平时都无法奈何他,何况此时急着赴京。所以王府太监与李同知这等跳梁小丑相约,必不是为了对付严大人,那么……”

   他蓦地哂笑一声:“就只会是为了我。”

   桌旁男人继续陪笑:“我家大人说,大人您颖悟绝伦,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明白其中深意。只不过……”

   叶持不耐烦听他别有用心的吹捧:“你能一次把话说完么?”

   男人面无异色,姿态却愈发小心翼翼:“大人恕罪,实在是这最后一件事不大好说,我家大人为了守灵的事情心力交瘁,难免有所疏漏,待到发现时已经……”他飞快地抬了下眼皮,窥了叶持一眼,小声道:“您和晋王世子带回来的那个孟栩,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叶持愣住。

   半晌,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慢慢地哑声问:“严大人通知我这些,究竟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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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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