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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3-02-01 09:383,936

   就在去过温府的第二天一早,躺在病榻上没事做的景宁帝就把叶持拎了过去,专门询问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弄清楚了整件意外死亡事件背后的原委,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景宁帝先是默然叹了口气,似有唏嘘之意,但随即就又摇了摇头:“都是命啊。”

   他倚着厚厚的软枕靠在床头,仰面向上,略显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笔直地落入了无尽深远的高天之中。

   “世间之人各有缘法,”良久,景宁帝用一种古怪而悠远的语气再次开口,轻声说道,“像朕,还有温卿,都是因为身上的仙缘太重,所以反而享受不了这人间的凡俗牵绊哪……”

   叶持:“……”

   他半低着头,在景宁帝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碰上个不解风情的臣子,景宁帝也失去了谈兴,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行了,你……”

   他大概正要让叶持退下,可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进来了一个人。

   那是贴身侍奉景宁帝的一名内侍,与曹公公一样,都备受信赖与倚重。

   这位年纪不到三十、样貌清秀讨喜的刘公公表情比往日严肃许多,脚步轻而快地走到景宁帝病床前,瞄了叶持一眼,随后俯身凑向景宁帝:“陛下,奴婢刚刚听说,温大人府里又出事啦!”

   景宁帝一愣,也不自觉地看向叶持。

   “怎么回事?”

   刘公公连忙绘声绘色道:“奴婢今早按着陛下的吩咐,亲自把您赐下的东西给温大人送去了,却没想到刚一进门,就听见哭声震天哪!奴婢吓了一跳,心想温家小少爷的事都过去好几天了,应当不至于此,如今这阵仗莫不是二少爷也……”

   他说到这,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赶紧收住话头,自己打了下嘴巴:“瞧奴婢这张嘴,该打!总之,奴婢心里发慌,赶紧找人询问,这才发现温家二少爷倒是还平平安安,可是就在昨天晚上,那府里居然又死了个人!”

   “哦?”景宁帝果然被勾起了兴趣。

   刘公公声音压低了几分,表情透着股玄乎的意味:“陛下,奴婢听人说,没了的那个是温大人后院的妾室——和小少爷一样,都是在湖里溺死的!”

    景宁帝沉默了下,发出一声嗤笑:“看来果然还是母子连心,平日里表现得再不在乎,儿子一死,这当娘的还是受不了!”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说尹姨娘和温沛,但又好像另外意有所指。

   不料那刘公公却大摇其头:“陛下,错啦错啦!”

   景宁帝眉头一皱,却没出言斥责,应当是早已习惯甚至是相当享受对方这种一惊一乍的表演。

   刘公公便叹了口气,解释道:“陛下,要不怎么说这事邪乎呢!那死的可不是生了温家小少爷的尹姨娘,而是另一个人老珠黄、早已不受宠的王姨娘!”

   叶持霍然抬头。

   王姨娘?

   那个在自己的院子里念佛诵经,与人无争的王姨娘?

   ……

   江十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是震惊。

   “王姨娘怎么会突然死了?”她攥着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桌面,不知不觉中已把那块木头打磨得光可鉴人,喃喃道,“昨天见她的时候,她分明没有半点死志,为何一夜之间……”

   若不是有什么令她突然心神大乱的话,剩下的唯一一个原因就只有——

   谋杀。

   叶持在屋子里踱了半圈,低声道:“所以陛下让我再去查一查这件事。”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世子?”

   见到来人,叶持和江十一都是一愣。

   近来因为太后的敲打和提醒,几人都有意无意地开始避嫌,已经颇有一阵子不曾私下见面了。但这个时候,周蕴却顾不上这些了,进门便开门见山道:“温家的事情我听说了。”

   江十一倒茶的动作停顿了下,从这句话中体会到了一丝深意:“世子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周蕴自来熟地走到桌边坐下,慢慢摩挲着光滑的白瓷杯,沉吟道:“温家有没有不妥我不知道——温元明那个人虽然善于逢迎,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恶评——我担心的是……”

   他说到这,有些不自在地左右扫视了一圈,像是生怕墙缝里突然钻出个人似的,随后才轻声地说:“早上陛下的那番话也传到了我耳朵里。陛下他……咳,他宠爱温元明是真的,也同样是真的觉得自己就如无思道人所言一般,没有子嗣乃是因为仙缘太深反致俗世亲缘浅薄的缘故,但是……”

   江十一会意,没有追问这私下里的对话是怎么在一上午就传得尽人皆知的,只冷笑了声,毫不避讳地接道:“他嫉妒。”

   嘴里再怎么说着不在意,但自己的儿子生一个就死一个,而宠爱的臣子却儿子一大把,两相对照之下,景宁帝那颗唯我独尊的小心眼怎么可能受得了!

   周蕴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在庆幸江十一说出了他最不该启齿的那句话,而后苦笑道:“叶兄心里该有点数才是,帝王之心不可测,陛下事事都让你去查,未必真是出于信重。那温元明平日看起来再无害,但这次出事的毕竟是他的后院,万一查出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

   叶持沉默了一会,一本正经地颔首:“那我就该倒霉了。”

   周蕴:“……”

   你是怎么能把这话说得这么镇定的啊?

   他忍不住腹诽,正在郁闷,却忽然见叶持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世子专程前来提醒,我已知晓此事风险。”

   周蕴心头一松,又道:“叶兄知道就好。嗯,正好我这几天有一项差事,不如我去向陛下借……”

   “不必,”话还没说完,叶持便打断道,“太后陛下不愿世子与朝臣来往过密,世子无需为我的事惹太后不快。”

   周蕴一怔,显然没想到向来有些不近人情的叶持竟然也会为他担心。

   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叶持已继续说道:“何况,我本就想要调查此案。”

   于公,身为刑部官员,奉旨调查命案也算是分内之事,于私,王氏平静淡漠的表情,身上沾染的廉价檀香的味道还清晰地萦绕在记忆中,而一夜之间斯人已逝,又让人如何能够毫无触动……

   周蕴皱眉望向叶持,又将视线投向江十一。

   江十一神情严肃,轻轻摇了下头。

   “好吧,”自知劝不动叶持,周蕴只得苦笑,起身道,“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局面,不方便直接去晋王府的话,就到酒井巷尾的桃源楼找严掌柜,他自会把事情通传给我。”

   这一次,叶持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在周蕴离开之后,两人很快便等来了温府的马车。

   驾车的是当初给温婷婷赶过马车的车夫,本是个面相和气的汉子,可今日却始终脸色阴沉,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情绪低落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王姨娘的死像是出现在河堤之上的一道裂口,若说昨天前来的时候,温府各处还只是充满了内敛的压抑,那么仅仅相隔一天的此时,那股令所有人都恐慌不安的低沉感便如溃堤的大水一般,再无遮拦地爆发了出来。

   几乎每走几步路,便能听到有细小的哭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往来的丫鬟们不再用脂粉遮掩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甚至就连昨天半真半假询问“挡灾”说法的孙管事,都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走神发愣,偌大的府邸中,仿佛一夜之间就充满了颓丧而绝望的气息。

   江十一轻声道:“他们不是难过,是害怕。”

   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死者。

   突然,一簇雪从被压弯了的树枝上落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孙管事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没话找话:“老爷昨天一宿没睡,现在正在小憩,还请两位先去事发的地方看一看,他待会就来。”

   转眼已走到了湖边。

   毗邻尚未完全冷凝下来的温泉水,湖边的雪本就比别处薄一些,距水最近的地方甚至已经显露出了黑色的泥土地面,上面还残留着不少脚印。

   见叶持盯着那里看,孙管事解释道:“早上有人发现离岸边不远的水底下好似有东西,捞上来才发现是王姨娘,这里的脚印都是打捞的时候留下的。”

   脚印杂乱无章,彼此交叠,早已分辨不出来其中有没有王姨娘自己又或是杀害她的凶手留下的了。

   孙管事又觑了叶持一眼:“叶大人,有人在旁边的亭子栏杆边上找到了一只耳坠子,底下流苏的部分夹在了木缝里。您说,会不会是夜黑风高,王姨娘为了捡耳坠子,弯腰的时候不小心落水的?”

   他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似乎只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便可以松一口气,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巧合与意外,并没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厉鬼或者阴魂在府中游荡索命。

   叶持还没回答,江十一先一步走进了那间看起来十分精巧而簇新的亭子,左右看看,找到了一处残留着划痕的栏杆缝隙,弯腰下去试了试,又扶住栏杆用力晃了几下。

   “如果我是王姨娘,就会蹲下来,把手从栏杆缝隙伸出去捡耳坠子,而不是把身体全都探到外面去,”她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声音清淡,却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孙管事的希望,“而且你说的话还有两个问题。”

   说着,江十一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整座亭子里,唯独那一处存在宽窄恰好能够夹住流苏的细缝,即便有人倚靠栏杆时也是一样。”

   孙管事面皮抽了抽。

   这也太巧了……

   江十一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还有,既然耳坠中被卡住的部分是流苏,那么为什么那条缝隙边缘会有划伤的痕迹?”

   孙管事又是一惊,嘴巴张了张,想说那或许是王姨娘试图把耳坠拽出来时剐蹭所致,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这种说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早上的时候,是他亲手把耳坠捡起来的,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只耳坠根本就没有卡得很紧,只需轻轻一拽便可以从木缝里取出来。

   所以,这场死亡,究竟是人为,还是……

   孙管事脑子里转过了 许多个念头,愈发心乱如麻。

   而这时,叶持在栏杆前沉默了一会,低头看向孙管事呈上来的那只镶嵌珍珠的银丝耳坠,忽然开口补充:“第三,王氏整日诵经念佛,即便在昨日会客时依旧装束素净,为何深夜出来的时候反而会刻意戴上耳坠?”

   孙管事:“这……”

   他定了定神,艰难地说道:“两位说得是,这世间的事情哪有这么多巧合!小人觉得,这事说不定还真是……”

   江十一没有叶持那般古板严谨,闻言便想说多半是谋害,可谁知,她还没开口,就听见孙管事的话转了个意想不到的弯:“说不定真的有邪物在作祟!”

   “……啊?”

   江十一表情一呆,差点咬到舌头。

   旁边叶持也愣了下,缓缓地露出了一种“你是不是捞人的时候脑子进了水”的表情。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突然间,孙管事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哎呀”一声,连忙道:“都怪小人糊涂,忘了说一件大事!王姨娘被捞出来的时候,她……嗐,她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绣鞋!”

   另两人继续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

   良久,叶持慢吞吞地问:“所以呢?”

   孙管事疑惑道:“大人?”

   这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传闻中都说穿着红衣红鞋自尽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邪门……

   叶持冷冷道:“你蠢得我现在就想换上红衣裳吊死在你面前。”

   孙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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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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