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麟亭2022-12-28 17:454,595

   叶持当然不会畏罪自尽,但门口的几人听了严更的话,看向他的神情却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严更一挥手,冷冷道:“把这两个罪人的狼心狗肺都挖出来!本官要用来祭奠老夫人!”

   那几人只短暂地一愣,随即齐声应是,毫不迟疑地绕过桌椅围上前来。

   叶持还想说什么,但迎面的几个健仆已经到了眼前,他只来得及撑着椅背起身,将江十一拉到安全处。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立刻就让他的表情又扭曲了下,额上倏地冒出一层冷汗。

   江十一反手扶住他,几名健仆步步紧逼,而他们只能随之一步步向后退。

   很快,背后蓦地抵住了某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是墙角放置花瓶的高几。

   他们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再也退无可退。

   那些健仆又往前一步,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拎住江十一的领子将她掼向旁边同伴手中,自己劈手抓向叶持。可就在这时,江十一却突然一猫腰,让后面的人抓了个空,纤细灵巧的身形游鱼般撞进那人怀中,屈膝往他下身狠狠一撞!

   趁对方痛呼踉跄之际,她突然返身抄起几上花瓶,猛地朝着与叶持扭打的那人头上砸去:“别碰他!”

   她看起来气势十足,实际上浑身都在发抖。狭小的花厅里,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几个强壮矫健的壮年男人堵住,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或许还可能靠着身形灵巧撞开另一边的窗口溜出去,但她却偏偏不是孤身一人……

   叶持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极轻声道:“别管我,自己逃。”

   江十一不理他,牙关紧咬,仍旧死死抓着刚在桌角磕碎了半边的花瓶,另一只手则从腰带里摸出一把纤薄的小刀,开始认真考虑扑上去胁持严更的可行性。

   但严更岂会想不到这一点,早在几个健仆进来的时候,肥胖的身形就已经向另一旁绕了过去,与江十一他们相隔了一张难以逾越的沉重太师椅。

   短暂的相持在下一瞬就终结,有新人替代了刚才被踢中下体的倒霉鬼,眨眼就气势汹汹冲到了江十一面前。江十一本能地反抗,可那人竟拼着受伤,一拳砸碎了她手中的花瓶,顺势扭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便要来掐她的脖子!

   江十一情急之下奋力挥动小刀,但刀刃太短,只在对方手上划出了条细长的口子便被另外一人抢下。

   她心脏霎时沉到了底。

   千钧一发之际,侧面一只窄细的三足高几突然砸来!那两人疼得大叫一声,不得不退开。叶持看也不看脱手落地的高几,当机立断地抓住江十一的腰带,强行把她拽到自己身后,转身用脊背迎向另一人偷袭来的拳头!

   雨点般密集的沉闷响声不停传入耳中。

   江十一懵了下。

   她总是自以为机灵,可就在这一霎,在叶持吐出的鲜血落在她衣襟上,那种灼热的触感仿佛烧化了她所有的念头。

   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怨恨和绝望。

   如果叶持真的死在了这里,那她……

   可就在这种恐惧生出的同时,江十一突然一凛,不由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一道明光与恐慌伴生而来,乍然照亮了所有迷雾!

   她不及多想,紧紧抱住叶持,厉声大喝:“严更!你真以为磬王不知道是王老夫人让你装病的吗!”

   那几个健仆已又扬起了拳头。

   却没能落下。

   “住手!”严更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在刹那间凝固。

   几名健仆动作定在一半,不知该如何是好。严更却看都不看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角落里狼狈的女人,一字一顿:“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十一心头吊着的一口气猛地一松,差点站不住。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几个健仆,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之下,小心地撑住叶持的身体,扶他坐回最近的一把椅子上,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感受着指腹下脉搏虚弱却尚算稳定的跳动,心情终于开始渐渐平复。

    “磬王能做到什么地步,你为虎作伥了好几年,应该比我清楚。”她慢慢地说,尽力克制着语气中的怨恨。

   严更面露失望。

   他重新看向几名心腹仆人:“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废话?”

   短短一两句话的工夫,江十一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不再有丝毫惊慌之色。刚才那句不痛不痒的话只是个引子,她深吸一口气,直到这时,才用最笃定而令人信服的语气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

   “严大人,别忘了,你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严更:“什么?”

   病入膏肓,累月卧床养病,不过是他编出来敷衍磬王的说辞罢了,这女人怎么会说得言之凿凿,仿佛她真把这句瞎话当真了似的?

   她分明不该是这样愚蠢的人。

   见严更并未领悟她的意思,江十一冷笑一声,将话说得更加明白了一些:“你觉得,如果叶大人……不,如果我现在死在了这里,叶大人会有何反应?”

   严更眉头一皱,不自觉瞥了眼明明已经虚弱至极却还在死撑着不肯晕过去的叶持,顺着这句问话想了想,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一刀砍了这胆大包天的女人,叶持下一刻便会直接急怒攻心,活活吐血气死在当场。

   江十一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语气突然尖刻起来,讥讽道:“你以为磬王是为了借你的手除去叶大人,才动手杀死了王老夫人?那王老夫人死后呢?”

   严更依旧莫名其妙,却开始隐隐觉出不对了。

   江十一冷冷道:“如果磬王真的不知道你在装病,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担心王老夫人一死,你这个垂危的病人会受不住噩耗,紧跟着一命呜呼?!”

   “!!”

   严更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对啊,为什么?

   若他大受刺激,悲痛而死,那磬王的谋划岂不是万事皆空?

   除非磬王从最初就知道他不会出事。

   他早就知道他是在装病!

   这分明是如此浅显的道理,可正因每个人都清楚“病入膏肓”是假的,所以反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破绽!

   那么,他“患病”的时间正好在王老夫人被他从老家接来之后不久,这种过于巧合的事情在磬王眼中意味着什么,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我……他……”严更一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肥胖的身体颤了颤,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跌坐在椅上,“他杀了大嫂……是为了报复……我?”

   江十一冷眼看着严更在顷刻之内就显露无遗的颓唐之色,却并无半分怜悯。她指尖仍按在叶持腕上,那点冰凉的触感像是要冷进她的心里,她嘴角勾起恶意的笑容:“王老夫人当然是你害死的。不然你以为呢?”

   不等严更冷静下来,她便又森然道:“一石二鸟的好盘算,磬王只需在背后等着两个眼中钉肉中刺拼杀得你死我活,然后再坐收渔利就好了。严大人,不得不说,你可真是磬王手里一条指哪打哪的好狗啊!”

   严更:你!”

   可平日里足以让他勃然大怒的冒犯之词,此时也只是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字音。

   良久,他气势倏然跌落,颓然掩面,似哭似笑:“你说得对……我可真是磬王的一条好狗!哈哈哈!我被他打断了腿,还要忠心耿耿替他去咬人!——不,我连狗都不如,畜生还知道反哺跪乳,可我,我……”

   他害死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恩深似海的人。

   江十一却并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冷冷道:“若严大人不打算再给磬王增加笑料,就烦请你派一顶轿子送叶大人回去养病。这几日,想必此处忙乱得很,我们这种嫌犯便不来添乱了!”

   严更:“……”

   他心情低落之极,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只摆了摆手,示意一个心腹健仆下去安排。

   但那人还没离开一会儿,就又折了回来。

   严更微讶,强打精神听他把话说完,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几张纸,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抹了把脸,不知为何竟反常地平静下来了一点,哑声问:“你们……与晋王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十一听而不闻,一手揽着叶持的肩膀,轻轻地帮他擦着额上的冷汗:“轿子还没来么?严大人若实在舍不得,我出钱雇一顶也行。”

   严更算是又一次见识了她噎人的本事。

   虽然她一个字都没提,但他怀疑这女人已经从仆人的去而复返和他的问话中猜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鱼肉与刀俎的位置在短短的时间内倒转过来,严更心中愈发没底,不得不起身,从一片浑噩的脑海中理出一丝清明来:“外面有一位手持晋王世子信物的少年……”

   江十一眉毛一挑。

   是平安,只会是他。

   可周蕴昨天不声不响消失了一整晚,唯一传来的口信还透出一副要割席断交、不顾她与叶持死活的架势……

   她毫不掩饰地冷笑起来:“晋王一脉何等尊贵,民女与叶大人皆是寒门出身,岂敢腆颜高攀?”

   话音方落,指尖之下叶持的手腕便轻轻动了下。

   叶持疲倦地睁开眼,声音低弱几不可闻:“不要闹脾气。”

   江十一斜眼瞥他,似乎想要嘲讽他这最会阴阳怪气闹脾气的人居然也有脸来劝别人,却不自觉地鼻子发酸,最终也没把话说出口。

   就在这时,有人已引着平安进来了。

   见到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平安明显地愣了一下,再瞧见叶持的样子,他更是禁不住显露出几分慌张之色:“叶大人可还好?我……世子这次出来带了太医,我这就去请他……”

   一句话的工夫,叶持和江十一还没有什么反应,严更的脸色已经一变再变。

   听这口气,他们双方的关系分明不一般啊!

   晋王世子虽然很快就要回京,对磬州鞭长莫及,但他却是陛下最宠爱的子侄辈,哪怕在陛下耳边随便吹吹风……

   还有,既然已经成了磬王的眼中钉,就绝不能再像昨晚一样,与现成的帮手生出龃龉,将人往外推!

   念头急转,严更终于开口,颓唐苦笑道:“昨天……唉,说来说去,此事都是老朽一时被悲痛蒙蔽,险些酿成大错。还请这位小哥辛苦一趟,务必请太医前来为叶大人好好诊治一番,老朽必备足厚礼以表谢意!”

   说着,又扬声唤人:“还不快去催催轿子,没瞧见这屋子乱糟糟的,难道要让叶大人在此处养病不成!”

   这一回,轿子来得极快,仿佛是早就在院外准备好了一般。

   江十一漠然看了眼严更臃肿却异常柔软的身段,嘴角勾起了个阴森的冷笑。但她并没有再出言讥讽,反而还面无表情地道了句谢,便搀扶着叶持慢慢出了门。

   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对平安说一个字。

   平安似乎从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和冷淡中感觉到了什么,也变得有些讪讪。

   直到回到了叶持的院子,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试探道:“江姑娘,那我、我这就去请太医了?”

   叶持靠在床头,看起来像是昏睡过去了,但此时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不必。”

   平安心中倏然一紧,连忙解释:“叶大人,您别生气!昨天我家世子真不是故意的,他……”

   叶持正要说话,江十一突然哼了声,从荷包的小瓶子里又倒出一粒指甲大小的药丸,用水仔细化开,抵到他唇边,像是要用药堵住他的嘴。

   叶持看了她一眼,接过药碗浅浅抿了一口,声音虽然低弱,语调却很平静:“听我说。”

   平安张了张嘴,讪然咽下了剩下的话:“您说,小的听着。”

   叶持淡淡道:“看到那张短笺,我本担心是磬王在谋算什么,令晋王世子难以旁顾。但今日你既然能避人耳目前来,就说明我原本的担心并无必要,此事更像是晋王世子打算借机有所行动。”

   说到这,他微微抬了抬手,制止了平安试图解释的话,略缓了一会,又说:“小厮‘平安’早已在昨夜随我进入州衙,又被晋王世子发怒舍弃,此事磬王定然已经知晓,所以不会有人关注你的动向,但其他人,恐怕行踪早已在磬王耳目之下,若你请太医来,便是坏了晋王世子刻意布好的局面。”

   平安一时没听明白,琢磨了半天,才渐渐想通,却还是满脸为难:“可是您……世子以为州衙的事情一晚上不会有多大变故,所以才……可现在您病成这样,要是世子知道了……”

   “那便不要让他知道。”

   “但……”

   叶持神色不变,打断了平安的话:“我并非晋王府的门客家臣,他帮我,是施恩,不是必须。”

   “不,叶大人,不是的!”平安一慌,连忙摇头否认,“我家世子说过,您和他在京中结识的那些人不一样,您……”

   他还想说什么,却蓦地对上了叶持清冷淡漠的目光,不由怔了下,剩下的半句话也卡在了喉咙口。

   即便他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耳濡目染之下,也已清楚天家向来是个只谈恩宠与利益,少有情分的地方,历朝历代的史书之上已经记录了太多有着拥立甚至开国之功的名臣良将一朝见弃便不得善终的故事,可见在君君臣臣之间,谈论私交情谊实在是一件奢侈而可笑的事情。

   他向来喜庆开朗的表情终于完全黯淡下来,涩声道:“……小的明白了。”

  这句话之后,他将来州衙之前周蕴嘱托的事情轻声转述了一遍,便没再多停留,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继续阅读:79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江珑幻戏录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