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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3-06-01 08:343,169

   李准当然不会对江十一严刑逼供。

   更确切来说,他甚至都没有认真询问,只是敷衍地问了几个场面上的问题,便增增减减整理好了所谓的口供,向上报了个犯人对无思之死一无所知,兼之恩人故交曾被长生道所害,所以绝不可能与长生道同流合污的讯问结果。

   或许无论是宫中还是磬王的关注之处都在叶持一个人身上的缘故,对于江十一的发落很快就给了出来。

   ——流放三千里,即日启程。

   江十一从刑部大牢走出来的时候,四下都弥漫着刚下过雪的清冷气息,而在这一切之上,又萦绕着烟花爆竹留下的呛人烟气,远近街巷之上,炮仗炸开后的红色纸皮随风逐雪,如花瓣一般打着旋飞舞。

   她张开被枷锁束缚住的手,接住了一片碎纸,喃喃道:“已经过了新年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没有期待回答,只是忽然想起,就在几天之前,她还特意拉着叶持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上割回来了一大条上好的五花肉。

   那时,她以为这会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快活也最满足的一个年。

   不远处,一架破旧得像是快要散架的马车迎着他们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新年刚过就要出远门的缘故,赶车和押送的几个兵丁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脑袋几乎耷拉到了肚子上,含含糊糊地冲江十一这边连声催促:“快点!磨蹭个屁,城外其他人都齐了,就等这一个!快点,再快点!老子都亲自来接人了,要是还误了启程的时辰,老子做鬼都饶不了你们!”

   刑部的几个狱卒不敢怠慢,连忙推搡着江十一,七手八脚地把她塞进了破马车里。

   车外骂骂咧咧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伴着一声鞭响,车轮重新开始滚动,转眼就把刑部大牢甩在了后方。

   江十一刚刚坐直身体,立刻就是一愣。

   马车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也是流放的女犯?”她念头一闪,紧接着就暗暗摇了摇头,“不对,官差刚说了,是怕误了时辰才专门驾车来接我。”

   那么,这人到底是谁?

   江十一心里隐约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仔细打量起对面的年轻女人来。

   那人面带病容,但肤色并不算十分白皙,似乎走街串巷惯了似的,身材瘦削,虽然缩成一团,却仍能看出来她的个子挺高。

   至于脸……

   江十一侧了下身,以便更好地观察。

   可刚刚看清那女人乱发下掩藏的面容时,她就悚然而惊。

   ——那女人和她自己长得竟然有六七分相像!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上车并不太久,何况远远仍然能听到街头巷尾的喧嚣人声,所以这里肯定不是城外,江十一心头一紧,便听见旁边似乎也有车马停下的声响,外面负责押送的兵卒掀开充作车门的帘子,压着声音快速说道:“下来!”

   说罢,便拽着木枷把江十一往前拖过来,手脚利落地解开了上面的锁,然后将那东西扣在了车中另一个女人身上。

   江十一隐约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事,心情复杂地望向车中毫无挣扎之意的女人。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忽然听见无人窄巷另一侧,与囚车并停的奢华马车中,一个她绝不会忘记的声音响了起来:“上来。”

   刹那间,江十一只觉脊背上像是有一块极寒的坚冰擦过,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连忙抓住对面车夫的手,飞快地跳进了车里。

   “温大人?”她定睛看着车中端坐的俊美男子,忽然有些眩晕,一个令她不敢深思的念头倏然钻入脑海,她用力攥住双手,用指甲扣入手心的刺痛感强迫自己稳了稳神,低声问,“为什么?”

   温元明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隔着小几推向她,浅碧的茶汤随着马车前行而荡出细细的涟漪。

   江十一看也不看地将热茶一饮而尽,再次问:“为什么?”

   温元明蹙了蹙眉:“牛嚼牡丹。”似乎在遗憾浪费了一杯好茶。

   江十一双手攥住衣摆,差点忍不住用他的脖子试一试自己腰带里藏着的那块碎瓷片,可最后却只是深呼吸几次,冷冷道:“究竟为什么?”

   这一回,温元明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身体向后靠了一点,姿态变得更加闲适放松,淡淡回答道:“叶昭离求我救你。举手之劳的事,何况我多少也算是对你们有所亏欠,便答应了。”

   江十一定定地注视着他。

   良久,她忽然勾起嘴角:“温大人,你觉得我傻么?”

   温元明怔了下。

   江十一又笑了,眸光微闪:“我翻过几行叶大人读的书,曾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我一个混了十几年江湖的,虽然未必有白虹贯日的本事,但温大人,你放我出来,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万一缺胳膊断腿破了相?”

   温元明:“……”

   片刻后,他慢吞吞地“啊”了一声,请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也笑了起来:“怪我,一时忘了你与叶昭离不一样,本该编个更好的理由的。”

   江十一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正如温元明所说,一旦涉及到幽微人心中的那些曲折勾当,叶持那颗聪明的脑袋怕是还不如颗核桃仁有用。也只有他那种棒槌才会相信,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竟然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亏欠和愧疚感,而做出可能威胁到自己性命和前程的决定。

   温元明撩起车窗边的垂帘,往外望了一眼,笑道:“到了。”

   果然,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车外白墙黛瓦,素雅而古朴,遥远处隐约有流水声随风递送而来,正是温府。

   温元明先一步下了车,回头道:“座位下的暗格里有衣裳。”

   江十一依言摸索了下,发现是一套温府丫鬟的服饰,想了想,在车里将衣服换了,把原本的囚服团成一团,塞回了暗格里。

   刚一跳下车,便见温元明轻轻颔首,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江十一抿了抿嘴唇:“我想请你把叶大人救出来。”

   温元明哑然失笑:“你觉得我做得到么?”

   江十一本来就没报多少希望,闻言也谈不上失望,手里慢慢把玩着之前那支不知何时磨尖了的硬木簪,好一会才再次开口:“我想求见皇后。”

   能够对京中局势产生真切影响的,其实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其中景宁帝多疑偏狭,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磬王对叶持更是欲除之而后快,剩下的太后是景宁帝和磬王的亲娘,多半指望不上,指望得上的晋王一脉中,世子周蕴又已经受到牵连,被禁足在了王府里自身难保……

   这样算来算去,如果她不想自投罗网地去找纪柊那个阎王的话,便只能寄希望于曾经表现出了几分人情味的皇后了。

   孰料,在听到江十一的打算之后,温元明却又摇了摇头:“现在恐怕不行,再等等吧。”

   江十一心中一沉。

   温元明带着她走进内院的书房,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屋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专门负责打扫这间书房的丫鬟阿栗了。”

   本名为江栗的江十一:“……”

   她略作思索,若有所觉道:“你见过晋王世子了?”

   温元明低笑一声,没有回答,而是说道:“现在不让你进宫,有两个原因。”

   江十一安静下来,毫无恭敬之色地往他对面一坐,示意自己在听。

   温元明道:“其一,陛下遇刺后,纪柊几次清理过太医院,那里已经非常干净,所以你们打着为晋王寻求养身古方的名头过去,本不该这么快就引起无思的警觉。”

   江十一:“除非有意想不到的人告密。”

   温元明神色凝重了些,微微摇了摇头:“可惜,我现在还不知道宫中这个泄密之人究竟是谁,所以现在带你进宫,于你,与我,都很危险。”

   江十一看着他,目光奇异:“对你也很危险?”

   温元明轻哂道:“圣心不可测。江姑娘,你该记得,当初他为什么会主动下旨,让叶昭离来调查王氏之死。”

   ——那位九五之尊心里只有自己,为了发泄心底潜藏的嫉妒,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地揭开哪怕最亲近之人的伤疤!

   看到江十一明白过来,温元明又道:“第二个原因是,叶昭离在廷举司诏狱,其实要比在刑部大牢更安全一些,至少暂时不用担心磬王会暗下黑手。”

   江十一一怔,蓦地恍然:“陛下把案子交给廷举司,是你——”

   温元明食指抵住嘴唇,轻轻地“嘘”了声,意有所指道:“家姐前些天去陪皇后殿下说了几句话。”

   江十一:“……”

   之前未曾注意,又或是在刻意的引导下而被误解的细节尽数浮上脑海,她不禁深吸了口气,愕然意识到,如果算上大半年前忤逆景宁帝的破事,如今已经是温家第二次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了。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踟蹰片刻,只能低下头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好了,”温元明就笑着用一支玉笔托住了她的手臂,“家姐向来是非分明、嫉恶如仇,你若想谢她倒也可以,不过谢我就不必了。”

   他话音顿了顿,面上笑意慢慢收起,淡淡道:“就算没有你们,这么多年,那些人欠温家的一笔笔血债,我也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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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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