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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12-28 17:463,412

   有了上苍作证的名目,孟家人想要将何珠带回族中行刑的打算自然行不通了。

   最终,在一众围观闲人七嘴八舌的建议之下,选定的地方是附近唯一一处深入湖心的水榭,也正是叶持带着何珠逃出来的那个地方。

   这是件很容易猜到事情,毕竟在一昼夜的大雪过后,此刻也只有水榭后方湖水足够深,又不需要行刑之人涉险踏上尚未冻实的冰面。

   在孟栩的亲自监督下,几个孟家年轻力壮的男人将何珠塞进了从镇上买来的竹笼,里面又装了三四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这才用粗绳紧紧封住笼口,从卸下的后窗放了下去。

   伴随着“扑通”一声沉闷的水声,孟栩终于露出了个微笑,转过头,阴冷的视线落到叶持脸上,仿佛在宣告下一个迎来死亡的就会是他。

   叶持面无表情,平静地回视过去。

   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之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冬日的清晨仍未到来,漆黑的水面寂静无声,仿佛一道分割生与死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几个生面孔的孟家人忽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直奔孟栩。

   “……嗯。”孟栩神色放松,“没找到就算了,应该是没有别人。”

   他挥挥手,让那几个人退下去,却没有注意到默然站在窗边的叶持轻轻地挑了下眉。

   江十一逃掉了。

   她怀中的婴儿像是知道两人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居然连一声都没有哭喊,安静乖巧得不像话。

   那些搜查水榭附近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窗外狭窄的石基上居然也能躲人,只草草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去了别的地方。

   而在他们走后,江十一小心而快速地忙活了一阵子,将几样奇怪的东西绑上石头沉入了水中,然后便带着孩子也奔向了小镇的方向。

   道路在小镇外一分为二,她走的是与叶持他们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那是她的来路,若没有记错,路上应该有一座很小的村子,可以安顿下她怀中娇嫩脆弱的孩子,而在那之后……

   她没能继续想下去。

   还没看到小村的影子,前方的路上就突然冒出了大片的火光!

   那全是火把熊熊燃烧的光芒,焰梢被狂风拉扯得破碎,像是明灭的星光,而在那之下,则是沉闷轰响的马蹄声。

   江十一站在路中间,怀疑自己在做梦。

   纵然黑夜风雪肆虐,她还是认出了来人。

   或者说,能配得上这么大阵仗的,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那么两三个人。

   其中之一,便是身为钦差的晋王世子,周蕴。

   一晃神的工夫,周蕴已经策马到了江十一面前。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甩给侍卫,愕然地看着江十一满头满身的冰凌和雪片:“你的马呢?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人……”

   话没说完,江十一怀里突然“哇”地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江十一嘴角抽了抽:“……不巧,还真不是一个人。”

   周蕴:“……”

   江十一定了下神,问道:“世子要查的线索也在这里?”

   周蕴并没有直接回答,转头叫人腾出一匹马给她,等她上马,才低声道:“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江十一沉默地看向他。

   这素来温雅随和的年轻宗室脸上难得地没有分毫笑意,神色肃然,但不知为何,若是细细分辨,在他眼中似乎隐藏着一丝黯然的歉疚。

   江十一转开视线,无声叹了口气:“还请世子尽快赶去前面水榭,叶大人和这孩子的母亲恐怕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何珠被沉入水底,已经是半盏茶以前的事情了,这么长的时间,莫说是个身体虚弱的孕妇,便是旁边孟家的几个壮汉,只怕也已淹死了。

   但在叶持提出要将装人的竹笼捞出来的时候,那些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孟家人却突然图穷匕见。

   孟栩哼道:“既然那毒妇自称冤枉,还口口声声说有上天保佑,那便让老天帮她爬上来吧!”

   叶持脸色一变,他早知对方无耻,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孟家人仍敢如此毫不顾忌颜面。他懒得与对方胡搅蛮缠,索性自己上前,又唤了旁边两个壮年男人一起帮忙,便要抓住绳索,将水底的竹笼拉出来。

   围观的一群闲人是为了看热闹,自然也不想无休止地等下去,算算时间,寻常人早该死了几回了,便挽起袖子过来帮忙。

   可就在这时,孟栩忽然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一个族人猛地推开叶持,纵身蹿到窗边,手一扬,将系在窗边的绳索末端割断了!

   连着竹笼的那截绳子瞬间滑落,连一星水花都没激起来就沉了下去。

   孟栩在旁冷笑:“若有谁与那淫妇情深意重,便自己下去把她捞上来吧!”

   那俩本准备上来帮忙的男人愣了下,似乎也觉得孟栩出尔反尔不厚道,忍不住骂了几句,但紧接着瞧见窗外寒意逼人的漆黑水面,立刻就又退了回去。

   毕竟,谁愿意为了一个怕是早就死透了的陌生女人拼上自己的性命呢!或者说,若真有人这么做了,岂不是正好印证了孟栩的话,成了与那淫妇情深意厚的奸夫……

   叶持的动作也是一顿。

   他很清楚,孟栩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逼他。

   若他为自保而舍弃了何珠的性命,今夜过后,便会在有心人的刻意宣扬之下变成个贪生怕死心口不一的奸诈小人,很快,更加致命的控诉便会接踵而来。

   而若是他下了水,且不论“奸夫”的指控,只看他的水性和身体状况,恐怕也……

   叶持面无表情地望向孟栩:“好算计。”

   不等对方回应,他抬手解开衣上的系带,将大氅扔在地上,毫不迟疑地走向窗边。

   孟栩怔了下,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疑惑,但下一刻,一种狂喜涌上心头,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然选择了这么个最愚蠢的应对,当即大笑道:“老夫就知道你与那毒妇有私情!果然,刚才还巧舌如簧说什么天意,现在天意在哪?还不是你自己——”

   “天意?”

   突然间,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伴着呼啸的寒风一起闯入水榭之中!

   孟栩骇然转身。

   不知何时,外面火光与人影重重涌动,间或夹杂着某种特别的仿佛是钢铁碰撞带来的细微响声。

   而站在那些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华服高冠的俊秀青年。

   那青年冷冷看向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的孟栩,道:“陛下乃天之子,我是陛下亲侄,晋王世子,如今奉圣旨前来磬州,不知在这位大言不惭的老先生眼中,又算不算是代行天意?”

   水榭中霎时一静。

   被乍现的火光晃花了眼的人们渐渐恢复过来,终于看清了自称晋王世子的青年背后的景象。

   那里全都是人,高大,健壮,沉默,火焰映在他们的刀剑上,反射出森然杀气。

   孟栩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微微一晃,脸上志得意满之色像是被凭空抹去了,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周蕴毫不动容地吩咐左右:“把他拿下,别让他服毒。”

   孟栩霍然抬头,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

   见侍卫越来越近,他蓦地打了个激灵,慌忙叫道:“世子,世子!老……不,草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草民只是按着族规来捉拿谋害亲夫的毒妇而已啊!”

   周蕴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分过去。

   他大步从慌乱跪了一地的人群中走过,弯腰捡起了地上沾了灰尘的半旧夹棉氅衣,却没急着还回去,想了想,将自己的狐裘大氅解下来,亲自披到叶持肩上。

   叶持抿起嘴唇,表情古怪地挑了下眉。

   周蕴笑了笑,制止了他的推拒动作,压低声音:“叶兄就当我是在收买人心吧。”

   随即正色道:“叶大人为官清正有能,又爱民如子,待我返京之后,必定会在陛下面前将近日之事如实禀告。至于磬州之内某些滥用私刑,颠倒黑白的奸狡之徒,也不要妄想再瞒天过海!”

   室内瞬间变得更加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有些原本更倾向孟家,还跟着起哄过的围观闲人连忙深深垂下脑袋,差点就悔青了肠子,只能盼着将来若是要算账,千万别把自己牵连进去。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水声。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小跑着进来:“世子,人已捞起来了!”

   在踢开水榭大门之前,周蕴便已吩咐下属去救人,此刻总算是把何珠捞了出来。

   前一刻还如同一堆木桩子的人们忍不住竖直了耳朵,虽仍伏跪在地,却都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顺着门口溜了出去。

   叶持顿时顾不上再纠结衣裳的问题,快步走向门边:“怎么样?”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自入水算起,到现在已有将近一盏茶光景,若无上天护佑,根本没人能活下来。

   那报信的小厮犹豫了下,挠了挠头:“这……小的忘了问,世子,要不小的把人带来,让她自己说吧?”

   “什么?!”

   愕然叫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已慌了神的孟栩。

   一丝真实而彻骨的惊恐渐渐从他保养得宜的脸孔上浮现了出来——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佛?

   可如果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他们这么多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做下那么多事情,从来没降下丁点报应?

   还是说,一切都等着死后到了十八层地狱……

   他忽然就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个高大的侍卫已用门板抬着个浑身湿淋淋的妇人走了进来。

   灯火之下,那妇人的脸孔被照得无比清晰,确确实实就是近一刻之前被沉入水底的何珠。

   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怀里抱着起码两三个手炉,即便被抬到了屋中重新燃起的火堆旁边,仍然在不停发抖。

   但无论如何,她仍旧是个如假包换的活人!

   ——这怎么可能?!

   孟栩腿一软,猛地坐到了地上。

   何珠躺在门板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这颓态尽显的老者,眼中尽是熊熊燃烧的愤怒,她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声音嘶哑,如同索命恶鬼。

   “神明说,是你下毒害死了我夫君!证据就藏在你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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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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