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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12-28 17:582,913

   直到被推推搡搡地带到回了孟家村,孟栩仍然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仿佛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胡乱拼凑的梦境。

   而这场梦境的离奇程度就在半个时辰前攀到了顶峰。

   被晋王世子堵在水榭中之后,他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来不及再去思考什么将来,只求能逃过眼下这一劫。而慌张到了极点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

   何珠的肚子不知何时瘪了下去。

   她明明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可是,胎儿呢?

   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大吼大叫起来,恨不得要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何珠”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他以为找到了整场闹剧中的破绽,以为一切都只不过是对方找到了个与何珠长相相似的女人来诈他,只要他咬紧牙关撑过去,他的那些秘密就依然安全……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走了进来,而她怀里,还抱着个一看就是刚刚出生的婴儿。

   他忍不住一愣。

   那女人的面目遮隐在漆黑宽大的帽兜里面,没有分给任何人任何关注,径直走到了周蕴身旁,慢慢地开了口。而她的声音轻柔微哑,其中听不出丝毫情绪,咬字的抑扬顿挫却给人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某种山精林魅。

   她便用那种古怪的腔调淡然道:“我已助何氏顺利生产。下面,就来算一算孟家村的秘密所在。”

   然后,她将婴儿交给身边的人,让人从何珠那里取来了一只小巧的手炉,打开盖子,将一丸香投入其中。

   飘渺的青烟从手炉四周镂空的花纹处弥漫开来。

   但没过多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原本四下飘散的烟竟然离奇地自动聚拢起来,逐渐收成了一束,清晰地指向了窗口的方向。

   那女人随意地将手炉转了转,扰乱了香烟,可仅仅片刻之后,烟气便又顺着同一个方向涌了出来,似乎打定主意要指向窗外那片漆黑的水面。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全都被这一幕古怪的景象震惊,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忽然间,有个看客猛地醒悟过来,“啊”地大叫一声:“那……那是孟家村的方向!”

   他只喊了一句,就立刻生怕贵人降罪似的捂住了嘴。

   孟栩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而下一瞬间,他就看见那古怪的女人微微抬起头,冲他露出了个空洞的微笑。

   帽兜之中,一双浅色的瞳孔在火光下闪着流金般璀璨却冰冷的光。

   就像是……古寺中描了金粉的神佛绘像。

   无喜无悲,却又看透一切。

   孟栩只觉脑中轰然作响。

   此后的一切事情好像都不太分明了,等到他再一次回过神来,不知怎么着,竟然已经到回到了孟家村。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风雪暂息,面前不远处,便是他的家。

   临时从镇子里征来的两辆马车拖着细长蜿蜒的车辙,一前一后缓缓停下。晋王世子与州衙那位年轻的叶同知从前面的车里下来,踏着积了整夜的大雪走到后车边上。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车窗厚厚的毡帘被掀开了一道缝隙。

   那个慈悲又漠然的怪异女声轻飘飘地传出来:“孟五郎枉死,他在人间还有骨血留存,带他们来。”

   无人看到的地方,周蕴嘴角微妙地抽了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你们听到了‘她’的吩咐。”

   他刻意把那个“她”字咬得很重,令人平白生出无限遐想。

   叶持咳嗽了几声,勉强遮掩住神色中的尴尬。

   车内那个声音又道:“磬州同知叶昭离,你上车来。”

   叶持:“……”

   他心里哭笑不得,却还是依言钻进了车厢。

   与外面大部分人所猜测的不同,马车中没有一点神秘肃穆的景象。

   在车厢一侧,何珠早已陷入了昏睡,她身边胡乱堆着一根用来通气的羊肠和好几只已经瘪了下来的猪脬羊脬制成的气囊——昨夜她能够在水底继续维持呼吸,靠的就是这些从江十一包袱里取出的千奇百怪的戏法道具,而也正因为这些藏到了衣服底下的气囊,她在入水时才会仍旧呈现出一副快要临盆的状态。

   而与她相对的另一边,江十一早已摘掉了兜帽,正用布巾擦着头发,见叶持进来,立刻抬脚把那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往旁边踢了踢,腾出地方让他坐。

   末了,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小声抱怨起来:“叶大人哪,我说你是不是傻?我要是再晚回去一会,你还真要往水里跳?就你那遇水就沉底的本事,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救谁呢!”

   叶持只想对她翻白眼,同样小声讥讽回去:“我是比不上你会装神弄鬼!”

   可说完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狗咬吕洞宾的嫌疑,只好尴尬转开话题:“头发怎么是湿的?”

   江十一眯起眼,皮笑肉不笑:“这不是为了行善积德嘛,日行一善,以后必有……”

   叶持作势要下车。

   江十一赶紧伸手去拉他:“好了好了,就是下水了一趟而已。虽说将备用的气囊绑了石头沉下去就行,但不亲手布置,总是不放心,若出了岔子,她可就要没命了。”

    说完,眨眨眼端详了一会叶持的脸色,轻笑道:“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恨自己无能为力,没法像晋王世子那般威风,轻轻松松就护住所有人?”

   叶持双手交叠在身前,靠在车壁上,半晌没说话。

   外面传来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依稀还有孩童和少年带着哭腔的语声。

   江十一将帘子掀开一角,明亮的天光照进来,落在叶持脸上,将他清冷而俊秀的眉眼分隔成明暗两半。

   “对,我越来越恨自己没有足以只手擎天、扭转世间一切不公的权势。”叶持忽然开口。

   江十一微怔,心头有点发沉,勉强又笑了下。

   但下一刻,不等她出言开解,叶持便又淡淡道:“可惜,古往今来从不缺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放纵自己沉溺权势之人。我孤陋寡闻,还从未听闻过他们之中谁能一边不择手段,一边不忘初心秉持正道的。”

   江十一:“……”

   叶持偏头从毡帘缝隙望向远处不知什么人,轻声一哂:“天下人何其多,天下人心中所求的公道又何其多,岂是一二清官能吏就能给他们的。我只求尽我所能罢了。”

   顿了顿,又几不可闻道:“江姑娘,你也一样。”

   江十一面上笑容倏然敛去,沉默良久。

   最终,她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招手示意叶持靠近一点,压低声音:“对了,等一会我会……”

   她匆匆将接下来的打算给叶持交了底,以免闹出岔子来,刚说完,外面便又传来了询问的声音,她连忙飞快地将那套唬人的行头又套回了身上,唤醒了何珠。

   任何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妇人,在冬日的冷水里泡了近一刻钟,状况都不会太好,纵然何珠心底死撑着一股为亡夫报仇和回到孩子身边的求生执念也是一样,若不是周蕴身边的侍卫向来带着补气救命的药,她怕是很难坚持到此时。

   可事到如今,仍有一件事需要她来做。

   叶持刚刚离开马车,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便抱着年幼的妹妹被带了进去。

   哭声陡然爆发出来。

   江十一的面容隐藏在帽兜的阴影中,双手拢于袖间,端坐在车厢一角,静静地旁观着眼前令人唏嘘的一幕。

   她并不知道何珠能不能活下来,所以并不急着打扰这难得的亲人重逢,但她能做的也仅仅如此。万丈红尘中沉浮辗转的皆为同样渺小的蝼蚁,朝生暮死,自顾尚且不及,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普渡他人。

   这未必尽如人意的结果,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

   只是……

   还是不甘心。

   江十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何珠强撑着安抚了一双儿女,又一次昏沉睡去之后,轻声开口:“阿凌,是么?你是在哪里偷听到了孟栩准备谋害你娘的计划?”

   ……

   片刻之后,泪眼未干的孟子凌便拉着妹妹的手跳下了车。

   在他们身后,一股沉静浓郁的熏香味道飘散开来,外面远远等待的众人便瞧见昨夜那个古怪的黑袍女人也走了出来。

   她的帽兜压得很低,即便在天光之下也很难看清容貌,像是这雪后纯白色的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一抹影子。

   她手中捧着之前那只小小的手炉。

   淡青色的烟凝成一束,直指向孟栩的宅子。

   听到车马动静出门查看的孟家族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异的景象,全都目瞪口呆。

  而江十一已缓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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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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