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孟栩的宅子，仍然没有人喝退跟上来围观的村人。
那些孟家族人满心都是好奇与庆幸，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是江十一用来藏木于林的那片“林”，就在此刻，在他们并未注意的地方，人群里的孟子凌正在不停做出隐蔽的指示。而随着少年的指引，江十一的双手在袖口的遮挡下难以察觉地缓缓转动着临时卡进香炉中、堵住了大半边镂空透气孔的薄铁片，让香烟从炉中特定的方位涌出。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某种近乎于神性的肃穆之感，令人心惊。
“这孩子的手势也太难看清楚了……”她心里默默地发愁。
终于，在人群无意间的遮挡与耽搁中，江十一终于按着提示找到了昨夜孟子凌偷听到孟栩计划的地方。
那是开阔而平整的正院的一角。
被侍卫押在后方的孟栩见状，先是有些迷茫，随即就一阵狂喜，大大地松了口气。
更让他激动的是，下一刻，炉中青烟便不再指向任何一处，重新朝着四面八方弥散开来，像是失去了灵性，而捧着手炉的黑袍女人也低下头不说话了，似乎在找错了地方之后并没有重新占卜到新的线索！
周蕴见状，有心想过去询问，却在迈步之前想起了对方现在的身份，只能强行忍下来，环视四周，叫来下属吩咐道：“去搜附近的屋子！”
孟栩愈发忍不住心中死里逃生般的雀跃之情，连忙趁机试探着叫起冤来。
周蕴瞥他一眼，冷冷道：“既是贼窝，必有密室，搜得仔细些！”
贼窝？
孟栩一愣，表情古怪地僵在了脸上，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之感。
这番变故不是因为处置何氏么？最多也不过是加上前阵子她那个死鬼男人的事情，可如今怎么听这位晋王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像是知道了更多的隐秘？！
他不自觉地窥向站定一动不动的黑袍女人——这难道也是她算出来的？
侍卫们已经领命冲进了后院里的每一间屋子。
孟栩后背又开始冒出冷汗来，惶然不安地捏紧了手心，一时也不知道所谓的天意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若是真有老天指引，他们怎么会停在这里，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胡乱翻找？那些屋子就算被翻个底朝天，也定然找不到任何不该有的物件！可若所谓的天意根本就是胡诌出来的，那从昨夜到现在的那些诡异事情又是怎么回事？香烟指路还算好办，可就算是……也做不到让一个大活人在水底憋着气生下个孩子啊……
一时间，孟栩心头混乱极了。
与他一样，周蕴心里也有些烦躁。
刚刚进入屋子里搜索的侍卫们已陆续返回，却没有一个人得到丝毫收获。
见有几个孟栩的心腹似乎要说什么，周蕴面色一沉，先一步开口：“将当初给孟五治病的大夫请来。”
如果他们真的猜错了，附近与长生道勾结、培养探子的真的不是孟栩等人，那么调查何珠亡夫孟五郎的死便是他们此番举动最后的遮羞布了。
可真到了这一步，他们便也算是输得彻彻底底！
而附近真正的长生道贼人，只怕随时都会听到风声，再一次从他们眼皮下面游刃有余地溜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叶持忽然说道：“有些奇怪。”
周蕴心头一动，忙问：“什么地方奇怪？”
叶持没有回答。
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实在是旁边围观之人太多，这事不大好被人听见。
在马车上时，江十一曾告诉过他，接下来她会询问孟子凌如何偷听到孟栩与心腹的密谋。而但凡孟家一族并非人人都是丧心病狂的恶人，他们的密谋便必定只能在安全的地方进行，那么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了——孟子凌已被孟栩带到身边“教导”多日，明明两人起居的院落只有一墙之隔，那孩子又向来机灵，孟栩难道做坏事就不会防备他么？
除非，孟栩真正的密谋之处自始至终就没有人靠近过，而他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孟子凌所在的地方能听到他的秘密！
但是，江十一循着孟子凌暗中的指引，却只来到了这处开阔而毫无玄机的院子里。
院子中间的空地差不多三丈见方，两侧厢房被改成了书房与待客之处，北边正房则是孟栩自己的居处，共有三间，两旁各带耳房。
江十一现在站着的地方，便是东侧的耳房边上，从后门穿过去，内里便是后罩房，孟子凌曾说过，那里就是连日来软禁他的地方。
而他偷听密谋的时候，就趴在靠近那扇后门的耳房后墙上。
可现在想想，如果密谋的话语真的是从这间毫无防备的耳房中传出去的，就又与之前的推测产生了巨大的冲突。
正好周蕴有些等不及，又招来了刚从正房出来的侍卫，准备让他带着自己亲自进去检查一遍墙壁是否有隔层或者暗门。
叶持立刻唤住了他：“世子，我同你一起去后罩房。”
一路上没有围观的村人，正好能安静地说几句话。
正院里只剩下了江十一，她不动声色地偏过头，眼角余光瞥向孟栩，察觉到后者依旧没有明显紧张起来的反应。
她并不怀疑孟子凌所言的真实性，可看孟栩的表现，也是真的认为他们找错了地方，这是为什么？
不多时，叶持与周蕴再次穿过东耳房走了回来，江十一正琢磨着如何将自己的疑惑与他们沟通一下，却忽然瞧见叶持似是无意地对着她所在的方向轻轻点了下头，神色间隐有安抚之意。
江十一挑了挑眉毛——他有所发现了？
正在琢磨，叶持已指着与正院隔着东墙相邻的另一边，问道：“那是何处？”
江十一发现孟栩呼吸极细微地停顿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正确的方向，但并不是正确的地方……么？”她暗忖。
翻墙过去探查的侍卫过来回禀：“回世子、叶大人，东跨院是主家一名妾室住的地方，此人数日前就已病倒，属下去查看过了，病情并非作伪。”
一个床都起不来的病人是同谋的可能性实在太小，难道又找错了？
叶持却毫不在意，不知想到了什么，甚至还微微翘起了嘴角：“院中西侧可有小厨房，或者水井？”
那侍卫一愣，似乎在回想，而后立刻道：“正如大人所言，东跨院的西墙边上有一口已经封住的水井！”
江十一也不由怔住，但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连忙稳了稳神，保持住神秘莫测的架子，平平道：“在更东方，也在此地。”仿佛是在指点刚刚摸到头绪的众人。
叶持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抽，给这神秘大仙留了点岌岌可危的面子。
而此言一出，孟栩的脸色终于变了，虽然口中还在习惯性地嘟嘟囔囔喊冤，但任谁都能看出，在他眼中只剩下了越来越浓重的恐惧和绝望。
但他显然还不明白这些与水井或者厨房有什么关系。
江十一要假装超然，不适合随便开口，叶持便只好捏着鼻子尽职尽责地说明道：“‘仙长’所言的更东侧，是指那个供人密谋的密室的入口，此地，则是指墙根正下方，也就是密室本身的所在。”
他停顿了下，趁着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小声向周蕴解释真实原委：“孟子凌能听到声音，证明密谋处有孟栩自己都不知道的孔隙通往外界，而家宅中，最可能意外形成隐秘孔道的，便是水井与烟道。”
周蕴这才恍然，不由低声感慨：“叶兄聪敏，我确实自愧不如。”
叶持淡淡道：“我瞎猜的。”
周蕴：……？？
幸好他早已摸清了叶持的脾气，知道他虽然生性骄傲，却偏偏又脸皮薄得很，不习惯别人的夸赞，便只是好笑地掩口咳嗽了声，吩咐侍卫按照推测去各处搜索检查。
时间飞快地过去。
最先来回禀的，是去传唤给孟五郎治病的大夫的人。那大夫胆子实在不大，听侍卫报上了来意，便直接吓了个半死，还没等仔细询问，便将多年来如何被孟栩买通、替他铲除异己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个七七八八。
不仅孟五郎无辜遇害，就连老族长一直缠绵病榻，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处置完了此事，终于，一墙之隔的东跨院里凿开废弃水井的响动也停下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平安亲自跑了进来：“世子，叶大人，有发现了！枯井底下土石松动，挖了不远就通进了一间地下的密室里！我们没敢私自进去，接下来怎么处置还请世子您和叶大人示下！”
周蕴精神一振，立刻站了起来。
他刚要说话，却见叶持已经先他一步直奔东跨院走了，他噎了下，只能自己把这出戏继续唱下去：“劳烦仙长与我等一同进入密室一探可好？”
江十一端着高人的架势，已经站得腿都快麻了，闻言自然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