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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3-06-01 08:343,515

   小年时节,民间忙着祭灶扫尘,宫中也不例外,只是各项仪式都要更加隆重罢了。

   被下旨在王府中禁足了多日的磬王也在太后的坚持之下,重获了自由,可惜王妃与磬王世子一个娇弱一个幼小,此时还在进京的途中走一天缓三天地慢慢耗着,听说路上又遇上了雪崩堵路,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赶到京城,于是他便只能带着个陪了他二十多年的老太监,冷冷清清地参加了当夜宫中举行的家宴。

   或许是因为幼子磬王久违地承欢膝下,邵太后的心情很不错,竟然没有再责备景宁帝不该偏信道士、沉迷修仙炼丹,甚至在他一如既往地说到自己服用了无思道人进献的仙丹之后觉得身体大有起色的时候,还敷衍地笑了笑,随口问了句无思老道的近况。

   “我记得,他刚进宫的时候年纪就不轻了,”太后拈起一粒葡萄,不甚在意地说道,“如今二十年过去,他更是老了不少,也该少操点心,多加保养了。”

   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却压根不关心无思道人的身体——景宁帝自己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景宁帝遇刺后元气大伤,怕是没有一年半载好活,等到改朝换代,那老杂毛就算还剩下五十年的寿元,只怕也得立即去“寿终正寝”了。

   景宁帝对亲娘心里的盘算毫无察觉,闻言笑道:“母后多虑了,无思仙师早已与朕交过底,他虽有道行,可惜尚未摸到真仙门槛,所居的皮囊每隔百年便会返本归元……咳咳,如今已是第五遭啦!”

   邵太后面皮轻轻抽了下,似乎想要讥讽一句,但听见景宁帝的咳嗽声,便又将到了嘴边的言语化作了一声叹息,吩咐左右:“给陛下多披件衣裳。”

   又转过头看向敬陪末座的周蕴:“你父亲怎么又没有来?前几天不是还说必不会缺席么?”

   周蕴连忙放下筷子,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和一丝忧虑:“劳烦太后挂念了。父王原本说是要来的,谁知前天贪嘴,晚饭多吃了一块米糕,这便积食闹起了胃疼来,连着折腾了两夜没睡好。府医看过了,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这几天饮食清淡些,多休息就好了。”

   太后点点头,笑叹道:“他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贪嘴……”

   景宁帝也大笑起来:“他呀,从小身子骨就弱得跟什么似的,偏偏还争强好胜,整天围着先皇转悠,让他去歇着都不肯,没想到这瞎逞能的毛病过了二三十年还没改过来!”

   周蕴面色不变,仍带着些微的笑意,慢慢地垂下头,似乎不敢参与对长辈的评论,隐在袖中的手指却一点点攥紧,骨节绷得发白。

   他的父王,岂是对方口中那般不自量力的狭隘之辈!二十余年前,先帝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却壮志未酬,他体弱多病的祖父,与他尚是少年的父王,分明就是在以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壮怀辅佐先帝,宁可耗尽心血,也要换来一个承平治世,朗朗乾坤!

   可这一切的苦心,在眼前这个昏庸而不自知的“明君”面前,竟然全都变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逞能……

   景宁帝对周蕴心中翻涌的愤怒毫无所觉,紧接着又道:“要让朕来说,这也是因为你们王府里也没个女人的缘故。你今日回去就问问你父王,要不要朕给他保个媒,找个好女子服侍他起居啊?”

   周蕴继续维持着微笑,乖巧地沉默不语,却只觉指骨都快要撑破皮肤戳出来了。

   太后没有景宁帝这般刚愎自用,隐隐察觉了一点端倪,轻叹一声转开话题:“对了,你刚刚和我说想带几个人一同去太医院查查医书,莫非为的就是你父亲的病?”

   “哦?”景宁帝好笑道,“你倒是孝顺。”

   周蕴心中却咯噔一下。

   这事他是特意提前赶往太后宫中,在私下里请求的。因为景宁帝遇刺后,太医院戒备愈发森严、不许闲人进出的缘故,他已向太后表明了不欲声张此事,只想悄悄翻查,以免在外人心里留下个轻狂的名声,却没料到此时太后会在宴席上当着许多人提起来。

   “是因为这里都是皇家人,不算‘外人’,还是……太后确实偏心磬王,所以才故意让我显得行事轻狂任性?”他飞快地思索,“不,应该不会是后者,毕竟是打着孝顺的名头,就算张扬了些,也不算坏事,而且以太后以往的性情来看,当不至于行此小道……”

   他默默安抚自己,心情略微平复了一点,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往斜前方磬王的位置瞟过去,没发现对方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这才斟酌措辞,笑道:“陛下谬赞了。太后说得是,臣也知道父王的身子只能慢慢养着,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为人子女,不做点什么总是不安心。”三言两语轻轻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宴会结束已是夜深时分,周蕴作为孝子,自然立刻赶回了晋王府,但磬王却在邵太后的挽留之下,顺水推舟地留宿在了宫中。

   这一留,便不止是小年夜这一晚了。

   景宁帝虽然不大乐意,但近来时常觉得精神不济,这种过去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力不从心的虚弱感让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变得焦躁,也因此愈发频繁地召见无思道人,试图依靠那位道行高深的“仙长”精心炼就的丹药来缓解心头隐隐的不安,这样一来,便没有多少时间去关注被他记恨厌恶了二十多年的幼弟磬王了。

   直到腊月二十五日夜里,景宁帝又服下了一丸刚刚出炉的固本培元的灵丹,很快便觉冰冷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心中若隐若现的阴霾暂时散开,终于沉沉睡去了。没过多久,膝上横着一柄白玉拂尘静静打坐的老道忽然睁开眼睛,在小道童的服侍下站起身,低声示意对方守着景宁帝,自己则不慌不忙走出寝殿,向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久居宫中之人全都知晓这位仙长的权势,不敢询问,更不敢阻拦或跟随,只能装作没看见地放任他独自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水畔。

   不,也不能算是空无一人。

   在池畔覆雪的垂柳树下,隐隐约约站着个黑影,依稀是个成年男子的轮廓。

   无思道人丝毫不觉惊讶,在三步开外站定,拂尘轻轻一扫,敷衍地行了个道家礼,低低笑道:“小道见过王爷。”

   那黑影转过头来,正是近日住在宫中的磬王。

   他看着略显矮小的老道士,嘴角慢慢地也挑起了一模笑容,只是这笑意比脚下的霜雪还要冰冷。

   “原来那个小太监是你的人,”他嗤笑道,“看来本王还真是在宫里住得太久了,总有人看不过去,想找点事情给我做。”

   ……

   腊月二十六,京城一座普普通通的民宅中。

   叶持低头整理着昨夜默记下来的医案,与前几天誊写的部分放在一起,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停笔看向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积累了一小叠的字纸。

   “果然。陛下的身体原本就……”他轻咳一声,隐去了“外强中干”几个字,“不比温大人,所服丹药却数倍于他,也难怪会出现这种状况。”

   江十一放下手里摆弄的戏法道具,凑上前来,见他盯着的那几页上誊写的是十年前出生的三公主的医案。

   包括她在内,不止一位皇子女的日常表现与温沛极为相似。

   然而……

   叶持整理了下记录,将那些承载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的纸张倒扣在桌上,不知为何,心头仍有些不安。

   固然,在他们看来,长生道和与之有着隐晦联系的无思道人所犯下的罪行可以称得上是确凿无疑的了,但他们毕竟不是景宁帝。

   虽然旁观者都清楚,皇帝身边总有许多随侍之人,饮食丹药也全都被人提前检验过,唯有一男一女“坦诚相见”的时候,才是刺客下手的最好时机,但景宁帝却未必会这样以为。

   对于傲慢的人而言,他往往会错认为自己给了无思世所罕有的信任,也就等同于给了对方超越梅妃的便利,而对方没有亲自下手,便证明了忠诚。

   这也是叶持和江十一查遍了线索,却仍然觉得没有十足把握说服景宁帝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让他们犹豫的原因则出在磬王身上。

   如果这一切都是磬王为了谋夺皇位设下的阴谋,那么无思道人的登场也未免太早了些,二十年前,磬王才不过是个七岁上下的小孩子,就算再聪明,再疯狂,又怎么能够缜密而耐心地设下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计划?

   不知为何,查到的东西越多,反而让人感到眼前的迷障越重了。

   “有时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叶持闷闷道,“这般如履薄冰,还不如回乡去当个私塾先生轻省!”

   江十一扑哧一乐:“行啊,那我就到私塾门前摆摊卖艺,勾引得所有小孩都无心听你授课,只想出来看戏法。”

   叶持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江十一笑眯眯地往外瞥了一眼,只见天色已经不早,阳光擦过屋檐,将院子里未扫净的残雪照得一片白亮,便没再继续胡扯,言归正传道:“今天还去太医院么?”

   叶持顿时更烦躁了。

   “去个鬼……”他近乎无声地咕哝了一句,用力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平复了下心情道,“算了,能找的都找到了,我想想奏章怎么写。”

   江十一笑着看他,像是猜到了他的念头,却不说破,只淡定地提醒:“别光想着说服陛下,别忘了,在这件事里,皇后、贵妃还有‘想得开’可都是苦主呢。”

   叶持一怔,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遇事容易一门心思钻牛角尖的老毛病,叹了口气:“也对。不过现在不方便面见皇后,我先给温大人写……”

   话还没说完,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并且略显粗暴的敲门声。

   不同寻常的响动让江十一眉头轻蹙,她立刻放轻脚步快速跑了出去,猛地将大门拉开。

   可门口却没有人,她左右扫视一圈,只来得及瞧见一道衣衫褴褛的瘦小身影转过巷子口,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不知为何,江十一心头倏然一紧。

   “怎么了?”叶持从房中走出来,疑惑地望向她。

   江十一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只见一封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精致书信落在门槛边上,上面用清隽洒脱的字体清清楚楚地书写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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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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