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温元明是亲自见的客。
或许是听说了叶持查案时惯于带着江十一,他甚至没有在意男女与身份之别,让人直接将两人一起请到了书房里。
这也是江十一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甚得圣心的宠臣。
他今年应当已经有三十八九岁,但外表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出头的人,鬓发乌黑,身形清瘦,再配上俊美的五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气质。
也难怪景宁帝宠信他。
只不过今日他面容颇为憔悴,将周身的闲逸之态冲散了大半,令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不忍来。
江十一忍不住瞥了旁边板着脸冷冰冰的叶持一眼。
同样是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有些人一叹气一蹙眉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他肝脑涂地,而还有些人就白费了一张好脸,却活得跟个讨债鬼似的……
正在她的思绪越飞越远之际,温元明开口了。
他那副颓唐之色并不是装的,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但态度仍旧平静:“两位或许心存疑惑,不知我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请你们前来调查。”
确实如他所言,当初温婷婷去宫中求人帮忙调查时,他可是一口回绝的。
看出两人被说中了心思,温元明弯了弯嘴角:“不必多想,阿澜的事真的只是意外。”
“阿澜”便是他坠马的长子。
温元明停顿了下,继续道:“但是,这一次我却不是那么确定,所以只好麻烦叶大人了。”
在来温府的路上,江十一已经听叶持讲过此事的大概。
死者叫做温沛,如今刚刚三岁,据说因为相貌酷似温元明,所以备受他的宠爱。
然而就在三天前的午后,这个乖巧可爱的幼童,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掉到了后宅的小湖中,溺水淹死了。
温元明似乎也再次回想起了当日的景象,虽然神色平静,气息却隐隐有些沉重:“叶主事,我见过你在江珑县写的那些奏章。江珑县形势险恶诡谲,既然你们能够在那种情形下查出真相,想来寒舍的事情也必定难不倒二位。”
叶持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温元明点点头,轻轻拍了下手,外面立刻进来了个神色恭谨的管事。
“带叶主事和江姑娘去后院,只要与查案有关,他们的话,便是我的意思,明白了么?”
管事应声弯腰:“是。”
温元明神色重新沉静下来,低头端起了茶。
管事连忙冲着叶持和江十一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请这边走,小人带两位去小少爷那里。”
因为温沛年纪太小,所以丧事并未大办,温家闭门谢客之际,府中也看不到什么道恼的外人,只能在并不十分显眼的地方瞧见一些素白的颜色,配着寂静空落的庭院,愈发显得凄清。
温府后宅并非四四方方的规矩格局,而是仿照江南园林而建,一进二门,绕过迎面大片的假山障壁,紧接着便是一道溪流,曲曲折折汇入地势略低处的小湖中,更远处,隐约能看见被树木遮挡的几处白墙黛瓦。
孙管事领着叶持两人走上一道横跨溪上的小桥:“两位小心,雪后路有些滑。”
江十一脚底在木制的桥面上蹭了蹭,或许是近日家中混乱的缘故,上了清漆的木板上面没被及时打扫干净,残存着细雪的地方确实很容易令人滑倒。
她盘算了一下从这种桥面上滑倒摔落水中的可能性,又随口问道:“这水冬天也不结冰么?”
京中一向冬夏分明,但不知为何,在这隆冬时节,温府里的水流却依旧欢畅如昔,除了极少数地方可见一点冰凌以外,水面上根本没有明显的冻结迹象。
孙管事低下头,将表情遮挡起来,但声音里还是掩不去淡淡的骄傲:“两位有所不知,早年间,这宅子是太祖皇帝最宠爱的文昌公主的府邸,宅子里引的活水和宫中一样,都是北边山中的温泉,虽然流到此处已经不算热,但仍能保证水面全年不会冰冻。”
原来如此。
江十一很配合地赞叹了几句。
可惜文昌公主子孙不肖,后来竟然参与了谋反,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所以这宅子才会易手,不过,这种不合时宜的事情就不必说出来给人添堵了。
谁知,他们不提,孙管事却主动地提起了此事。
“叶大人应当知道,文昌公主一脉后来犯了事,子孙入罪,家产罚没,此后这宅子空置了许多年无人居住,还一度传出了一些不大好的说法……”
叶持:“哦?”
孙管事一时拿不准对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沉吟了下才继续说道:“说是有高人算过,此地埋有煞气,会妨主。”
叶持难得地配合:“然后呢?”
孙管事连忙道:“要说我家大人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前些年陛下曾经大病一场,后来听人说是因为此地冲了龙气,须得有人心甘情愿镇在此处挡煞,才能化解劫难。唉,旁人全都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唯独我家大人二话不说就奏请陛下,带着一家老小全都搬了过来,一住就是十多年。”
叶持:“……”
他忍了好半天才勉强压下到了嘴边的讥讽。
结果一转头,就听见江十一幽幽地叹道:“哎呀,可惜叶大人晚生了十几年,不然也有这么大的宅子住了。”
孙管事:??
江十一笑容可掬:“啊,你别多想,我就是说叶大人对陛下的忠心也和温大人是一样的。”
孙管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叶持偏头看向空旷的湖面,嘴角微微抖动了下,等到把笑意憋回去,才转回来淡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孙管事不敢东拉西扯了,清了清嗓子,小声试探,“我家夫人和大老爷都是刚搬到这宅子不久就重病不治,今年又连番出事,叶大人,您说这会不会都是煞气的缘故啊?”
叶持停住脚步,似乎很纳闷地看他:“你看我像算命的么?”
孙管事又是一噎。
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湖面的方向吹来,送来幽咽的哭泣声。
孙管事脸色一变,顿时肃然下来,轻叹道:“那是小少爷的生母,尹姨娘。”说完,沉默了下,指向另外一条岔路:“两位这边请,前面就是灵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