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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10-28 21:003,207

   叶持曾想过事情可能会不如他所愿,却没想到那些糟糕的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还没把手头的命案处理完,磬王府的使者们便跗骨之疽般追了上来。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来势不善,横刀立马地往村人面前一字排开,吓得不明所以的苦主和证人全都缩成了一团,连呼饶命。

   叶持气得胃疼,但越是如此,他面上反倒愈发冷静。

   案件只剩下最后一点收尾的事务,他镇定地一条条列出这些日子里查得的证据,命人将凶手拿下,押送回县衙。等一切都做完了,拂了拂衣袖,冷冷看向旁边的王府侍卫:“按律,亲民官不得擅离治下地界,磬王莫非已命令你们将我绑去王府?”

   那几个侍卫不为所动,仍是同一句话:“王爷令我等好生请叶大人前去查清贡船一案,为两位王爷和陛下解忧。”

   叶持:“若我不去呢?”

   不等对方再开口,他便冷笑一声:“罢了,你们不说我也清楚,若我不去,将来贡船之案破不了,陛下怪罪下来就全是我的责任,若我去了,即便破了案子,也难逃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反正一切罪责都在我,磬王只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呵,他打的好算盘!”

   台面下的算计被陡然掀了出来,几个侍卫神色齐齐一凛,厉声喝止:“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王爷!”

   叶持浑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不是有刀么?听不下去的话,一刀砍了我岂不更痛快!”

   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县衙的时候,每天面对着江十一,他总是忍不住瞻前顾后,可如今躲到外面,他身上那几根蛰伏了好些日子的反骨就不自觉地重新支棱了起来,颇有些浑不吝的架势。

   那几个侍卫全都被叶持这番近乎无赖的言辞镇住了,显然丝毫没想到磬州地界上居然还真有全然不把磬王当回事的人,一时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叶持见状一哂,抱着胳膊慢条斯理地讥讽道:“想要回去复命也不是不行,不如我教你们个乖——你们谁最忠心耿耿,现在就过来把我打晕带回王府去!我身不由己,来日论罪自然轮不到我,而若是还想保住你们家王爷的清名,倒也简单,到时候只要你们站出来说此事全是你们自作主张,让磬王大义灭亲,挥泪斩了你们的脑袋,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他的视线从几名侍卫脸上逐一扫过去,虽然只是个清瘦文人,此刻气势却凌厉得让对面的雄壮武夫全都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叶持便笑了声,凉飕飕道:“哦,原来你们的忠心也不过如此嘛!”

   ……

   与此同时,江十一也已经和钱厉来到了江珑县东南的野渡边上。

   叶持在离开前,曾嘱托她将那几份堪称诋毁同僚、不敬上官的奏状和信件寄送出去,然后隔几日再请钱捕头亲自送出一份以防万一。但江十一向来不是个温顺听话的性子,拿到东西之后一直等了好几天,半点动静也没有,直到数日后,留在县衙附近的那部分王府使者渐渐放松了警惕,她才把信往怀里一揣,若无其事地卖艺去了。

   然后便没再回县衙。

   等到那群使者发现衙门里似乎少了个人的时候,江十一已经和赶来会合的钱捕头一起乘上了船。

   乘船的老船夫正是当初暗访矿场时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看在当初的交情上,满口答应不会泄露两人的踪迹。

   江十一没有全信,却仍然谢过对方的好意。等下了船,便取出舆图盘算了一会,招呼钱厉:“过了洪山县,咱们便分开,你走水路,我走陆上。叶大人有一同窗在京,无论谁先到京城,都直接去明伦巷找……”

   她说到这,话音一顿,又谨慎地摇摇头:“不,我记得明伦巷尾有家小客栈,先进京的人就住在那里。若是你打听到我已经入住,便立刻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同样,如果我是后到的那个,也会这么做,都等几天消息再做打算。”

   钱厉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江姑娘,你这是连大人的同窗也信不过啊?”

   江十一没有反驳,淡淡道:“所以我还没有死在哪个阴沟里。”

   两人计议已定,便扮作互不相识的寻常行旅,一路几次换乘车船,到数十里外的码头才最后一次换了进京的客船,一路逆流而行。

   但谁也没想到,船刚过洪山县不久,便突然被拦了下来。

   十月间,深夜已很是寒凉,岸边薄薄的白霜映着火把与朦胧的月光,泛着令人打颤的冷意。客船上未入睡的旅人们纷纷搓着手走上甲板,向前张望。江十一也从舱房里出来,与混在人群另一边的钱厉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而后也随着其他人一起凑起热闹来。

   前方的阵仗似乎不小,河道已被封住了,夜行的船只全都不得通过,此时都堵在了码头附近。

   江十一借着灯火打量了一番四周——码头相当规整庞大,绝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渡口。她回忆起舆图中的山水走势,意识到此处应当就是连接洪山县与东边磬州城的三岔河道了。

   她又往前挤了几步,到了船头附近。

   这一次她看清了,越过前面堵着的货船,远处河道分流之处,有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正好卡在了往来船舶的必经水路上。

   那艘船安静地卧在水面,船上灯火辉煌,远远看起来简直像是一支巨大的火把,在深夜中发出灿然的金光,而借着那通明的火光,又能看到大船前后各有不少小一些的船只,工匠与披甲的兵士正在上面忙碌不停。

   江十一神色有些微妙,喃喃自语:“来了个大人物啊……”

   她能想到的事情,船上的其他人也同样不会毫无察觉,没过多久,整个甲板上都充满了兴奋的低语声。

   恰好这个时候,那艘大船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几名甲胄反光的侍卫簇拥着一人从船舱走了出来,虽然看不清中间那人的容貌,但借着明亮的灯光,仍能看出他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细腻的白毛在光下如同新雪一般。

   江十一不自觉地扣住甲板外缘的栏杆,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个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钱厉不知何时凑到了她的身边,将声音刻意压低:“是不是京城来的……”

   江十一没说话。

   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因为这时穿着狐裘的那人正好有了动作。

   他出人意料地朝着这边被堵住的几艘船上一拱手,然后似乎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什么。灯火立刻开始随着他的步子移动,没过多久,便从船上渐渐移到了岸边,而四周忙碌的小船也也模糊的吆喝声中飞快地向靠岸的方向散开,前后不过两刻工夫,原本拥堵的河道中间,便已经被清出了一条可供客货船只通行的水路。

   江十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簇在岸边静静燃烧的灯火,忽然,她开口道:“老钱,咱们提前下船。”

   钱厉愣了好半天。

   他自然明白江十一的意思,但直到踏上了码头的地面,他仍旧觉得这个举动太过冒失了:“你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

   “所以我自己进磬州城,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出来,你就独自进京。”

   “可是……”

   江十一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可是。”

   她站在水岸边,越过漆黑的水面,举目望向已不算太遥远的磬州城,轻声道:“叶大人曾经对我说,城池之内,万人聚集,但民心、民生却绝不只在于此,做官的人绝不能因为眼前的安宁就忘了住在穷乡僻壤、一辈子都过不上一天城中体面日子的贫苦百姓。”

   钱厉闻言一怔,也不由生出唏嘘之感,但仍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些旧事。

   江十一笑了笑,淡淡道:“钱捕头,你说,像他这样能为最穷苦的老百姓着想的好官如果再多一些,是不是天底下就不会再有活不下去,只能被爹娘卖掉换一口粮食的孩子了?”

   钱厉:“……江姑娘?”

   江十一听出了他的疑惑,却没有回答,转而笑道:“叶大人准备这信件与两份奏状,是因为之前查案已得罪狠了那些不干人事的同僚和贵人,他进退两难,却咽不下这口气,便只好打起了玉石俱焚的主意。”

   她说到这,略微顿了顿,笑容敛去,面上一贯的散漫也随之不见,钱厉看了她一眼,发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明明正倒映着燃烧的火光,却莫名地显出一丝冰冷,听她说:“可我却不想如那些混账的意,我偏不信这世道竟容不下一个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好人!”

   钱厉凛然。

   许久,他叹了口气,半是错愕半是感慨:“江姑娘,你这……”

   “我如何?”江十一转过头问他,“大言不惭,失心疯了?”

   钱厉沉默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只是,唉,你这话说来简单,做起来却谈何容易啊!”

   江十一没有反驳。她一向知道,钱厉办事精明,人品也很好,只是凡事太求稳妥,当初若不是被无故罢职,只怕到如今还在洪山县跟着王谋混日子呢,此时只是说一句不容易,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也正因如此,江十一想到钱厉身后刚刚安定下来的一大家子,便将他安排在了城外等候消息。

   翌日上午,她独自背着卖艺的包袱,大摇大摆地进了磬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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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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