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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08-25 19:483,926

   化名为张阿四的矿场看守带着一队人追进了又一条狭长蜿蜒的矿道。

   私开的铜矿中道路纵横交错,光线也十分昏暗,若是不熟悉的人往往很快就会迷失方向,虽然张阿四也曾在矿中监工过一段时间,但此时仍免不了转得头晕。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守卫突然疑道:“哎,那是什么?”

   不远处的地面上好似趴着个人。

   张阿四眯了眯眼:“过去看看。”

   这一看便把他们都吓了一跳,那人已经死透了,而且竟不是矿奴,而是最初下矿杀鸡儆猴的一个看守。尸体全身都是拳打脚踢的痕迹,只有脖子上的一道致命伤是用刀砍出来的,而他随身的佩刀也已不知所踪。

   张阿四脸孔顿时狰狞起来:“没用的废物!连几个矿奴都看不住!”

   他往前一挥手:“追!”

   没追多久,不远处便出现了两条岔路。

   后面有人小心道:“四哥,右边是条死路,前年就废弃了。”

   张阿四:“哦?”

   他到处打量一番,浮肿的眼泡里蓦地闪过精光:“走,咱们进去!”

   废弃矿道足有百余步深,因为荒废已久,里面早已没有了照明,张阿四亲自手持着火把往里走,约莫走了一半距离,忽然冷笑一声:“我就说这条道上怎么没有多少浮土,看来咱们找对了!”

   他指的地方还有些陈年的灰土没有被踩实,半个脚印清晰地落在上面,似乎是有谁在往里逃的时候不经意留下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就叫了起来:“四哥,快看这个!”

   张阿四快走几步,紧接着就是一愣:“血脚印?”

   脚印步幅很大,却急而不乱,不像是被追得慌了神的猎物留下的,他便摸着下巴冷笑道:“看来那几个废物还算有点能耐!”口中虽这么说,他脚下却没停,仍然继续向内走去。

   黑暗的矿道中寂静无声,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一股古怪的腥臭,越往深处味道就越浓重,直到快到尽头时,火把的光终于驱散了黑暗,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下子显露出来。

   张阿四目光一凝,举着火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踢向最近处的无头尸体,将那具尸体踢得翻滚两圈,撞到了另一个缺了胳膊的死人身上。他盯着那具独臂尸体看了看,在旁边找到了一条抓着钢刀的胳膊,不由再次哼骂了一句:“废物!”却不知是在说面前死去的奴工,还是在讥讽被他们“夺刀反杀”的那名守卫。

   但他也因此放下了心,回身一招手:“跟我走!继续往前追,剩下的人怕是往另一边跑了!”

   与此同时,剩下的两队追兵已经远远地与逃跑的一群人打了个照面。

   老弱病残全都藏在了尸堆和水下,叶持周围只剩下了十来个勉强还能算是强壮的矿奴。为了避免再有人察觉藏匿的伤者,他们直接跑到了矿道最深处。

   张老大与张阿六短暂地会合过一次,也正是这次,恰好发现了远处晃动的光影,但追上去却发现那群矿奴竟然从一旁废弃坑道中挖出来了许多石头,硬是将这条通路给堵住了。

   双方只隔着一堆石头,几乎能听见对面传来的说话声,却偏偏过不去。

   对峙半晌,追兵只能愤怒地放弃了这条路,张老大忍不住骂了一句:“有本事你们就把所有路都堵上!不然等老子抓住你们——哼!”

   石头对面的一行人却没空理他。

   叶持撕了半幅衣襟下来,按着矿奴们的描述在上面详细勾勒出了整幅矿井地图,其中通路标为黑圈,坍塌处打叉,而尚能进出的废弃矿道则蘸着众人伤口流出的血标成了显眼的红色。

   从图中能够轻易看出,众人所在的位置其实相当凶险,除了堵住的通路以外,便只剩下两条路可走,无论追兵选择了那条路,都能在一刻之内抵达,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便是瓮中之鳖。

   叶持撑着墙壁起身,刚要说话,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之前或许是在凸起的岩壁上撞得太重,不小心伤到了肺,如今稍一用力吸气便疼得厉害。但眼下绝不是养伤的好时机,他尽力忽视身体的不适,开口时语调依旧平静有力:“他们有十五人,最初便分为两队,等会在前方岔路也定然会分成两路包抄过来,而咱们人数虽然多于他们单独一队,却缺少兵器、体力不足,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接下来我会带着你们跑,记住,一定要跟紧,绝不能走错一步!”

   说完,他默数了一百个数,然后下令:“推开石头!”

   追兵绝对想不到,刚刚挡在他们与猎物之间的石头堆居然是个花架子,只有朝着他们的一面上垒了石块,而背后却只是用木架和独轮车撑住的空壳,只需要稍一用力,那些沉重的石头便会滚落下去,重新将通路显露出来。

   而此时,追兵已经向两侧跑远,完全听不见此处的滚石的声音了。

   一行人踩着地上散落的石头飞快地穿过原本的死路,如同追着自己尾巴的猫儿一样,顺着张老大离开的那条路摸了过去。

   简陋的地图上,这里是标红最多的区域。

   仍在开采的矿道里每隔二三十步就有一支火把,光照下,地上的尘土随着人们的奔跑而升腾,很是呛人,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沿途的废弃矿坑里则全是漆黑一片,灰尘也静悄悄地积存在无人踏足的地面上,沉寂得宛如通向幽冥的入口。

   叶持手里攥着那片地图,却看也不看,似乎已经将所有的岔路都记在了脑子里一般,见到面前的死路,不假思索地带着众人冲了进去。

   有人还记得这是条废弃的死路,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但他还没想清楚应当如何提醒,一群人就又迎面跑了回来,转出这条路,继续沿着灯火向远跑去。

   如此重复了好几回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了,叶持根本就是带着他们走过了几乎所有的死胡同,而且每次都不加停留,只向内跑个数十步,然后点上一两支壁上的火把就走。

   筋疲力尽的人群里就忍不住发出了质疑声,怀疑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地耽误时间。

   叶持也已经跑不动了,胸中火烧似的疼,听到质问,索性停下来喘口气。

   他往后指了指,正要耐着性子解释,但刚一张嘴就觉得喉头一热,猛地呛出一口血来,眼前也跟着开始发黑。

   江十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让他靠着自己站稳,冷冷道:“咱们只是一进一出,但追兵却要耗费更多力气确认咱们没有藏在里面,所以这不仅不是耽搁时间,而是在给你们挣出救命的时间!现在如果你们没有更好的法子,就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说完,才偏过头,低声道:“伤了肺怎么不说?”

   叶持摇摇头:“死不了。”

   江十一皱眉,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还有几条?”

   叶持瞥向旁边的岔路,轻喘道:“除了这个还有两条。”

   这私铜矿似乎寻矿的手艺有限,时常采着采着就发现找错了矿脉的方向或者岩壁渗水严重,于是只能将开出来的矿道废弃掉,但即便如此,死路也仍旧有限,刚刚他们这一路上已经探过了这一区域的几乎所有地方。

   江十一略一沉吟:“好,那就这里了。”她侧耳听了听,后方还没有追兵逼近,便点出半数人来,指着地图道:“前面还有两条岔路,你们按照老办法点亮距离洞口最近的火把,然后立即返回,要快!是死是活就看现在了!”

   那几人神情一凛,来不及追问,连忙撒腿向前飞奔。

   江十一却叫上了剩下的人:“你们几个脱了鞋反绑在脚上,然后全都跟我进来!”

   她进的正是身边那条岔路,这依旧是条废弃的矿道,腐朽的木架,滴水的岩壁,还有尘土遍布的地面,一切都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一次,往里走了几十步之后,她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都不准出声,也别乱动。”

   说着,她从肩上取下不知在哪里找到的一捆麻绳,三两下就顺着木架爬到了顶,将绳子对折,在木架顶端打了个怪模怪样的结,而后她向下滑了一点,像只灵活的壁虎一般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壁向远处爬去。

   没经过一根木头支架,江十一便在上面打一个结,等她最后落地时,头上的绳索已经连成了一道简陋的攀援绳桥。她点起火折子挥了挥,遥远处微弱的灯火照耀下,能看见叶持似乎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便有人明白过来,开始手攀绳索、脚踩岩壁慢慢地爬了过来。

   等到连刚刚去前面伪造痕迹的几人也回来安全渡过了绳桥,江十一使了个巧劲轻轻一抖,那长长的绳子像是生出了灵性,模样古怪的绳结顿时一松,被她轻易收回了手里,如此一来,众人的脚印便如同其他几条矿道里一样,不仅有进有出,而且也是半途便消失了,只在矿道深处留下了一片丝毫没有被人踩踏过的厚厚灰土。

   十几个人头上身上蒙着灰扑扑的衣裳,上面裹满了泥土碎石,若不近前细看,与堆积的石头几乎没什么差别。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每个人都将身体尽量缩在矿道尽头的方寸之地,他们全都知道,这个法子与赌命无异,但凡追兵足够小心,哪怕见到地上没有脚印了,也仍旧坚持进来最深处查看的话,那么他们就一个也活不了。

   但在经过了长达一个多时辰的逃窜和躲藏之后,每个人也都同样清楚,他们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再这么逃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一定会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渐渐的,似乎有声音接近了。

   是沉重而纷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愤怒的骂声,矿道里的光好似变强了一些,又或许没有,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身体愈发用力地紧贴向背后冰冷的石壁,似乎这样就能再减少一些被发现的可能。

   叶持神志已开始变得昏沉,背后的剧痛已化作了一种沉闷而灼热的古怪感觉,烧得他有些昏昏欲睡,他不自觉地向旁边歪倒了一点,下一刻,便感觉到有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了他。

   他即将陷入混沌的思绪像是被重新点亮,短暂地恢复了清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与其他人相比,江十一的呼吸和心跳都平稳得异乎寻常,就好像在此时此刻之前,她已经许多次地施展过这种赌命的戏法一般。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重新回过神来才发现追兵发出的声响已经听不见了。

   他一怔。

   竟然真的……赌赢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渐渐的,寂静之中,开始有压抑得极低的啜泣和感谢声响起。

   江十一没有阻拦人们已经无比克制的反应,只是淡淡笑了笑:“不必谢我,是叶大人记路准确节省了时间,再加上你们自己运气好罢了。”

   叶持:“……”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句话推到了前面,或许是因为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恍惚,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十一如有所感,偏过头轻声说:“难受就靠着我睡一会,别担心,咱们会活下来的。”

  温暖的气息拂过叶持耳畔,像是支撑在他腰间的那只手一样,带着一种此时最为弥足珍贵的稳定之感,他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放松下来,慢慢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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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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