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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07-08 15:503,827

   谁也没想到,江十一刚一回身,就听屋子里“扑通”一声。

   许三婶二话不说,结结实实地跪到了地上。

   江十一被她吓了一跳,好容易才没露馅,摸索着向前一步:“什么声音,这是怎么啦?”

   许三婶在短短片刻之内已然老泪纵横,拽住儿媳的手,也让她跪下来:“姑娘,不,高人,还求你救我家一救啊!”

   正题来了!

   江十一心头砰砰跳起来,面上却只是茫然,“不经意”摸索到许三婶肩头,慌忙将她拉起来:“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可别折了我的寿!”

   许三婶跌跌撞撞地起身,一只手始终紧紧攥着阿梁的胳膊,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了似的,哽咽许久,方哀求道:“高人,老婆子活了几十年,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了,可阿梁岁数还轻,她肚子里我那小孙孙还没出世,求你,求你啊……”

   她已抽泣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而旁边木头人似的阿梁也无声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江十一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婆媳两人才总算平静下来,许三婶又道:“高人哪,老婆子看你不缺钱,要不,我把媳妇卖给你当奴婢也行,她手脚勤快,人也本分老实,吃的还不多,你平日里随便给她一口吃食,饿不死就行……”

   这话说得愈发离奇了。

   江十一听得莫名其妙,简直要分不清这许三婶与阿梁究竟是婆媳还是仇家,试探问了问,可许三婶除了这几句话便始终三缄其口,不肯多说一个字。

   正当此时,叶持忽然问道:“听刚才那人说,你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他这话是越过许三婶直接问向阿梁的,而后者似乎没想到客人会对她说话,怔愣了一下,本就憔悴的脸色愈发惨白了下去,双手捂着肚子,也不回答,只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叶持等得不耐烦,起身道:“把手给我。”见对面婆媳俩愣神,他冷笑催促:“号脉看看你如今胎象而已,怕什么。”

   阿梁慢慢抬起头,像是在确认他此言真假,片刻的犹豫过后,神情虽仍旧木然,但还是向前伸出了手。

   孰料叶持却没有真的去号脉,反倒一挑眉,讥诮地笑了:“这可怪了,你到底是想要这个孩子,还是不想要呢?”

   阿梁一怔。

   许三婶也慌忙道:“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是我许家的血脉,我们怎么会不想要呢!”

   叶持嗤了一声,回头瞥向江十一:“行了,别装了。”

   江十一:“……”

   她倒也不觉尴尬,略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那双刚刚还涣散的眼眸中忽然就明亮起来,顾盼间满是狡黠之色,看得许家婆媳都不由得呆住了。

   就在这片古怪的气氛中,叶持清咳一声,面色渐渐严肃下来,从贴身处取出官凭:“你二人可认得此物?”

   江十一:“叶……公子?”

   她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叶持不是个蠢人,此时自曝身份必然有所依仗,便不再多说,只在手中暗暗攥紧了木杖,以防万一。

   而果然也不出叶持所料,许家婆媳猜出那是官凭之后虽然震惊,却完全没有大喊大叫引来旁人的意思,面上甚至还隐隐露出了一丝急切,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叶持心中有了底,向后坐到堂屋正中唯一一把还看得过去的椅子上,缓缓开口:“既认出来了,那就说吧!这些年被用作祭品而死的孩童是怎么回事,那水鬼又是怎么回事?”

   江十一心头一突。

   孩童……是洪山县发现的那些?竟然真的与此处村落有关?

   可他是怎么能确定的,万一猜错了……

   她正不知是否应当帮他打个圆场,可下一刻,就见许氏婆媳俩齐齐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显然那两个问题不仅没有问错,而且还正中了要害。

   江十一便不由若有所思地看向叶持,心中忽然模糊地升起了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

   这人到底是胡乱猜的,还是真的聪明至此?若真是后者的话,说不定他能……

   思绪还没理顺,便被一串细小的格格声打断了,那是许三婶牙齿打颤的声响。她干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灯影下,只剩小小的一团,十分可怜的样子,令人看着就心酸。

   但叶持却对此丝毫无动于衷,只垂眸不知是怜悯还是漠然地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人,昏暗的光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勾勒出深沉光影,让他看起来仿若神龛中端坐的一尊沉默的石像。

   终于,许三婶先一步在这场无言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老婆子有罪,”她深深地俯下头,皱纹遍布的额头紧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大人怎么处置老婆子都行,只求你开恩救救阿梁……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这是又一次提到阿梁腹中的胎儿了。

   想起那些顺河漂下、淤积水缓河湾处的洞穴里的婴童骨骸,江十一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叶持又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道:“自数年前开始,你们村子便闹起了‘水鬼’,许多人为其所害。正在你们惶惶不安之时,不知从何听到了传言,说用童男童女祭祀水鬼便可解此灾厄。虽然仍是以命换命之法,但……我猜当初被水鬼所害的多为村中男子,也是你们想要维持生计不可或缺的主要劳力,所以权衡之下,你们还是选择了用孩童的性命去换取这些壮年劳力的存活。”

   他停顿了下,问道:“我说得可对?”

   许三婶已经听傻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讷讷道:“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叶持语气依旧平缓,但其中却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沉肃:“老母病弱,妻子临盆在即,但令郎却不见踪影,此事岂不反常,而你如此畏惧‘大凶’的卦象、极力想要回避,更是说明你觉得为之问卦的令郎祸福难料生死未卜。江姑娘察言观色,顺势试探,果然试出了你心中恐慌。”

   江十一点点头,她每到有古怪的陌生地方,往往扮成算命先生,的确是为了更容易地打探出人们心中的隐秘与恐惧,以求趋利避害,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许三婶惊讶极了,根本不敢相信刚才那头头是道的算命说辞居然都是瞎编的:“可、可是……姑娘你刚才明明说了,我儿失踪是……和水有关?”

   江十一迎着她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心中暗叹,却只淡淡道:“江湖骗子惯用的话术罢了。我二人本就是为查清河中童尸而来,故而趁机稍微试探一二,即便说错了,只消接上一句‘贵地邻水,只恐令郎是招惹了什么水中秽物’便可搪塞过去,所以你们不必将那些卦辞当真。”

   “怎么会……”许三婶不敢置信地呆了半晌,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瘦小的身子也颓然瘫倒在地,恍惚地喃喃道,“阿年……娘的阿年啊……”

   她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叶持面上冷凝之色终究还是稍缓几分,低低叹了口气:“老人家也不必如此颓丧,令郎毕竟是我治下子民,只要他与其他失踪的村人一日未有确切噩耗传来,我便有责任搜寻他们的下落,将他们带回家中。”

   许三婶蓦地抬头:“大人,当真?!”

   叶持却从她的反应中剔出了某种未曾言明的讯息,眉间微微一蹙,心道:“这村子里被‘水鬼’所害的人竟然真的全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心念电转,颔首道:“自然。你刚刚亲眼看到了,本官正是朝廷任命的新任江珑县令,本地的父母官,确保江珑一地安泰乃是我分内职责。只不过……”

   许三婶连忙道:“只不过什么?大人您说!”

   叶持伸手扶起老妇人,慢慢地说:“只是本官初来乍到,诸般事情若是按部就班查下去……本官耽搁得起,但令郎与其他失踪村民也耽搁得起么?若老人家真的想将儿子找回来,还请将这水鬼与童祭一事原原本本讲给本官听。”

   许三婶一怔,面露迟疑。

   刚刚沉重又带着某种威胁意味的敲门声仿佛仍在耳畔回响,每一记都像是叩击在她心头,让她本能地不想将那些问心有愧之事说出来,但回想起今夜江十一旁敲侧击一步步引她透露出的讯息,还有面前那位年轻的父母官已经下定的论断,她却蓦然发现,时至此刻,她竟早已被逼到了角落,没有了丝毫退路。

   “大人,”许三婶怔忪许久,终于张开嘴,声音低哑得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一切都得从七年多以前开始说起……”

   七年多以前,江珑县穷虽穷,却还没有闹鬼的传闻,只是个中原与北地相接的平平无奇的地方。因为地处连通京城的大运河边上,靠着南来北往的水运,倒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就在短短的七八年里,原本与世无争的日子却令人措手不及地陡然跌落深渊。

   按许三婶的说法,最初的一个人是七年多以前消失的。

   当时其实并没有人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毕竟周遭不是大河便是深山,就算在最风平浪静的年头里也免不了会有落水坠崖乃至被猛兽袭击而死的乡民,所以当失踪者的家人发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后,只是恸哭一场、立了衣冠冢,日子便照常过了下去。

   但问题就在于,不出半年,又有两个结伴进山的青壮不见了。

   这一回,村人不免开始担心山中是不是跑来了大虫,于是上报到官府,请了官兵来查。

   搜索持续数日,一无所获。

   而接下来的一年之中,古怪的事情越来越多。无论是许三婶所住的白石村还是邻近的其他几个村落,无故失踪的人口都在与日俱增,而且最诡异的是,消失的几乎全是青壮男子——无论是打算上山砍柴还是渡河去县中卖菜,无论是独身一人还是三五结伴出行,都有可能一去不回。

   就好像在这片地界上潜藏着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形巨口一般。

   大约在五年半以前,周遭的村民终于受够了整日里惶惶不安等死的日子,决意结伴去县中击鼓,求官老爷出面请位高人来驱邪抓鬼,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就在他们抵达县城的那一天,他们听到了一个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觉毛骨悚然的消息。

   ——县令死了。

   几十年没有闹过山匪的官道上突然冒出了一窝不知从何而来的悍匪,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巡视春耕返回的县令大人,将他与随行的主簿和衙役尽数残忍杀害,抛尸河中。

   兵荒马乱之下,县衙仅存的官员哪还有心处置几十里外几个平民百姓失踪的“小事”,村民们只能悻悻而归。

   而自那以后,局势便每况愈下。

   朝廷任命的新县令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却连屁股都没在县衙坐热,就又一个接着一个横死,甚至连皇帝陛下亲自派来的钦差都在短短数日之间被吓成了个疯子……

   直到四年前,朝廷像是认了命,再也没有新的县令被派来,也再没有谁能庇护遭遇不幸的人们。绝望的村民们要么背井离乡,含泪逃离故土,要么就只能麻木地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等待有朝一日噩运也同样降临到自己和家人的头上。

   ……

   但就在这个时候,转机出现了。

   一个肮脏而罪恶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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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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