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麟亭2023-06-01 08:353,491

   正如温元明所料,磬王在发现自己和所有的亲信都无法出宫之后,剩下唯一的办法,就又落到了那个小太监林宝身上。

   在宫里消磨了一个时辰,景宁帝醒来之前,温元明便听到了廷举司传来的消息。

   林宝又找借口溜出去了。

   而这一次,虽然廷举司的人仍旧没能摸到贼人的老巢,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林宝与磬王身边的小太监、还有与贼人接头的时候,都曾“不经意”地露出过一张帕子,上面绣着个奇怪的图案。

   廷举司探子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笺,上面画着一幅粗看起来像是普通如意云纹的图样。

   温元明瞥了一眼,发现那云纹中间的位置是一团好似把方胜与寿字硬拧在一起的乱糟糟的花纹。

   探子见他皱眉,连忙解释:“帕子上的图案就是这样的,至少有九分像。”

   温元明点了点头,将图样收起:“辛苦你们了。”

   这天以后,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又似乎有什么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温元明依旧每日进宫听景宁帝倒苦水,然后偶尔顺路拜访一下闲居宫中的磬王,态度一如既往,可自从接到长生道传信之后,磬王便反常地变得敷衍了起来,甚至直接回避不见。没过多久,就连磬王妃都自称病了,不再去找温贵妃喝茶闲聊。

   对此,温元明故作不解,先是有些着急似的增加了求见磬王的次数,可几天之后,大概意识到对方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线,便也冷淡了下来,还忍不住与同僚抱怨了几句。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了二月下旬。

   而变故就在一个春雨濛濛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景宁帝的身体已经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让曹三元去晋王府将晋王与仍在禁足思过的世子一起召进了宫中。

   这个举动仿佛是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了块巨石,朝野上下都被水花砸懵了。

   温府中,温元明本来正看着他儿子和叶持一起拆骨折的夹板,饶有兴致地让两个人伸手抬腿,做些幼稚得堪比三岁小童的动作,忽然听到了这个消息,面上的笑容陡然凝固,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缓和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

   他看了叶持和旁边的江十一一眼,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裳:“看来火候到了。”

   又转头吩咐孙管事:“备车,我要进宫。”

   ……

   比朝臣更震惊的是磬王。

   他这些日子早已被京中的流言和景宁帝的默认养刁了胃口,将自己视为了板上钉钉的储君,此时愕然听闻早已被踩在脚下的对手竟然有了翻身的迹象,顿时坐不住了。

   于是,景宁帝养病数月以来,屈指可数地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同胞兄弟的求见。

   而就在磬王经受了诸多刁难和冷遇,终于见到了病榻上的景宁帝的时候,消息灵通的数位老臣也已经来到了宫中。

   可他们刚刚靠近景宁帝的寝殿,一片肃穆寂静之中,便突然有一阵异样的喧哗爆发开来!

   “这是……成何体统!”

   出声的是大理寺卿张粲,正如江十一当初所猜测的,他已经厌烦透了龙椅上那个求仙访道的昏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看到皇宫中出现狂悖无礼之事,此时一把山羊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旁边有人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好像是温大人。”

   “你说谁?”张粲一愣,脸上的愤怒僵了下,“温仲卿?”

   奇怪,温贵妃的这个哥哥虽然是攀着裙带爬上来的,但一向很会做人,就连最清正的朝臣也挑不出他除了出身以外的毛病,怎么如今竟然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举?

   旁边的官员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悄悄指了指喧闹传来之处:“老师,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温大人平日脾气最好不过,恐怕……事出有因哪。”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饱含深意的神色。

   说话间,已又有两三位老大人往那边去了。

   等到走近了,才发现闹出事来的果然是温元明。只不过,这事情似乎与众人想的不太一样——他的衣裳下摆与朝靴的鞋面都有明显的脏污,像是被人泼溅上了雨后的泥水,而在他身前,正委委屈屈地跪着个小太监。

   若是叶持在此,应当立刻就能认出,这个小太监便是当初在白鹤观中假扮道童的那人。

   温元明的伞掉落在一旁的积水里,他似乎也没有再拾起来的打算,就那么顶着雨,脸色发青地站在原地,旁边曹三元的徒弟正在小声劝慰,隐约能听见“小地方来的”“没规矩”“不是成心”之类的词句。

   可这些劝说反而让温元明更加怒不可遏了,他冷笑一声,鲜有地高声嗤道:“不必说了!温某也出身寒微,却从不知人可以没规矩到如此地步!”

   他瞥向闻声渐渐聚集过来的几人,脸色愈沉:“让诸公见笑了。”

   略微停顿之后,又生硬地解释:“若仅仅弄脏了温某的朝服也就罢了,可此人仗着磬王宠信,竟然大放厥词嘲弄于我,全然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中!温某今日说句大不敬的话,磬王如今尚不是储君,身边人便敢狗仗人势至此,若是……哼,到那时,满朝文武难不成都要去巴结几个阉人?!”

   此言一出,同为阉人的曹三元的徒弟立刻就不敢再劝了。

   周围的几位大臣,面皮也在霎时之间齐齐变了个颜色。

   “磬王任人唯亲,驭下无能,行事章法不足……”

   这句话几乎同时浮现在了每个人的心中,再看淋着细雨略显萧瑟之态的温元明,心头不由都生出一股唇亡齿寒之感。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顿时急了,慌忙大声争辩:“各位大人明鉴,奴婢根本就没撞到温大人,奴婢是冤枉的!”

   可这番辩解不仅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效果,身着官服的人们表情反而变得愈发冷凝了。

   众人之中,唯有温元明笑了起来,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指着那小太监道:“冤枉你?我冤枉你?!你的意思是,温某堂堂二品朝廷命官,贵妃胞兄,竟然沦落到了要与你一个藩王身边的阉人争权夺利的地步了吗?!”

   这话掷地有声,砸出一片诡异的寂静。

   良久,大理寺卿张粲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叹道:“温大人何必与这等奸狡之人置气,如今陛下龙体欠安,咱们做臣子的要多多体谅才是,就委屈你多担待些,稍后将此事奏与太后陛下,打杀了这污蔑重臣、谗言惑主的小人便罢了!”

   旁边几人也连声赞同起来。

   那小太监彻底呆住了。

   张粲的话音轻飘飘的,可冰冷的“打杀”二字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他头顶,让他头晕目眩,险些直接瘫倒。

   温元明对此毫不意外。

   这些老货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彼此攻讦或是暗地里看不上他这个裙带之臣,但在发现自己的清高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还是会不假思索地与他站在一起同仇敌忾起来。

   甚至还会为了保住自己的超然与清高,而表现得尤为严苛冷酷。

   但他表面仍旧是一副气得发抖的模样,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压愤懑般干巴巴道:“既然诸公如此说了,温某自然没有异议。只是,磬王这番纵容奴婢羞辱大臣之举,温某实在是……”

   他没有说完,草草向周围几人拱手一礼,便转身大步走了。

   温元明本来就生得身高腿长,此时步子又刻意迈得极大,不过片刻工夫,便不见了踪影,而直到这时,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磬王才得知此事,慌忙找了个机会从景宁帝的寝殿里出来,四下找起人来。

   他能找到才怪!

   温元明已经坐在了自家华丽的马车里,等到一溜烟跑回家,立刻提笔写了封情真意切的奏章,字字懊悔于自己举止失当在宫中喧哗,除了请罪之外,别的事情半个字也不提,吹干墨迹,便立刻托了相熟的同僚呈进宫中,紧接着就关门闭户开始了“思过”。

   磬王出不了宫,本还在守株待兔地等着温元明再次进宫,打算届时好好安抚他一番,将此事大事化小,谁知转头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差点没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而没办法与温元明“解开误会”,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众须发斑白却中气十足的老大人们在太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据理力争,还动不动搬出先帝来干嚎两嗓子,指着鼻子说磬王毫无人君气度,惹得太后一时之间急怒交加。最后还是恰好来给婆母请安的刘皇后搬出了前些日子景宁帝要她整顿宫廷的旨意,这才将事态平息下去。

   就在当晚,那个小太监便被查出了诸多要命的罪名,直接杖毙,而磬王身边的心腹之人也都各自领罚,随后或被遣回了京中的磬王府,又或者调到了其他地方重新学规矩。

   ……

   温府之中,听到宫中传来消息的几人表情不一。

   叶持慢慢攥紧了面前的杯子,他的左腕刚刚拆掉夹板,稍一用力便隐隐作痛,但此时他却像是浑然不觉:“温大人,如此做法——”

   他没说完,肩头蓦地一沉,他偏头看见江十一压在他肩上的手,最后几个字便默默地咽了回去,化作了一声叹息。

   温元明先是有些讶然,紧接着就笑了,神态依旧温雅而从容:“那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算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差点害了你的性命,若不是我见机行事,也差点将我一起坑进去。”

   顿了顿,又若有深意道:“所以,他必须死,若他不死,你我就成了谁都可以来踩一脚的软柿子。叶昭离,这是权力的规则,你要么习惯它,要么就变得足够强大,去改变它,若你二者都做不到,唯一的下场就是……”

   他两根手指拈起雪白如玉的茶杯,忽然松开,杯子落到地上,“啪”地摔得粉碎。

   叶持一怔。

   温元明却没有再说下去,微笑着拍了拍手,让人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好了,皇后向来手段了得,想必那位善寿仙师很快就会从被遣回磬王府的人口中得知,磬王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譬如我,为了收买我,甚至不惜遣散长生道中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接下来,可就是一场好戏了!”

  

继续阅读:134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江珑幻戏录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