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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彦之2025-07-03 14:415,316

老九

我经历的事儿不少,下岗,离婚,好几次差点坐牢,我运气好,只进过几次看守所,都是小小不然的事儿,比如不小心弄断了谁的胳膊,或者不小心打落了几颗门牙。妨碍治安,聚众闹事,破坏公务。跑不出这几个名头。胡扯,我觉得我是在维护治安,谁让那些小子乱规矩,乱闯地盘,还要收什么治安费。这是白城,不是谁都能随便来撒野的地方。我跟爸妈说,你们少替我操心,每个月我不少给你们钱,踏踏实实喜欢吃啥买点啥,愿意下棋看戏都成。有空去找老哥们喝酒,找姐们打麻将。你们也不用操小柳的心,她一个丫头片子不懂事,愿意出去玩就玩呗,谁年轻时候不爱玩?顶多了喝点酒,再不然就是小打小闹的恋爱一把,我老九的妹子,也没人敢欺负。我爸有酒喝,别的不操心。我妈瞎叹气,打麻将怕输钱,细腻算十几二十块够买多少排骨,怎么能如此败家?不如在家操没用的心。她说一个姑娘家,穿那么短的裙子,那脸上红的绿的,头发绿的红的,出事就晚了。好像我对亲妹子不上心似的,我眼一瞪,我妈进厨房了,没一会儿抽抽噎噎的动静就穿过门帘。

其实我比谁都心疼小柳,当年她考上了自费中专,正好赶上我出事,就是把人胳膊打折那回,人家家属要医药费,我哥们去聊了两次,油盐不进,拼了。回来说确实穷,我这边不拿钱,住不起院。我爸和我妈琢磨一宿,把小柳的学费挪了出来。我回家,小柳成了待业青年。玩玩咋了,再玩两年,我给她弄个门面,再给她找个好人家。我挑开厨房门帘,跟我妈说,能出什么事,我早就放出话去,小柳常去的几个场子,我都叫人盯着呢。我妈不吭声,吭哧吭哧腌咸菜,眼泪掉进咸菜缸,可以少放点盐了。其实早没人吃这个,我折腾回家的那些新鲜菜都吃不完。就她吃,也不高血压。吃吧,她高兴就行。

这两年我活得顺风顺水,仗义,够狠,孝顺,人都服气,有生意主动找上门,白城最大的洗浴中心,上下五层,有KTV还有麻将房演艺中心,到了十点有人唱小曲跳大腿舞,还有过夜专门的单间套间。老板靠卖地皮发家,不差钱,要找个信得过的人镇场子。白城,谁还比我老九更值得信任。不说别的,有我在,谁来捣乱都要先掂量掂量打算不要哪根手指头。

事儿还是找上门。没找我,找的小柳。也不是,算是小柳自己找的事儿。

小柳喜欢蹦迪,别看白城偏远,人穷横,可该有的时髦东西一样不少。这几年流行蹦迪,开了好几家场子,都是小崽子去,摇头尾巴晃,往嘴里倒止咳药水,能弄两个小药丸就算大款,可以在场子里横晃。我跟小柳说过,蹦跶可以,药不许碰,止咳糖浆也少喝,齁甜。小柳听我的,她蹦迪的钱都是我出的,我眼线多,她要是敢不听话,我分分钟把她锁家里。我能管小柳,可我管不了小柳的姐妹小桃,那丫头我也认识,她爸以前跟我爸一个厂子,看仓库,贼眉鼠眼,成天往家顺东西,媳妇漂亮,小桃随妈,大眼长腿大胸脯,我身边几个小弟都眼馋,被我压住了,这丫头他们养不住,估计连我都够呛,胆子大,笑起来又野又骚,初中毕业跑广州深圳待了两年,回来一身名牌还有块金表,咋来的,不用问。小桃跟小柳玩在一处。我跟小柳说,少跟她一起玩。可一共就那几个场子,人家就遇见了,我能怎么办?

就是那个骚丫头惹的祸,有人递了药丸,小柳没接,小桃吃了,迷糊了,递药的把小桃弄车上带走了。小柳怕她出事,打车在后头跟着。跟到瘦河边上被人发现了。俩下吵,出租车司机不想惹麻烦,调头走了。小柳跟那人撕巴上了,不知道怎么三两下,小柳拿石头砸人家脑袋,把人砸死了。小桃到这会儿了还迷迷瞪瞪在后座上躺着呢。

小柳跑到店里找我,气归气,我一巴掌呼过去,她半边脸都肿了。我当然得管啊,这是我亲妹,我不能让她去坐牢。没敢招呼人,也不让她乱动,就在我办公室老实待着,谁问就是在这里待了半夜。我去了瘦河边,幸好是半夜,没人,没警察,连条狗都没有。有车,车上有那惹祸的小桃,车下头有死人。我认识的人。

我站在车边上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肺呛得生疼。我没工夫犹豫。带走尸体,丢弃,烧毁所有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包括他们的脸。这不能一劳永逸,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一夜没睡,小柳也没有,乖乖在办公室等我,眼睛肿得不行。就这,还不忘问,小桃呢?我虎着脸没吭声。服务员送了一碗面条进来,我让小柳吃,边吃边听我说,一个字一个字都给我记住了。

眼看天要亮了,天鹅绒窗帘透出星点晨光。

从场子里出来,她直接奔了我这儿,保洁,保安,服务员,前台,所有人都能做证。出租车司机那边我已经让人去递话和钱了。

咋找到的?

跑夜场的出租车一共就那几辆,你记没记住车牌号我也能找到。别搅合,听我说。来了就没走,因为我一直教育你来着,让你找个正经工作,找个男朋友。你跟我别扭,我俩就墨迹到天亮。记住了?

小桃呢?小柳把脸从碗里捡出来,眼巴巴看着我。

啥时候了,还惦记小桃?有心没心啊。我真想抽她。她要是知道死的那人是谁,估计也会抽死自己。我是她亲哥,我不眼看着她死,我只能忍着。

我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小柳咳嗽起来,妈的,蹦迪的时候那精神头呢?我又狠抽了两口。她忍着,死忍着。

我说你给我记住了,你不知道小桃在哪儿,我他妈也不知道。这人从昨天跟着人走了就再没见到。

小柳不傻,眼泪噗噗往下掉。她说,哥。

妈的,从小到大,我就听不得这个字。

以后我不跟她玩了还不行,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还不行?

我说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叫人去打听的,小桃也被人攮死了。我想起小桃那双大眼,大长腿,让人眼馋的大胸脯。我想,妈的,到底是白瞎了。

小柳半晌没吭声,呼呼喘粗气。我没招,我真没招,死的是我老板的公子,三代单传正经少爷。老板捏死小柳,捏死我,跟玩儿一样。

我说,从现在开始,你把夜里发生的都忘了,记住我说的话,谁问,都这么回。

小柳没看我,也没喊哥,往外走的时候,腿打晃。

我够意思,我没跟她说,在处理后事的时候,好像有人看见了我。我没看清他的样子,但我觉得他应该认出我了。白城,谁不认识老九呢?到现在警察还没上门,看来他没报警。那就是另有所图,图财。我想给多少才好?脑子一转我觉得自己太傻逼了,何必给钱呢?狮子大开口,贪心不足蛇吞象,有一次就有第一百次,这道理还用人交?我的意思是,为了避免麻烦,接着要彻底解决小柳的麻烦,这人应该是最好的替死鬼。对了,我想起来路边停着一辆快报废的面包车,找人不费劲。

我必须得为老板的公子报仇,他杀了两人,劫财劫色都靠谱。我找到人,办了,这是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事关我的好名声。

我把窗户打开,烟放出去,风吹进来,混沌的脑子清楚不少,我叫服务员给我弄点吃的,吃饱了好干活,估计有得忙了。

焦宇

我当然认识老九,到一个地方,总要先把人头搞清楚,不引人注意的其中一条就是躲开那些不好惹的。我确定他看到了那辆车,很快就可以找到我。我把车停到烧烤店后街,这有一条死巷,拦着铁门,锁是好的,不过我有办法用铁丝拧开。巷子里藏着垃圾和老鼠的尸体,也有不知畏惧的野猫。仅此而已。我拧开车上的收音机,兴许过一会儿就能听到警方通报,我知道在警察找到我之前,老九一定会让我闭嘴。现在收音机里说,明天沙暴就来了,请大家做好防护。

我必须得走,我没忘了我答应阿梅带她一起走,现在看,我要食言了。食言一阵子吧,等一切都过去,等我安顿好,我再来接她。我想我可以先给她留下点什么。我想她应该活的好一点。

阿梅从不抱怨。我在很少的只言片语和不时出现的惊恐眼神中猜测她的经历,她到底经受过多少怕?这几乎成了她的本能。也让她不再胆小。怕,胆子又大,所以她知道我是谁,也不会逃走。她的怕和惊恐下头包裹着安心。我想这也许是她愿意接近我的原因,在她看来,我是杀死她男人的凶手,这身份已经足够让人惊恐,虽然我从没有对她恶言粗声,就连做爱,我也是轻手轻脚的。我竭尽全力让她把安心覆盖掉惊恐,让她享受她本该享受的一切。在她终于放松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胸口上一阵湿凉。我一动不动,我甚至跟随她的节奏调整了呼吸,我不想惊扰到她。在她爬起,背对着我穿衣服的时候,我说,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她没转身,没点头,可我觉得她答应了。我说,你想去哪儿?我从后面抱住她,

那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候,也是我从没想过的亲近。她给了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我不能对不起她。

天亮的时候,我用烂纸壳破油布盖住面包车,钻出死巷,挂上锁,从后门进到店里,拨通了老九的手机,我用的是店里的电话,没办法,车露了相,店也没跑,不差个电话了。

老九是白城为数不多的移动电话拥有者,号码随着名片散布在大街小巷。我说十万,我保证守口如瓶。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几乎能看见老九压抑的怒火。他说,好。我说要在下午一点之前给我。他没有片刻犹豫,几乎是压着我的最后一个字说,好。我说等我电话。我在最后一个字说了一半的时候挂断,然后从饭店后门走出去。

环卫工正在清扫街道,风这么大,实在没有必要。他们拖着扫帚,追赶绿叶。从这一刻开始,我是老九最大的敌人。好在我最擅长的是躲藏,起码在下午一点之前,他不会找到我。然后我会离开白城,当然这中间一定少不了动手,见血,兴许还要死人,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拳头落在人脸上的感觉,想要一击至敌,喉咙和鼻梁都是首选,拳头击中的时候,顺便用膝盖磕碎对手的下体,他们就算不死,至少也要在地上躺半个小时。我忽然很想念骨头碎裂的声音,所以我想会会选择鼻梁。这当然会引发更多的追捕,甚至惊动警察,好在只需要半天而已。根据我的经验,从惊动警察到安排抓捕,到展开行动,至少需要一天。而明天会有沙暴。感谢沙暴,我想那遮云蔽日的墙一样的黑云,会阻挡住大部分追踪者,而我应该已经远离这里。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阿梅晚上去她家里吃饭?我可能真的是个疯子。

老九

果然有人发现了尸体。警察现在应该在核对身份,那些走投无路想要远赴异乡的人总要来白城,众多的身份不明应该会拖延一点时间。起码可以让我找到那个人,叫什么来着,焦宇。对,焦宇。假名,开烧烤店的小老板吓唬一句都交代了,住哪儿,平日里跟谁来往。小老板说跟他没关系。我信,坐地户,以前是郊县的,养鸡,后来进城开店,没事绝对不找事。

他才要十万,有点小看了自己的一条命,老板至少会出一百万来要他的脑袋。我说至少,是因为我觉得弄死他之后再跟老板汇报,我不要这一百万,我只要老板明白我的实力和忠心。兴许他一高兴,送半个洗浴城给我。比钱值钱。

砍刀带人去了他家,肯定不在家,敢跟我叫板,胆量和脑子都不会太拉胯,去也行,看看什么路数。砍刀说屁也不是,光棍一条,有今天没明天的活法,东西都给他砸了。我说你就这点能耐。砍刀当初也动过小桃的心思,现在又相中前台的一个姑娘,属于没啥心眼但听话的主儿。跟我有三年了,眨巴眨巴小豆眼说,要不去找那个按脚的?我合计了一下,算了,没必要,他肯定不会去哪儿。先找犄角旮旯,那些道上惹了事的,一般会躲哪儿?不知道?你他妈的问我呢?给你俩钟头,找不到人,别回来见我。

确实没回来。连他带走的人也都没回来。医院派出所前后来电话,说他们都在急诊室呢。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豪横,一问三不知,再问就是出来混,早晚都要还。老郭在电话里冲我嚷,以后少带着他们看录像,不着四六的玩意。所有人都撒下去找杀人案的线索了,我还得管你小子这破事。老郭当了十几年警察,只长岁数不升官,他说是帮我忙的过。我说你比队长赚的多。他说你小心别犯我手里。我说我是维护治安,协助你们。不黄不赌不沾毒,遇见在场子里散药的还送给你立功。我能犯你手里啥?老郭被我噎得一愣一愣的。

我到急诊室,砍刀几个立马站起来,也是跟录像带里学的,就差低头喊老大了。他们喊老板。老郭气的上脚踹。我看了一眼,都鼻青脸肿的,有俩还断了鼻梁,破相了算。砍刀跟我说,那小子估计是练过。老郭耳朵比狗好使,凑过来问,哪个小子?我说是昨晚上在店里捣乱的。老郭看我两眼,这两天白城不太平,明儿还有沙暴,让你的人都给我老实点。说完吭哧吭哧走了。可能队里还需要有人看堆儿。我交足了医药费,给砍刀单扔下一摞钱,怎么分我不管,算是把人情都留给他。砍刀笑得跟鬼似的,急赤白脸说,你猜我们在哪儿找到的?大桥东有个烂尾房,之前说要盖体育场,后来没动静了,修了半拉看台,地下室倒是都建好了,外头来的没着落的一般都愿意往那边去。我说在哪儿堵的人?砍刀说哪儿啊,这小子还真有心眼,没跟人凑一堆儿,在外头树林里猫着呢,对亏我长了一个心眼,也是大哥提醒的,我就多看了这么一眼,喊了一嗓子。人就给诈出来了。

我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脚,妈的摆明了人家故意的,这是给下马威呢。一群人没抓到一个人,个个挂彩,砍刀干脆改名吧,叫啥?二逼。砍刀脸都黑了,当着一堆人呢。我又给了他一脚,滚。

还差十分一点。电话又来了,太狂,说别白费力气了,来多少也不够我打的,现在要十五万,五点,等我电话。

我要听他的我就不叫老九。人有的是,唯一麻烦是要躲着点警察,人家也办事呢,都火大,这时候我的路子和面子未必就太够用。我让砍刀又带了一拨人去找,我说给你个机会,要是再抓不回来,你小子别混了。

五点之前,我得到了好消息,人被堵在联营公司的仓库里了。我亲自带人过去,砍刀说前后都围上了,不过还冲不进去,那小子手太黑,已经打断了好几条胳膊了。我看看路边龇牙咧嘴的几个,没吭声。我说,出来吧,要钱行,谈呗。我眼看着那小子从三楼窗户跳出去,跑了。跑之前他在楼上喊话,说,九哥,都在江湖,祸不及家小,认不认?

我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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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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