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是冯家的团圆日,唯有这天,冯奇尧才会从他的佛堂出来,与康涧、罗云衣和冯笑非一起吃个中饭。
而近日沉迷气功的罗云衣,也从百忙之中抽出了一个休息日,来看看许久不见的婆婆、丈夫和女儿。
冯笑非终于见到了祖母和父母。
祖母康涧身材矮小,满头白发,年纪虽然大了,精神却挺好的。她平日里喜欢去田间走走,有时还亲自播种,所以穿的是普通农村老人的粗布衣服。冯笑非为她夹菜,她就随口问几句家中近况,话也不多。
冯奇尧穿着简易,身上带着香灰味,虽然常年吃素,但也不是很瘦,比他弟弟冯奇墨还胖一些,这兄弟两一点都不像,冯奇尧远没有冯奇墨那股子刁钻气,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
罗云衣的打扮就奢华多了,穿上好的锦缎,金玉配饰一样不落,香粉味能飘十里远。她长得端庄大气,肤色极白,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但保养得看似还不到四十岁。
两人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夫妻,怎么看都觉得是跨了次元。
冯笑非面对着满桌素食,一个鼻子闻着香灰味,一个鼻子闻着脂粉味,最后还是放下了筷子,干脆不吃了,用嘴呼吸。看看康涧,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冯奇尧几乎不说话,罗云衣也只跟冯笑非说两句,“听说你前两日被生黎掳走了?”
还听说?有这么心大的母亲吗?
康涧有些紧张,问道:“小非,出什么事了?”
冯笑非瓮声瓮气答道:“没事,一场误会,已经解决了。”
罗云衣颇有些自得,道:“那要多谢黄大师,我跟他讲了之后,他就远远地为你发了气功,这才让那些生黎把你放了。”
冯笑非惊得目瞪口呆,看着罗云衣深信不疑的样子,只好喃喃道:“这黄大师……厉害啊。”
罗云衣道:“你闲来无事,就应该跟我一起去练练气功,黄大师上回见你不是说了,你是生来就有根基的人。”
冯笑非只好尬笑道:“最近忙,想着整顿整顿家里的产业呢。”
康涧道:“也是该整顿,不然你二叔天天来惦记。”
罗云衣象征性地提了意见:“对下面人也别太狠了,你爹现在心软,见不得他们到府上来哭天抹泪的。”
“放心吧娘,我决定改改以往的做事风格。”冯笑非看向一直没有说话,只慢条斯理吃饭的冯奇尧,“爹,前几日二叔又来了,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冯奇尧漠不关心,只道:“随意。”
冯笑非追问:“是随我的意还是随他的意?”
冯奇尧道:“你们自己商量。”
冯笑非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二叔说,他一定要我把《潮汐图》找回来,才……”
话没说完,桌下的脚,被罗云衣狠狠踢了一下。
冯奇尧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看也没看冯笑非,但却放下了筷子,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康涧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就非得刺激他,明知道他听不得这个!”
冯笑非小声埋怨:“那这图……就这么算了?”
“女儿啊,知足常乐,冯家有的已经够多了,你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罗云衣在菊花茶中洗了洗手,对康涧道,“娘,时间差不多了,我练气功去了。”
“去吧,这两天老姐妹刚教会我打马吊,我也再去过过瘾。”康涧说着也站起身,离席前对冯笑非道,“可别再提那劳什子,听你娘的,安安稳稳。”
冯笑非点点头,“我知道了祖母。”
一个个目送他们离去后,冯笑非慢慢从石化状态复原,也终于得以用鼻子呼吸。总而言之,这顿饭吃得奇奇怪怪,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聚会每月只有一次。
冯笑非让殷岚拿来历年账本,心想着一定要好好研究,但才研究了两页,她就想喊救命,问殷岚道:“我们家有账房先生吗?”
殷岚道:“小姐你忘了,账本一直都是你亲自看的。”
冯笑非此时无比怀念数字化时代的excel,手指在厚厚的账本上敲啊敲,最终决定道:“我要去聘一个看账的人来!”
青沧在旁伺候,上次在大街上被群嘲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泡着茶道:“只怕是不好找。”
此时张大黑来报,马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门了。冯笑非让青沧随行,一起去看看当初给方怀的那片椰子林,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怀疑,要去证实一下。
几人来到近海处的椰子林,海风习习,椰子树长势良好,尽显南国风光,但确如李二所言,树上一颗椰子都没有。
冯笑非来到一棵椰树下,右手一摊开,张大黑便递上一把大柴刀。
冯笑非手握大刀,作势要砍。
青沧出言提醒道:“大小姐,这片椰子林如今是方家的,你这样砍树,方家可以报官抓你。”
“试一下,大不了就赔嘛。”冯笑非说罢,手起刀落,柴刀扎进了坚厚的树皮,她正要再劈,却发现力道不够,柴刀拔不出来了。
“大黑,你上。”冯笑非退开一步,把柴刀让给了张大黑。
张大黑不知道冯笑非是何目的,只听命行事,连着砍了数刀,发现这树干中,竟然冒出了白色的粉状物。
冯笑非松了口气,高兴地笑道:“果然如此,走,去方家。”
路上,青沧不解发问:“为何那椰子树里,会有生粉?”
冯笑非耐心解释:“我以前喝奶茶的时候,喜欢放西米露,就专门去查了一下这个东西的来源。海外番邦有一种椰子树,叫西谷椰,不产椰子,却产生粉。”
青沧一脸茫然,问道:“奶茶是什么?西米露又是什么?”
冯笑非笑道:“不用管,反正你只要知道,这样一棵椰子树,能产出好多生粉呢,不比椰子值钱?方怀这下可要高兴了。”
几人来到方家,见方怀和方莫新,正在院子中写写画画。
方怀捋着胡子问孙儿道:“假定你手里有两组数,分别都是从一到十,以九九算法连加,怎样排序,得出的数字最大?”
方莫新想了许久,挠着后脑勺道:“都是这些数字,怎么加不都一样吗?”
“笨!”方怀拿着小石块,刷刷刷在地上画出正解,“当然是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反之你看,最小,混乱排序的,在中间。”
方莫新还是一脸茫然。
冯笑非在心中惊道:这可是排序不等式啊,对于这种七八岁的小孩来说,着实太难了!
方怀画完,站起身,看到冯笑非等人,吓得几乎一哆嗦,问道:“冯大小姐,你来我家有什么事?”
“老方,你还是叫我小非吧,亲切。”冯笑非热情地笑着,亲手递上那一袋生粉,“你看看这个。”
方怀接过一看,不明所以,“这是?”
“你的椰子树里长的,一棵树,可以长出上百斤呢!”冯笑非跟她解释了西谷椰,应当是外邦人来的时候,带来了这树种,外观和普通的椰子树很相似,所以当地人也没有分清楚。
方怀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语声甚至带些哽咽,道:“如此说来,是我错怪你了,小非啊,你……你……”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最后只汇总成一句:“请受我一拜。”
“哎哎,这不折我寿嘛!”冯笑非赶紧招呼张大黑和王小白,“快把人扶住了!”
方怀流下了两行老泪,颤声道:“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我二叔那边要是还敢搞什么幺蛾子,你就来找我,包管给你搞定。”冯笑非看着方怀,“不过嘛,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但说无妨。”
“你,会看账本吧?”
——自此,冯笑非就有了账房先生。
方怀认冯笑非做东家一事,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在街坊邻里的盘问下,方怀将椰子林和冯笑非被抓去黎峒的经过说了一下,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相信,但更多人表示怀疑。
冯笑非知道,她和岛民们积怨已久,众人不信任也是理所当然的。重振家纪,扫除流弊,并不容易,但是她有信心,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慢慢就能有所改变。
她和殷岚商量着,写了一份“家丁准则”,命青沧去一个个约谈。“家丁准则”有十不准:不准欺凌弱小,不准参与斗殴,不准歧视女子,不准坑蒙拐骗,不准敲诈勒索,不准污言秽语,不准拉帮结派,不准污染环境,不准宣扬迷信,不准随地吐痰。
张大黑和王小白作为家丁中的头儿,看着这十项规定面面相觑。
“大小姐步了老爷后尘,也开始拜佛了?”
“会不会只是做做样子?你信她这种人能改邪归正?除非重新投胎。”
“我们表面还是得言听计从,以不变应万变!”
“没错,我赌三枚铜钱,她装不过三天。”
“我赌两天!”
“一天!”
越来越多的家丁都围了过来。
青沧拿着“家丁准则”,无奈道:“百密一疏,竟然忘了加一条不准聚众赌博。我说你们,就不能相信大小姐一次吗?”
王小白贼兮兮地笑道:“青沧先生,你就说出多少吧?”
青沧笑笑,收起“家丁准则”,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道:“我赌大小姐,能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