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流萤飞舞。今晚星月长明,不用点灯,树林中也一片透亮。
冯笑非在板车上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坐起身来,看着前方拉着板车的修长身影。
沈溪山的身材高挑秀雅,不似文弱书生,也不似彪形大汉,刚刚好地,恰到好处地,长在了冯笑非的审美点上。若是在以前的世界,她指不定就要开始心猿意马,徐徐图之了,但眼下不行,她深知古人的观念和自己千差万别,没有什么谈个恋爱试试看的说法,他们没有对比和试错,看对眼了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看走眼了就是同床异梦半生怨。
想到这里,冯笑非不禁同情地叹了口气。
沈溪山听到了,问:“睡醒了?”
“嗯。”冯笑非随口说道:“话说溪山兄,你一直都挺讨厌我的吧?怎么还这么不辞辛劳地来救我?”
沈溪山道:“一码归一码。”
冯笑非伸了个懒腰,又问:“你是不是对谁都很好啊?”
沈溪山没说话。
上一个让她这么安心在车里睡觉的,还是她爸爸。不过小轿车和人力车,至亲之人和萍水相逢,还是相距甚远的。冯笑非觉得说眼下的事情难免矫情,便道:“那天大晚上的,你们来打海盗,那么多人听从你的安排,可见平时都很信任你。”
沈溪山道:“因为沈月山是我弟弟,不得不冲在前面。”
冯笑非笑道:“怎么夸你你还往后缩呢?要是我就赶紧认了,海盗头子是你弟弟,岛民们还愿意信你,可见人品啊!”
沈溪山没说话,背对着她笑了笑,脚步不停。
“吃早饭那次也是,那些又不是你的铺子,你还要帮着他们来跟我据理力争。”冯笑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去阎王殿了。”
沈溪山道:“父亲走后,母亲有几年身体很不好,多亏了邻里照顾。我从小就在南渡大街吃百家饭,所以跟各家商铺都熟,如今他们有什么需要,我去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冯笑非感叹道:“这么乐于助人,默默无私,还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你,迷信真是害人不浅呐……”
话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冯笑非整个人从板车上倾斜过去。侧翻加上她的重量,让整个板车几乎竖了起来,冯笑非不由得大叫一声,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沈溪山快速上去,将她一把拖住,硬是把她在翻倒的板车上架住了。
“没事吧?”
“没事。”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沈溪山的手掌放在了一个不是很恰当的位置,但是冯笑非觉得没必要说。
沈溪山小心地松开冯笑非,见她站稳后,方去查看板车。
“一侧的轮子卡到巨石后,飞了出去。”沈溪山边说边把轮子捡了回来,“好像还能装回去,你在旁边坐一下,好了叫你。”
冯笑非席地而坐,见沈溪山半天不说话,笑道:“你这人真是……板板正正,嘴里一句难听话都不会说。”
沈溪山不解:“为何要说难听的话?”
冯笑非道:“通常这种时候,我以前的朋友们就会嘲笑我,说我太胖了,把板车都压坏了。”
“为何要嘲笑你?胖也不是你的错。”好吧,这一句的杀伤力更大。
在冯笑非发飙之前,沈溪山赶紧带出了后半句:“何况你一点都不胖。这板车是来的时候装了太重的东西,轮子本就有些斜了,才被那块巨石顶坏的。”
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样子,冯笑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溪山没搞懂她在笑什么,也没问,只低头修车轮子。
冯笑非百无聊赖,看到不远处,有萤火虫发着点点的微光,像是从天空落下的繁星,一时兴起,便跑过去看。
她记得小时候,家门口的草丛里,也是有很多萤火虫的,但是后来就不多见了。别说草丛里的萤火虫,随着城市的发展,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很少见了。
草丛茂盛处,有隐隐的香气传来,不是花香,似是木香,清幽醇正,有沉稳踏实的厚重之感。冯笑非循着香气找去,看到这里的树都有三四人合围那么粗壮,香气就是从这些树上发出的。
冯笑非凑近树干闻了闻,摸索到底部的树根,见凸起处有些微伤口裂痕,便掰了一小块木头下来,放在鼻尖一闻,香气沁人心脾。这是沉香没错,百年的野生沉香原木,在任何时候都价格不菲,冯笑非看着眼前这片树林,觉得自己要发财了……
美梦做到一半,便听远处传来沈溪山着急的呼唤声:“冯姑娘,冯姑娘……”
冯笑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远,忙回应道:“我在这儿呢!等我过去!”她心情愉悦,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沈溪山也在往这边走,一边提醒道:“别跑,小心脚下!”
冯笑非小跑着来到沈溪山面前,双掌弯成碗状交叠在一起,笑看着他道:“上回借你的手看了星星,今天我来还你一片黄绿色的星空!”
她说罢张开手掌,大片萤火虫从掌心中飞出,像是撒出了一片流光,照得她的脸颊熠熠生辉。
沈溪山顺着萤火虫飞舞的方向转头望去,见荧光闪烁,漫天飞舞,忽明忽暗中,这点点星芒四散开去,像是把周围的树都点燃了。
冯笑非笑嘻嘻地看着沈溪山,问道:“怎么样,好看吧?”
沈溪山点点头,轻声道:“好看。”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一丝微笑渐渐浮上腮畔,眉目温润,像是浸染了月光。
冯笑非看得失神了片刻,随即道:“你闭上眼睛。”
沈溪山不疑有他,十分听话地闭上了眼。
冯笑非从腰间拿出那沉香木块,放到了沈溪山的鼻下,问道:“味道怎么样?”
“是沉香,闻着属于上等。”沈溪山说着睁开眼,“此物贵重,是与内地和外邦贸易的重要货物,近些的沉香树都被挖得差不多了,这里偏僻,人迹罕至,被你找到宝了。”
冯笑非笑道:“见者有份,我们在这里做个记号,回头记好了路,一起过来挖金。啊,这样一来,差你的那五十三颗明月珠就这么抵了吧。”
沈溪山摇头道:“我不需要。你当时立的字据,我们都没当真,后来能给七颗,已经十分意外。大家私下里商量过,剩下的就算了,没人惦记着你的钱。
冯笑非惊讶极了,道:“岛民们都这么质朴单纯啊……溪山兄,你们要是做生意,一定会赔死的。”
沈溪山道:“我们又不是生意人。你若有心,到时候给你介绍几个经验老到的采香人,你别克扣他们工钱就行。”
“这没问题,但你怎么就是信不过我呢?”冯笑非一边在地上找石头做标记,一边说道,“我们都说好了重新认识了,不要拿以前的事情来衡量。”
沈溪山帮着她一起做标记,应道:“好。”
板车已经修好,沈溪山问冯笑非:“还敢坐上去吗?”
冯笑非道:“走走吧,我不是心里发怵生怕它又翻了,只是不想你太累了。”
“哦。”沈溪山应了一声,“确实挺累的,那不如……你拉会儿车?”
冯笑非愣了愣,随即笑道:“溪山兄,你变坏了!”
话虽如此说,冯笑非还是上前接过把手,“拉就拉,反正刚才睡过一觉,已经神清气爽了。”
沈溪山却不松手,道:“说说而已,不是真让你拉。”
冯笑非提议:“要不一人一边?不然显得我欺负你。”
沈溪山让出了一边的把手,他站在左边,左手扶把,冯笑非站在右边,也是左手扶把。两人中间隔着半臂距离,就这么并肩走着,林中月下,也不觉尴尬,反而有说不完的话。
“溪山兄,我原本打算离开珠崖岛了,但我那二叔实在惹人厌,我若一走,他打着冯家的旗号在外欺凌弱小,为祸乡里,岂不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步老方后尘?还坏我名声!”
沈溪山本想说,你的名声许是已经不需要再坏的,但之前既然说好了翻篇,便不好旧事重提,于是只点头道:“没错。”
冯笑非继续说道:“如今我好歹还是冯家的当家人,顶着这个身份,总要为之前的所作所为做一些弥补。”
沈溪山还是点头,“没错。”
“话说溪山兄,你舅舅的死,有什么隐情吧?”
话题转得太快,沈溪山沉默了会儿,才道:“回去问你父亲。”
“难不成是我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舅舅的事情?”冯笑非有些纳闷,“这也奇了怪了,若果真如此,你也不该这么淡定。”
沈溪山无可奉告,保持沉默。
冯笑非有些累了,换了右手去抓把手,这样一来,与沈溪山挨得更近了,走动时,两人的肩膀会不经意碰到一起。她试探着说道:“你觉不觉得,让我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改弦更张去做功德无量的事,特别不容易?”
沈溪山预感她又是在给自己挖坑,只淡淡道:“嗯。”
冯笑非追问:“那是不是应该有所奖励?”
沈溪山问:“什么奖励?”
“我再跟你盘一盘啊,”冯笑非不自觉地,又往沈溪山那边靠了靠,“我二叔呢,现在以《潮汐图》丢失为借口,要跟我争夺家产。我为了帮助珠崖岛上的民众呢,就必须跟我二叔斗到底。那我拿什么跟他斗?怎样才能让他输得彻底?还就得找到《潮汐图》啊——即便我找不到,也不能让他找到!”
沈溪山算是回味过来了,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潮汐图》。”他也换成了右手抓把,这样一来,与冯笑非的距离就又隔开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事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冯笑非执着地进行最后的挣扎,“我是真心想做点好事,一是为过去的自己赎罪,二是……觉得这里的人值得。”
沈溪山许久没有说话,就当冯笑非以为他是拒绝了自己时,他突然说道:“光说不行,得看你的行动。我可以与你约定,若你能得到乡亲们的谅解,我便将自己所知尽数相告。”
冯笑非高兴道:“一言为定,击个掌吧!”
两人都伸出左手,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