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归途
天爱2023-02-13 22:574,541

“我不用在这里做女奴了……呜呜呜……”冯笑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溪山兄,我刚才骂你骂早了,不好意思啊,你诚实守信,高风亮节,是个好人。”

沈溪山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样子,递过去一块帕子,道:“擦擦,眼泪都落饭里了。”

“谢谢啊。”冯笑非接过帕子,抹一把眼泪,然后毫无形象地擤了擤鼻涕。

沈溪山觉得这帕子要不得了。他见到王夕瑶也在这里,大为惊讶,问道:“王姑娘,你也是被抓来的?”

“呃……”王夕瑶看了看一旁,陈在东和生黎们交流得风生水起,便知自己瞒不成了,冲冯笑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王!夕!瑶!”冯笑非把这个名字在牙齿间凌迟了一遍,“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不算耍你,”王夕瑶言之凿凿,“你确实被生黎俘虏了,做女奴就是要干活的,只不过嘛……我让你把我那份也一起干了。”

“看我不打死你!”冯笑非一撸袖子,跳起来就要去拽王夕瑶,被沈溪山一把按住了肩膀。

沈溪山很快发现按不住,最后变成了半抱着拦住她,任冯笑非在他怀里拼命蹦跶着提脚去踹。

“在东和他们交涉得差不多了,别再闹事,小心又惹怒了生黎,我没法带你们走。”他的这句话让冯笑非收敛了起来。

不多时,首领带着那个老祭司和陈在东走过来。

沈溪山下意识地把冯笑非往身后一带,自己迎了上去,道:“那天夜深看不清楚,无意冒犯了你们,特来赔罪。”

他说一句,陈在东就跟着翻译一句,冯笑非心道:同声传译,厉害啊。

“板车上有盐、糖、油灯、各种瓷器、渔具……还有一些作物种子,比如黎峒不常见的水果,占城的稻种春种秋收,十分适合在这儿种植。”

老祭司带着两个生黎检查了板车上的东西,对首领点了点头,首领说了一长串话,陈在东解释道:“奥雅说了,原本也没想把她们怎么样,祭司占卜过,这两位姑娘没有恶意,甚至会给黎人带来新的生机。现在果不其然,你带来的这些物品,在他们来看是非常珍贵的,所以奥雅决定与你们交朋友,还有礼物要送给两位姑娘。”

此时,首领的女儿捧着两条披肩出来,分别递给了冯笑非和王夕瑶。

陈在东道:“这是吉贝,黎语中木棉布的意思,是我们黎人用自己的织染方式做的,费时又费力,只送给值得信任的朋友。”

冯笑非看着棉布上的图案,和这些生黎脸上的刺青很相似,这应该就是他们这一氏族特有的纹身。她将黎锦托举过头顶,笑着向生黎们鞠了个躬,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她确信他们都明白了她的感谢。

王夕瑶摸了摸首领女儿的头,生涩地对她说了句黎语,小姑娘高兴极了,跑去跟首领说了一大串话。

冯笑非嘲讽道:“道别啊?你干脆别走了呗,尊贵的客人。”

“确实没打算现在走。”王夕瑶转向沈溪山,道,“沈公子,我半年进山采药,前误入了生黎的陷阱,被她们带来这里,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虽说还没有完全取得信任,但来去可以自如。我正在慢慢学习他们的语言和织锦手艺,便不与你们一起回去了。”

沈溪山点点头,好意问道:“需要给你家里人带什么口信吗?”

王夕瑶目光中闪过一丝苦涩,道:“不必。”

 

陈在东作为半个黎人老乡,也被生黎们热情留下,于是回去的只有冯笑非和沈溪山两人。虽说与生黎交谈顺利,但他们一致决定,连夜回城,免得夜长梦多。

板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但板车还是要推回去的,这等苦差事又落到了沈溪山头上。

冯笑非大大咧咧往板车上一躺,摊成一坨泥,“走不动了,溪山兄行行好,把我拖回去吧。”

“刚才见你和王姑娘吵架,还中气十足的。”沈溪山跑了一整天,也十分疲惫,不想惯她毛病,道:“走不动便原地休息,待养足了精神再走。”

“那也行,”冯笑非跳下板车,“我们各自找地方吧,你去附近看看上回那种芭蕉叶还有没有。”

沈溪山道:“冯姑娘,你似乎有所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休息,我要继续赶路的。”

冯笑非惊道:“总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荒山野岭的吧?”

沈溪山道:“你之前自己出门的时候,不也就是独自一人来的这里?”

“今时不同往日,”冯笑非强行狡辩,“以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知道,出门在外危险重重,自然就得谨慎些。”

沈溪山不欲再与她争下去,只道:“那就一起走吧。”

冯笑非马上又坐上板车,耍起了赖皮,四仰八叉躺下,唉声叹气道:“我被迫做了一整天苦力,实在动弹不得了。那王夕瑶极为凶残,稍有不满便要骂我,我跪在地上把地擦了十八遍,还差点被有毒的树皮毒死,手上都洗脱皮了,膝盖也肿了,不信你看!”

说罢,她撩起裙子至膝盖处,紧接着就要撩起裤管。

沈溪山猛地转过身去,大喊一声:“你做什么!”

冯笑非捏着裤管,被她喊得一时愣住了,讷讷说道:“让你看看我的膝盖啊。”

“冯笑非!”沈溪山终于忍不住又连名带姓地叫她,强忍着怒气道,“我早与你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耍这种花样,我不喜你这种……这种……放浪的女子!”

“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想让你看下膝盖,”冯笑非很快也反应过来,这种行为着实不太妥当,“我把裙子放下了,你转过来吧。”

沈溪山没理她,依旧背对着,道:“你下去,我要拉板车了。”

冯笑非想到之前青沧和殷岚所言,曾对沈溪山有过过激的行为,决定洗刷一下自己的冤屈,便将双腿一盘,稳稳当当坐在板车上,问道:“溪山兄,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几次见到我,我都像是换了个人?”

沈溪山冷声道:“并未留意,无从察觉。”

“你仔细回忆一下呢?”

“冯姑娘还如以前一样,风光无限。”

偏见!这就是先入为主的偏见!

冯笑非提示道:“船上那次,我有没有人多欺负人少?”

沈溪山想了想,道:“没有。”

“有没有息事宁人?大度赔偿?”

“有。”

冯笑非又问:“吃海鲜那次,我是不是还规劝你弟弟弃恶从善来着?有没有用的两说,我出发点是好的吧?”

沈溪山道:“确有此事。”

“这次就更别说了,”冯笑非坐直了身子,义正词严,“我不光救下了要上吊的老方,还揽下了所有责任,大义凛然地牺牲自己,让你们平安回去。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你难道不觉得感动吗?”

然而,沈溪山关注的重点完全跑偏了,蓦地转过身,紧张道:“方老太爷要自杀?”

“可不!”冯笑非找准机会,大肆渲染一番,“当时,老方脚踩着黎母像,手拉着吊绳,脖子都已经挂在上面了,我亲眼见到他双脚一蹬,危在旦夕!说时迟那时快,我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铆足全身力气,一把将他举起,救了下来,还苦口婆心劝说他断了寻死的念头。”说道最后,她还不忘把话题给引回来,“你说,我是不是改头换面,和从前判若两人了?”

沈溪山敷衍地点了点头,面色沉重,还在思量着方老太爷的事情,“你可知他为何要寻死?”

冯笑非隐去了椰子林一事,支支吾吾道:“就是年纪大了,处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走了,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和儿孙辈又聊不上话,觉得自己多余……”

沈溪山语气莫辨道:“倒是把你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招,我招,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嘛。”冯笑非看着沈溪山,老老实实交代,“他当初被我摆了一道,散尽家财,虽说儿女双全,但总担心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

沈溪山问道:“你二叔上方家去闹的事情,你可知道?”

“我二叔?”冯笑非一脸懵,“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沈溪山道:“你骗了方老太爷不久后,他为了周转,在你二叔那边借了钱,结果几年过去,椰子林结不出果,他也无法偿还你二叔的钱款。听闻前阵子,你二叔上门羞辱他了,所以,或许真是被逼至绝处,走投无路了。”

即便如此,当沈溪山点名让生黎将她带走的时候,方怀也没有落井下石。

冯笑非回想起方怀那落寞无依的样子,顿觉一阵酸涩,低声道:“我与二叔本就不和,此事先前确实不知,方家的事情,回去我会出面与他交涉,若是能力范围内的,我会替方家还钱。还有那椰子林,我也一定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沈溪山看着冯笑非的目光有些异样,泓澈的眸子落在她身上,顿了顿,道:“冯姑娘确实和以往不太一样。”

最终还是掰过来了,冯笑非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溪山兄,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沈溪山眉目温和,但话语中尚透着几分迟疑,道:“我愿与冯姑娘捐弃前嫌,但有一事还须明说,《潮汐图》真的不在我手中,请你莫要再纠缠。”

重点来了重点来了!冯笑非支棱起来,缓缓说道:“实不相瞒,那次落水之后,我对以前的事情就记不清了,曾与你发生过什么,也是听府中人说的,若有得罪,实在抱歉。”

沈溪山一脸怀疑的神色,“冯姑娘这样的病症,真是闻所未闻。”

“我说真的。”冯笑非正色道,“关于《潮汐图》,我也只知道那是家传之物,至于当初为何会找上你,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沈溪山思忖良久,料想在此事上冯笑非也做不了什么文章,才道:“家母姓李,名叫李酝,两百年前开始,冯家与李家世代采珠,共掌《潮汐图》,能根据潮流动向,探寻海中珍宝。”

冯笑非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两家还有如此渊源,她做好了倾听一个漫长故事的准备,不料这故事才开了头,就匆匆结束了。

“到上一代,与你父亲冯奇尧同掌《潮汐图》的,是我的舅舅李彦。二十年前,我舅舅葬身大海,你父亲从此开始长伴青灯,《潮汐图》就这么失传了。”

“完了?”

“完了。”

“不对,”冯笑非盯着沈溪山的眼睛,“事情哪能这么简单就结了?你一定还知道些什么,《潮汐图》是被你舅舅带入海里了,还是被我爹藏起来了?”

沈溪山简短道:“不知。”

“你不告诉我,我就回去问我爹。”

“他若肯说,你也不会来问我了。”

冯笑非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是被女海盗顾双双带走了!”

沈溪山抬了抬眸,没有说话。

“我来好好盘一下这个事情。”冯笑非八卦起来,不再像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双眼炯炯有神,“这顾双双,现在算是你的小妈……”

沈溪山的目光冷了下来。

冯笑非知道自己说错话,忙道:“呸呸呸,重来重来,从头说起,这顾双双的前夫,就是你舅舅李彦。你舅舅死后,她去做了海盗。海盗做着做着,寂寞了,就在打劫的时候顺带劫走的你的父亲……咦,这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蓄谋已久吧?”

沈溪山沉着脸不说话。

冯笑非继续自顾自道:“这多显而易见的事情啊,你小妈……阿不,顾双双做海盗做得风生水起,总得靠什么发家吧?明摆着就是她拿走了《潮汐图》啊。”

“看来你真是不记得了。”沈溪山勉为其难解释,“你以前故意接近月山,就是为了打听《潮汐图》的去向,月山为你翻遍了海盗驻扎的月牙湾,没找到,之后你才料定,图是在我母亲手里。”

“所以我之前将你带回家,折腾半夜,还扒光了衣服,就是为了找《潮汐图》?”这起码说明感情上是清白的吧……

“你……我看你倒也没有全忘!”沈溪山微微低下了头,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他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又红到脖子。

“真忘了。”冯笑非一脸坦诚,“是我那仆人青沧告诉我的。”

沈溪山沉思了片刻,定了定神,忽然道:“冯大小姐非要这么说,那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当时不光动《潮汐图》的心思,也动我的心思,恨不得强取豪夺一并霸占,若非我拼命抵挡,就……”后面的话,沈溪山说不下去,冯笑非也听不下去了。

“好好好,此事揭过不提,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对你恭恭敬敬的,你在我眼里就是尊菩萨!”冯笑非赶紧转移话题,“那潮汐图,你难道就没想着去找?”

沈溪山道:“我答应过母亲,此生不以采珠为业。”

“那么重要的东西,找回来卖给别人都行啊,比如说我……”

沈溪山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你要是歇得差不多了,就下来吧,我们该赶路了。”

“可我的膝盖还是疼啊,彻底走坏了怎么办?溪山兄你都救了我了,总得把我送回家是不是?”见沈溪山没什么反应,她拿出了杀手锏,拉长了嗓子,“溪山哥哥……”

沈溪山长叹口气,拉起板车就走。冯笑非一不留神,险些摔下去,最终还是稳稳扶住板车边缘,得意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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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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