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冯笑非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王夕瑶。沈月山将她作为人质劫持一事过去之后,冯笑非便再也没有听到过王夕瑶的消息,不料她竟也来了这黎峒,还与生黎相处不错的样子。
冯笑非心中又是大叹:完了完了,上次她是人质我是劫匪,这次她是贵客我却成了女奴,果然风水轮流转,如今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滑跪的姿势如何才能显得低调真诚又不过分卑微……啊,有了,冯笑非脸上挂起了温柔纯良的笑容,声音嗲得让人头皮发麻,“这位小姐姐长得真好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王夕瑶听闻抓了个汉人女奴,已是十分惊讶,一见这女奴竟然是冯笑非,更为疑惑,但是遇事素来镇定,当下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冯姑娘,看来那天晚上的海水还没有喝够,好在这里离海也近,不如我再去灌你两壶,帮你回忆回忆?”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冯笑非依旧端着勉强的笑容,逐渐揣摩过来王夕瑶的话,“你的意思是,那天推我入海的是你?”
王夕瑶默认道:“许你背后暗算,就不许我当面还手?”
“我只是绑架,可你是杀人啊。”并且已遂。
“那又如何?”王夕瑶秀眉蹙起,眼含怒意,“让我心安理得等着被你和那傻海盗撕票?”
冯笑非虽知解释不清,却也试图强行解释,道:“我本意绝不想伤害你,做出那种事情,实属……鬼迷心窍!”
王夕瑶温柔一笑,道:“我也没有要杀你啊,那一瞬间忽然就糊涂了,才推了你一把,谁能想到你水性那么差呢。”
冯笑非不禁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行啊王夕瑶,你我竟然棋逢对手,不禁让我油然而生一股子惺惺相惜的……”
王夕瑶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道:“少装蒜了,你如今落到我手里,就别指望着有好果子吃。”
她话虽这么说,但冯笑非心中释然了些,一来,前面的事情王夕瑶也算有仇报仇了,气性不至于那么大,二来,对着这样一个温文体面的姑娘家,总比对着一群连言语都不通的生黎好多了。
——很快,冯笑非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王夕瑶同那生黎女孩说了什么,那女孩看了看冯笑非,颇有些嫌恶的样子,出门走了。
房里只剩两人,冯笑非问道:“她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她们已经把你给我了。”王夕瑶斜睨着冯笑非,眼神如看自家养的小猫小狗,“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女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属于我,要管我叫主人。”
冯笑非心中咯噔一下,看着王夕瑶,双手抱胸,呆呆说道:“能不能别用那诡异的眼神看我,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只热衷男人的肉体,对女人真的没什么兴趣……”
“呸!”大家闺秀王姑娘终于也忍不住口吐芬芳,“冯笑非,你不要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我跟你只是主仆关系!总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听话,就让奥雅用一场火祭送你走。”
“奥雅?”
“黎语中首领的意思。”王夕瑶大发慈悲地给她解释,“刚才那个女孩就是首领的女儿,已经拜我为师,对我极为敬重,所以在这地界,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别想着要对我做什么,当心小命不保。”
冯笑非丧眉搭眼的,有气无力道:“好的主人,请你吩咐。”
王夕瑶十分满意,笑道:“那就先把这屋子打扫一遍吧,地要跪下来仔仔细细擦,要是被我看到一根头发,你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王夕瑶说罢,往竹垫子上一坐,笑吟吟看着冯笑非,如等着一场好戏开演。
冯笑非也着实没有让她失望,干起活来十分卖力,还极为好脾气地忍受着她的指指点点,干到最后,人累成了一摊。
“那里有滴水滴没看见吗?擦掉!”
“绣线全都要折成一样的长短,摆成一样的朝向,颜色由浅到深依次排列……错了错了,明明左边那绿色更深!”
“鞋子对齐放,鞋尖朝里,脚跟对准边缘那块木板……”
冯笑非忍不住道:“你有强迫症吧?”
王夕瑶没听懂,“什么?”
“就是一种病,最好去看看的那种。”
王夕瑶站了起来,慢慢踱到门口,又转过头盯着冯笑非,“屋里的活儿看来还是太轻松了,你跟我出来。”
冯笑非便跟着王夕瑶来到屋外,这次没有生黎用尖竹吓唬她了。她们一路走到屋后,途中见到许多生黎女子和小孩,或走动或劳作,见到这两个汉人,都投来些微好奇的目光。
冯笑非小声道:“她们跟你也不像很熟的样子嘛。”
“那当然,”王夕瑶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毕竟我身份尊贵,平时只和奥雅她们来往。”
“他们的目光也不像是很尊重你……”
“那是在看你!”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几棵高耸的巨树下。此时阳光炽热,但树木巨大的枝叶遮蔽了阳光,站下树下倒也不觉得很热。
几个生黎女子坐在树下,有的正在割取树皮,有的在裁开树皮,还有的将树皮铺在平地上,用木锤进行敲打。
王夕瑶继续发号施令:“将那边刚砍下来的树皮,拿去水边清洗。”
冯笑非疑惑道:“这是在干嘛啊?”
王夕瑶道:“做树衣。”
“树衣?”这也太古老了吧?冯笑非看着生黎们身上的衣服,明明都是彩色黎锦,心道:欺负我历史学得不好吗?黎锦工艺闻名于世,再不济黄道婆我可是知道的,“树衣不该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吗?”
王夕瑶看着劳作中的生黎女子们,道:“她们虽说精于纺织,但一直还保留着穿树衣的传统,树衣也有树衣的好处,可遮风挡雨,驱散蚊虫。别说废话了,快去干活!”
“是,主人。”冯笑非怪腔怪调地应了。她此时已经腰酸背痛,但也只好弯腰去捡那些新鲜树皮。看到这些树皮上都有渗出白色的汁液,她好奇想去触摸,被王夕瑶一声呵斥;“不能碰!”与此同时,周围的黎族女子们也都惊叫起来,有的甚至跑过来拉住了冯笑非。
冯笑非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王夕瑶走近道:“这树,叫‘见血封喉’,用它做成的木箭,可以毒死一头野猪。”
冯笑非赶紧缩回手,一阵后怕,道:“王夕瑶,你不如干脆点给我一刀得了。”
王夕瑶摔过去两根麻绳,道:“用绳子捆住后,拖去河边。”见冯笑非犹豫,催促道:“赶紧的,一刀太便宜你了,快干活!”
冯笑非只好在周边采了几片大树叶,包在手上,然后慢吞吞处理那些树皮。
她如同一个凄惨的苦力,用麻绳一端捆缚着树皮,一端扛在自己肩上,拖啊拖,拖去河边。
王夕瑶像是个极为称职的包工头,一路跟着冯笑非,盯着她不准偷懒,顺带教授如何洗树皮,“把树皮在河边摊开,往上冲水,那些有毒的汁液要全都洗掉,一定要洗干净了。别只光顾着洗,要不停地敲打。”
“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让树皮表层的黑皮脱落,直到变成白色。”
“你干脆说等我的头发变白好了……”
“你听话你都活不到头发变白!”
没多久,冯笑非就手臂酸痛,腿脚发麻了,她时而坐,时而蹲,但没有一个姿势是舒服的,无聊的敲打声让她昏昏欲睡,仿佛稍有不慎便要摔进河里去。
我堂堂一个现代人,来这原始部落当女奴?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落后文明的摧残?不行,不能再这样忍气吞声,我要奋起反抗,推翻这种非人的压迫,让这里的人感受现代文明的春风……冯笑非霍然起身,将木棒子一扔,“我不干了!”
此时,王夕瑶正半躺在树影下,手捧一个椰子,悠闲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着冯笑非,挑眉道:“不干了?”
冯笑非这一站起来,人清醒了不少,气焰也小了下去,辛酸苦楚化为一句委委屈屈的:“我也想喝椰子水。”
王夕瑶往地上一瞟,道:“不还有嘛,自己没长手,不会过来拿?”
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是我最爱的牛奶椰呢!冯笑非内心生出了一丝感动,才半天的奴隶生涯,就让她快速带入了这个角色,对原本理所应当的东西感到极大的满足,要不说那么多人被pua呢。
她在距离王夕瑶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捧起椰子,然后……傻眼了,“那个……你是怎么打开的?”
王夕瑶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你故意想使唤我呢?”
“我真不会啊……”冯笑非简直要哭了,“帮我开一下吧,主人主人,你的女奴快渴死了……”
王夕瑶见她可怜得很,眼中竟然泛出了泪花,不耐烦地一手将椰子抄过来,找准椰眼,用指甲一按,坚硬的椰子皮便破了口,“怎么喝要我教你吗?”
“不用不用!”冯笑非欢欢喜喜捧过椰子,拿一根空心芦苇杆子扎入椰眼,一口椰子汁下肚,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要是有一碗芒果糯米饭就更好了。”
“想得美!”王夕瑶白她一眼,“饭点已经过了,你好好干活,兴许还能吃上晚饭。”
冯笑非的独自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饥肠辘辘,继续洗树皮……一下午,都伴随着王夕瑶的各种挑剔和嘲讽。冯笑非唯有趁着王夕瑶打盹的时候才能偷懒一会儿,并在地上画圈圈诅咒沈溪山,“这个混蛋垃圾,枉我之前还给你几分面子,关键时刻就推我入火坑!还说要来接我?信你个鬼,活该你这辈子打光棍,下海被鲨鱼咬死……”
日近黄昏,周边的女子和孩子们都收拾东西回家,冯笑非拖着麻木的身躯,站在王夕瑶面前,目光呆滞道:“我能吃饭了吗?”
王夕瑶勉强答应。
两人回到住处,见篝火已经亮起,生黎们正围在一起吃晚饭。
“女奴是不配跟大家一起吃饭的,你就自己打一碗饭,去旁边吃吧。”王夕瑶随手指了指一旁的角落。
“好嘞!”只要有口吃的,管他在哪里吃!冯笑非抓起一只碗,拼命往里夹食物,夹到几乎要满出来,才在一众生黎沉默的目光中,自觉退到了一边。
角落里也没个凳子,冯笑非只好蹲在地上,如乞丐一般捧着饭碗,拼命往嘴里扒东西。
扒着扒着,发现身边多了个人,竟是王夕瑶,也在她身边一蹲,以同样的姿势吃起了饭。
冯笑非塞着满口食物问她:“你怎么不去坐?”
王夕瑶道:“一人吃饭多无聊,陪陪你。”
“谁要你陪了?”冯笑非又囫囵两口,逐渐有些琢磨过来,“王夕瑶,你骗我呢吧?那些生黎根本也不待见你吧……”
这回王夕瑶终于不再否认,狡黠一笑,“冯大小姐,我们就算两清了。”
敢情是被耍了一天!若非前胸贴后背,冯笑非怒地简直要摔碗,“谁跟你两清?清不了!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冯笑非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长相滑稽的骡子,骡子后拖着个板车,板车上堆着满满当当的物品,而边上,站着风尘仆仆的沈溪山。
冯笑非喃喃道:“你真回来了啊。”
沈溪山一脸疲惫与内疚,鼻尖像是凝着清霜,道:“说好日落前的,晚了些时候,抱歉。”
冯笑非没察觉,自己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