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溯流
天爱2023-04-04 19:512,916

  岛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向海而生的采珠人,从不独自下海,人最少的情况下,也是两两结伴而行,一人下海寻珠,一人在岸上拉绳,以防独自遇到突发危机时难以应对。

   这样的搭子,必须是熟人,知根知底,配合默契,亲人最好,任何情况,拉绳的人都不会轻易抛下寻珠的人。冯家和李家,从前便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们在这座岛屿附近搭档捞珠,已经延续了六代人,之所以关系如此稳定,是因为《潮汐图》。

   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潮汐图》是从何而来的,双方的祖籍中也没有记载,反正代代相传的就是,两家人共同拥有此图,轮流保管,平分海中财物,且其中细节不可为外人道。

   十多年前,沈溪山的舅舅李彦,与冯笑非的父亲冯奇尧,便是这样的搭档。李彦负责下海寻珠,冯奇尧负责在岸上拉绳。

   关于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沈溪山是听母亲李酝说的,其中究竟多少真实,多少编造,不得而知。

   据说那日,海面风平浪静,但是海底暗潮汹涌。冯奇尧和李彦根据《潮汐图》所记载的情况判断,海底将有宝物出水。他们划船来到海上,找准位置后,准备下海。

   采珠人们通常会将采珠船划到“珠池”,即珍珠密集的海域,但他们两人不是,《潮汐图》给出的方向,通常都是人迹罕至之地。

   年轻时的冯奇尧很胖,下海费点劲,但在船上拉绳,可是一把好手,他与李彦的配合,从未失手过。

   李彦彼时也才二十出头,样貌英俊,前不久刚娶了屠户家的女儿顾双双,新婚燕尔,更显意气风发。他在腰上结好了绳,挂一个布口袋,一手拿着采珠刀,不带多余的东西,赤着身便准备跳入水中。

   冯奇尧检查了一下绳子的是否系紧,又提醒道:“阿彦,我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你小心些,即便下去没找到什么东西,也赶紧上来。”

   李彦轻松道:“放心吧,都熟门熟路了,我在水里,可比在岸上都灵活!”

   他说罢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头朝下,猛地往海里扎下去。

   几乎在同时,冯奇尧点上了一炷香。

   他对李彦的憋气时长很有数,基本就是半炷香的时间,所以只要半炷香一到,不管人有没有上来,他都会拉绳子。

   水下,激流涌动,李彦并不躲避,迎难而上,破开水流,来到一处珊瑚环绕之地。几条小鱼在附近游来游去,忽然,斜旁冒出一道道细密的水泡,李彦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就是那里了!

   他拨开一丛海草,看到了后方,一只巨大的蚌壳正在张开。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一刀扎入蚌中,快速带出一团鼓胀的蚌肉,上手一摸便知,里头有颗巨大的珍珠。

   李彦不及多想,收刀后,脚往海底一蹬,快速上浮。

   几乎在同时,船上的冯奇尧见那炷香已经烧至一半,当机立断,赶紧拉绳。

   没过多久,李彦的头在不远处的海面冒出,他高呼:“寻到了!好大!”

   他快速游泳过去,上了船,气都还没喘匀,就迫不及待地取珠。冯奇尧一见这凸起的大小,便知绝非寻常之宝。

   李彦小心地举刀,在包裹着珍珠的蚌肉上划一道扣子,两个拇指对准珍珠,缓缓外推。噗地一声,一颗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珍珠被推了出来,通体金色,圆润无暇,在阳光下散发着珍珠独有的莹润光泽。

   冯奇尧惊异地喊了一声:“帝……帝王珠!”

   他从小就跟着长辈们在海里进出,上品珍珠也见过不少,但这般大小和质地的珍珠,平生从未见过。

   冯奇尧小心翼翼地碰过那珍珠,眼中露出一丝贪婪之色。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小富可与人分享,大富却想独吞,他转而对李彦道:“帝王珠现,周遭定有其他的宝物相拱,阿彦,你再下去一趟,看看还能不能捞点什么东西起来。”

   李彦一想,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道:“先等我喘上几口气。”

   冯奇尧急道:“底下洋流一刻不停,指不定一会儿就把宝物卷走了,机不可失,别耽误。有我在这儿呢,无论如何都会把你拉上来的。”

   看着冯奇尧真挚的眼神,李彦点了点头,再次深吸一口气,匆匆下了海。

   这一下去,就再也没有上来过。

   冯奇尧为独吞宝物,趁着李彦再次下海之际,剪断了绳子,害得他葬身大海。

   

   以上,都是李彦的遗孀顾双双,在丈夫失踪后,脑补出来的一个完整故事。这个故事经顾双双之口传给李酝,又自李酝之口传给沈溪山,其真实成分还有多少,不得而知。

   正因真假不明,所以沈溪山一直没有将此告诉冯笑非,毕竟没有哪个女儿,想听自己的父亲是杀人犯的故事。

   轻微摇晃的渔船上,冯笑非听罢问道:“大家都信吗?”

   “若信的话,顾双双也就不会离开珠崖岛,去月牙湾当海盗了。”沈溪山细细说来:“你爹和我舅舅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我舅舅失踪后,你爹也确实寝食难安,想方设法寻找。顾双双说她做梦梦到了李彦被害死的场景,便断定你爹是真凶,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没有根据的。她还冲到你家去寻找那所谓的帝王珠——根本就不存在。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疯疯癫癫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话,她绝望之下,便离开了。”

   这之后,冯奇尧无数次带着人去海边寻找,也无数次失望而归。唯有一次,在巨树蔽日参天的密林中,他们看到一个生黎穿着李彦失踪时所穿的鞋子。大部分采珠人都是光着脚下海的,但李彦因为小时候在海底踩到过海蛇,被咬了一口,又仗着自己水性过人,向来都是穿着轻便的鞋子下去的。

   自此,又是传言纷纷,有人说李彦是被生黎杀了,也有人说李彦去做了海神的门童,更有甚者,说是在傍晚看见他划着小船回来……但就是没有人相信顾双双的话。

   即便如此,冯奇尧出于自责,从此再也没有下过海,渐渐的,闭门不出,吃斋念佛,时间长了,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很多年后,冯笑非长大,成为了冯家当家的,这才又引得众人在背后议论:冯家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颗帝王珠、在庇佑冯家啊?不然她一个小女子,凭什么折腾出那么大动静……这些,是冯笑非并没有听到过的闲言碎语。

   冯笑非默默为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父亲难过了几秒钟,随后,她又问到:“那《潮汐图》,便也无人知晓去了何处呗?”

   沈溪山道:“开始的时候,我娘也怀疑过顾双双,她是突然失踪的,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当时甚至有人怀疑她对亡夫思念过度,沉海去了。不料在我五岁那年,她莫名其妙的成了海盗头子,带人来岛上打劫,还带走了我爹。”

   冯笑非的嘴角不由地抽了抽,道:“恕我冒昧地问一下,你爹长得是有多么惊为天人吗?”

   沈溪山道:“他们自小相识,可以说是亲梅竹马,但是我爹娘自幼定了亲,也就没办法了。”

   冯笑非接着道:“然后就嫁给了你舅舅?故意膈应人吧?”

   沈溪山低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冯笑非咂咂嘴道:“可想而知,顾双双对你爹的非分之想一直都存着,做了海盗后,干脆破罐子破坏,无所顾忌了。”

   沈溪山试图回忆沈新和的模样,却怎么也记不真切了。沈新和刚走那几年,他画过无数他的画像,临睡前每天温习他的声音,希望自己不要忘记父亲,但是这些记忆都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点点模糊。慢慢的他知道了,父亲或许不是被迫离开的,父亲或许就是不喜欢他和母亲,于是就连最初那不想忘记的简单愿望,都忘记了。

   冯笑非握住了沈溪山的手,道:“放心吧,我不耻这种突然玩失踪的行径,不会突然抛下你的……就算要有一天分开,也会提前跟你把话说清楚。”

   沈溪山顿时抬眸望向她,或许是习惯了冯笑非这样的说话方式,他这次没有显得慌张或者紧张,眼中漾着微微的暖意,道:“那我尽量不给你说这种话的机会。”

   他语声幽幽,眼瞳里沉淀着一种深邃的温柔,像极了这夜晚的大海。

   就在冯笑非这样怔怔凝视着沈溪山的眼睛之际,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将她拉至身前,轻轻吻了下去。

   海里满载星河,散发着氤氲迷离的波光,显得有些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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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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