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迷途
天爱2023-02-07 00:003,918

夜晚迷失道路,还遇到了吊死鬼,这是撞什么邪了!冯笑非顿时寒毛直竖,抱住自己的包袱一声尖叫。逃跑?她这会儿根本想不到,只紧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怪力乱神阻挡在外。

未料的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竟吓得前方吊在树上的人也尖叫起来。

“啊——”

“啊——”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声尖叫交叠着在密林中扩散,惊起阵阵飞鸟。

原来那老者的脚下还垫着类似石块的东西,紧张之下,脚一蹬便将石块踢走了,这下真成了吊在树上,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了。

会叫!活的!还是个老人!冯笑非反应过来,顿时将包袱往地上一扔,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老人的脚,努力往上抬,急促道:“下来下来,快下来!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在这儿吓人!”

老人在树上挣扎着,并不太配合,双脚乱蹬,几乎要踹到冯笑非的脸上。推搡扑腾间,冯笑非撞翻了树下摆放着的一个木架子,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但她此时也没工夫思考怎么这里会有木架子,只拼命屏住呼吸,用尽全力一个猛抬,硬生生将老人的身躯向上推起,随后一个借力,让两人双双摔在了地上。

冯笑非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伸出手,摸着了灯,往跟前一照。这是个衣着体面的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胡子和头发都发白了,但是梳得整整齐齐,目光也炯炯有神。方才一番动作,已经让他显出些吃力,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

冯笑非问道:“老人家,你无儿无女吗?”

老人家脾气不太好的样子,气呼呼道:“瞎说八道什么呢,老夫儿女双全,孙儿都上学堂了!”

还知道自称老夫,像是个文化人嘛!冯笑非又问:“那你是……得了绝症吗?”

老人家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女娃,长得丑,说话也难听,老夫身体康健得很,跑起来指不定比你还快!”

冯笑非抹了一把脸上的淤泥,想解释自己并非很丑,但无济于事,依旧黑乎乎一坨,还出现了些凹凸不平,更丑了。她正色道:“既然家和人兴,又何必寻死呢?”

“活得不耐烦了,可以吗?”老人家说起话来,也很是不耐烦。

“可以,当然可以。”冯笑非一手撑地,起身,将方才那块被踢走的大石块重新放回去,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方才是我鲁莽了,万望包涵,下去之后,别来找我麻烦啊。”

她说罢,又重新坐回到地上,从包袱里找出块烧饼,大口吃起来,越嚼越有劲,边吃边吧唧嘴。

那老人家有些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道:“你就这样让我去死?”

冯笑非理所当然道:“成人之美啊,你都活得不耐烦了,再这么下去多痛苦、多煎熬?人嘛,只活一世,有的时候就要自私点的,即便你死后,儿女会自责痛哭、孙子会缺人疼爱、亲人好友都悲戚难解,那又如何?你脖子一伸,脚一蹬,管他们要死要活呢!”

老人家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那颗巨树下,抬起头,看了看上面的那根绳子,然后扶着树干,站到了石块上。

眼看他伸手抓住了绳子,冯笑非紧张得呼吸都不畅了,一口烧饼咬在嘴里,久久都忘了嚼,心里想着:放开,放开!我可不是真要你吊上去,反话听不懂的吗!

老人家双手够住绳子,上半身往前倾去。

冯笑非再也忍不住了,忙放下烧饼,豁然上前,正要再次将他拉下来,却见他这看似危险的动作,只是在解开绳扣而已。

年迈沧桑的一双手,缓缓将绳子从树上拉下来,紧紧攥住。

冯笑非有些看不明白,而老人目视前方,似是在给她解释,又似是喃喃自语:“方某已经七十岁了,一生碌碌无为,原配早逝,留了个儿子,后续弦,又多了个继女。如今儿女皆已成家,陪了我大半生的老伴和好友们,也相继离世了……我年轻时候挣过点钱,后来好赌,输得精光,老来不想成为儿孙的累赘,想着要多留点家产给他们,便以祖传的百亩良田,换了片椰子林,岂料遇到个小骗子,那椰子林,根本长不出来……”

“等等,”冯笑非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姓方?”

老人点点头,道:“对,方圆的方,单名一个怀字,小友怎么称呼?”

“你叫我小非便可。”冯笑非已知这人便是李二口中的方老太爷,不禁心如擂鼓,怎么好巧不巧的,出门尽遇上仇人呢。

方怀常叹口气,往地上一坐,道:“小非丫头,不瞒你说,我就是没得活法,便寻死来了,只是这把年纪,也还怕死,被你几句话一说,怯了。你算我的救命恩人,也不必客套,叫我老方好了。”

冯笑非在方怀身旁坐下,苦口婆心道:“老方,我没活到你的年纪,感受不到活腻了的滋味,不过我以前生过一场重病,当时就觉得,这一生只要能太太平平活到老,就算好事了。你看你这把年纪,无病无灾,精神矍铄,能得以安享晚年,寿终正寝,别人求之不得呢,又何必横死树林,给人添堵?”

“不必劝了,我说了不死,便不死了。”方怀看了看前方已经漆黑一片的小路,“歇一歇,你便带路,我们回城里去。”

冯笑非一脸无奈,道:“我要是认识路,也不至于迷失在这里遇到你,怎么,你这一把年纪了,也还不认路?”

方怀自不能让小辈嘲笑,逞强道:“白天认,晚上不认。”

“那就各自休息,天亮再说吧。”冯笑非说着,摸到一棵地面上凸起的树干,把包袱往下一垫作为枕头,躺下了。

过不多久,李二给的那盏灯油尽熄灭了,今晚星月的光不亮,周围只剩下沉沉的黑。

方怀在旁不消停,时而更换姿势,时而唉声叹气,反正就是怎么睡都不舒坦,一会儿担心着天要下雨,一会儿又喃喃说口渴了,吵得冯笑非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将包袱扔给他,道:“枕头给你,能舒坦些不?”

方怀道:“你不懂,上了年纪,夜里渴起来便怎么都睡不着。”

于是只好爬起来,带上所有行李,一同去找水源。

老人家心里头遭逢了大变,忽而珍视起生命和健康了,矫情起来也毫不客气,要求冯笑非牵着上吊用的那根绳子,走在前面开路,而他自己呢,则慢吞吞跟在后面,防止因老眼昏花而摔跤。

冯笑非想着椰子林的事情,方怀终究是被冯家亏欠的一方,对他的要求便无从拒绝,只能依照他说的,在前面摸黑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很深了,乌云遮月,林中飘荡着时而浓厚时而轻薄的雾。

两人终于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寻到了溪水,方怀老不客气道:“小非丫头,来搀扶我一下,省得一头栽水里你还得捞我。”

冯笑非没好气道:“我也可以选择不捞你,以后你就在这里做水鬼,不比吊死鬼强多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将包袱垫在方怀膝下,一把扶住了他,让他得以凑近溪水,捧着喝水。

待方怀喝完水,要起身之际,冯笑非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微弱的光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句孩童的厉声大喝:“妖怪,不要伤害我爷爷!”

这一惊非同小可,冯笑非手一抖,险些要跟方怀一起落水,好在是稳住了,转过头一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分别提着个灯笼,那男子的身量看着还有些眼熟。

“莫新,不得无礼。”方怀出言制止,“这是小非姐姐,刚才不过是扶着我喝水罢了。”

与此同时,那两人已经走过来,方莫新一把抱住了方怀,委委屈屈道:“爷爷你怎么默不作声就走了?阿娘说你是被林中妖怪勾了魂,你的魂还在吗?”

冯笑非被他一口一个妖怪叫得心中不爽,故意吓唬他道:“不在不在,早吞进我肚子里了。”

不待方莫新反应,便听他身边那长长立着的身影惊疑问道:“是冯笑非冯姑娘?”

冯笑非凑近,借着烛火一看,笑眯眯地问好:“溪山兄,我们真是有缘呐。”

她自是看不见,一旁方怀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方莫新对方怀小声解释道:“阿爹阿娘找不见你,都慌了神,好在沈先生一路问,问出你进了这林子,我们才和阿爹阿娘分头找来了。”

方怀隐去了上吊自杀那一段,只说自己在林中迷了路,遇到冯笑非,才结伴而行。方莫新信以为真,一找到爷爷,心中不安便全放下。

沈溪山见方怀一脸倦意,赶夜路又不方便,提议就地歇一晚再回去,至于方莫新的父母,他们早前已经约定了时间,没找到人会自行回去的。

这块地平整宽敞,容纳四人毫无问题,方家祖孙二人寻了棵大树就在下面靠住了。自从知道了冯笑非的身份,方怀对她一句话也不说,连她递过去的包袱也不接了。

沈溪山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许多芭蕉叶,分别垫在众人身下,轮到冯笑非,她大为惊讶,“我也有啊?”

“你不要也行。”沈溪山淡淡说了句。

“当然要!”冯笑非一把抱过,仔仔细细在地上铺一层,表扬道:“你倒是挺心细的。”

一旁方莫新插话道:“那当然,沈先生对谁都好!”

方怀冷哼一声,道:“莫新,我们不与坏人说话。”

这气性,跟孩子似的,冯笑非听来不禁觉得好笑。

有了孙儿在侧,方怀这回没再嘀嘀咕咕失眠了,很快,爷孙两便进入了梦乡。

轮到冯笑非睡不着了,翻来覆去,险些滚到沈溪山身上,又忽然想起来脸也没洗,爬起来去水边洗脸。

此时乌云已经散去,眼瞅着雨是不会下了,明月透亮,倒映在水中,轻微晃动着。冯笑非看着看着,看到水里出现了另一张脸,是沈溪山,他伸手入水中,掬起一捧水,往嘴边送。

冯笑非转头看着他,问道:“溪山兄,你也睡不着啊?”

沈溪山喝了口水,道:“过了入睡的点,再想睡就有些难。”

“试试看数羊啊。”

沈溪山十分诧异,“数羊?”

“哦忘了,这儿不流行这个……”冯笑非想起来,这是西方的说法,“睡前少喝水,不然醒来脸会水肿的。”

沈溪山继续诧异,“倒是未曾留意。”

他又掬起一捧水,正要喝,却忽然被冯笑非拉住了手,“喂,你看。”

冯笑非指着沈溪山的手心。沈溪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手掌中那一捧浅浅的清水中,映着一点星光,随着水纹的波动,莹莹似在闪烁。

“你手里有颗星星。”冯笑非小声说着,透着一丝简单的欢喜。

沈溪山抬头,见她的眼睛里,也有星星在闪,一时间有些思绪飘忽,忘了去喝水。

掌心中的水也没有停留多久,滴滴落下,那一点星光也随即消失。

“我小时候,试图捧过月亮,没成功。”冯笑非伸出自己的手掌,又拉过沈溪山的手掌比了比,笑道:“你的手大许多,试试看嘛。”

溪水清凉,而她的手掌温软,贴合的一瞬,只觉得背上轻轻一颤,沈溪山几乎没听清冯笑非说了什么,只蓦地收回了手,道:“困了,睡觉。”

冯笑非也只好悻悻然返回去,往他身边一躺,纳闷道:“刚才还失眠呢,说困就困。”

沈溪山背转过去,没理她,仿佛很快睡着。

夜深,林静,月明,间或溪水潺潺,野有山花满地,看不见,但香气幽幽,在萦绕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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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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