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水衣
天爱2023-02-25 23:084,057

  风起,云动。

  沈溪山微微低头,看着依然在等待答案的冯笑非,将她眼前几根被打湿的头发拢到了耳后。

  “我知道,我只是……”

  沈溪山话音未落,远处的采珠船已经归来,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东家!大小姐!大小姐来看我们了!今天又有大收获啦!”

  看得出来,采珠人和岛上的其他人,对冯笑非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可想而知,即便是从前那个招摇过市的冯笑非,对于这些辛劳卖命的人,倒是未曾苛待的。至于赵旺丁家为何会那般拮据,怕是与他们家人丁过旺有关……

  采珠人们纷纷下船,这些人中,很多冯笑非已经在海盗来袭的那天晚上见过,只是当时灯火昏暗,现在才看清楚,他们个个肤色黝黑,身无赘肉,赤着脚,穿着最简易的衣裤。

  这些人中,带队的叫高崇望,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容端正,说话爽朗,他拿着装珍珠的水盆,来到冯笑非面前,笑道:“大小姐,你看,这是今天的收成,个头都大着呢!”

  “辛苦大家了!”冯笑非和善地对高崇望点点头,又大声招呼众人,“今天晚上我设宴请客,大家不醉不归啊!”

  “谢谢东家!谢大小姐!”众人此起彼伏道谢。

  冯笑非单独与高崇望谈话,道:“我带人入山采香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听闻,采珠才是我冯家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我当然不会厚此薄彼。采香者皆有分成,采珠人必定也有,而且在他们的基础上,还加两成。”

  高崇望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这也太多了……”

  冯笑非笑道:“冒着生命危险的是你们,没道理我占那么大头,而且你们在冯家干了这许多年,厚待你们是应该的,哪能让新来的盖过你们?此事就这么定了,晚点我让殷管家去跟你们一家家签订契约。”

  高崇望这等糙汉子,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泪光,随后,他定了定神,憨厚地笑问:“殷管家近来还好吧?”

  “如常,挺好的。”冯笑非说罢,带高崇望来到改良过的设备前,解释道:“这是我改良的水衣和气囊,主要是出于水下的安全性考量,一会儿我亲自下海试试,若可行,以后所有下海采珠的人,人手一套。”

  “不行不行!”高崇望当即阻止,“怎可让大小姐冒险,我们这儿这么多弟兄呢,谁下去都行,大小姐是万万不行的!”

  他的声音大了些,以至于周围的采珠人都听到了,纷纷围过来。众人了解情况后,都争前恐后要试设备。

  最终,冯笑非看似随手一指,指向了赵旺丁。她自然是提早看过了赵旺丁的画像,刻意为之的。

  赵旺丁精瘦精瘦的,肤色极黑,牙齿或许是由于常年嚼槟榔的缘故,呈焦黄色。他说话嗓门很响亮,道:“承蒙东家看得起,赵旺丁愿为东家分忧!”

  “好!”冯笑非痛快道:“无论试成功没有,我都会单独犒赏你!”

  说罢,高崇望点名了几人,一同出海,沈溪山也随冯笑非一起上船。

  到了海上,冯笑非亲手为赵旺丁穿上水衣,交代使用方法,再三叮嘱:“下了水,自己的生命安全是最重要的,不管情况如何,必须平安回来!”

  “东家放心!”赵旺丁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地跳下海。

  大约一刻钟过去,赵旺丁从海中冒出头来,在高崇望的帮助下,摘掉了红铜头套,大喜道:“大小姐,这水衣真好,我在水下,都能呼吸了呢!”

  冯笑非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高崇望道:“既如此,我便命青沧督办,切忌,所有水衣一定要测试过之后才能正式使用。”

  高崇望道:“放心吧,晓得的。”

   

  落霞融金,千帆破夕阳。

  冯笑非、沈溪山和所有采珠人,在海边点起篝火,吃海鲜宴。

  沈溪山记得上次冯笑非吃了海鲜之后,差点没命,特意给她烤了些别的吃食,并一直盯着她有没有不慎乱吃东西。

  采珠人们在海里来去,平日里都没个顾及,如今东家大美人在场,开始都有些拘谨,但过了不多久,见冯笑非与他们谈笑风生,毫无架子,便也都放松下来。

  冯笑非趁着众人还没喝醉,讲解水下呼吸的方法:“我的这套法子,是我爹教的,而他呢,是从《潮汐图》中学来的,方法很简单,分为四个步骤,分别是:调息、峰值、屏气和恢复。”

  “所谓调息,就调整呼吸,大家看我的样子,用腹部呼吸,让身体尽量放松。”

  “当你们的身体放松到一个很好的状态,就开始进行最大限度的吸气,吸到吸不动为止,但不能吸得过分满,不然也容易受伤。”

  “之后进行第三步,屏住呼吸,保持平稳,不要使用身体的力量。”

  “最后,恢复呼吸,尽可能放松身体。”

  “这套方法,平日里一定要多加练习。你们都是两两结伴下水的,水上负责拉绳的人,必须记住,下海的人最长的摒气时间是多久,一定要在这个时间之前,将人拉上来。”透过重重火光,冯笑非看向众人,“我不管你们以前的行事作风如何,从今天开始,必须给我牢牢记住:海里万千珍珠,比不上你们任何一人的性命重要!”

  众人齐声高呼:“是,大小姐!”

  采珠人们纷纷过来敬酒,他们喝的都是烈酒,给冯笑非换成了低度的椰子酒,冯笑非来者不拒,喜笑颜开。

  “大小姐,以后多来跟我们喝酒吧!”

  “是啊大小姐,见着你我们都高兴,见着你海里的蚌都得往出冒。”

  “不如下回我们在甲板上做个遮阳的棚顶,大小姐可以坐在那里,钓螃蟹!”

  “螃蟹有什么要钓,钓乌龟才有趣呢!”

  此起彼伏的“大小姐”不绝于耳,冯笑非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称呼,怪好听的。

  众人酒酣之际,冯笑非找到赵旺丁,与他私下交谈道:“赵大哥,你今天帮我试了水衣,我说过会好好犒赏你的。”

  “都是我该做的,大小姐已经给我们那么多的分成了,我哪还奢望什么赏赐。”赵旺丁说着,忽然跪了下去,“前些日子,大小姐为了我们家赵缨,还被困于沼泽之中,小的心里有愧!大前天,我到府上去跪谢过的,只是管家说你正忙着改进水衣,不让任何人打扰……”

  冯笑非道:“没事没事,见到一小女孩有危险,难道还能不去搭救吗?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赵旺丁慢吞吞地站起来。

  “犒赏一事,我说到做到,不能变卦。”冯笑非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没想好给你什么,先拿着这玉佩吧,回头你若是想到想要什么,随时来找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旺丁露出大喜之色,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大小姐日后若有差遣,尽管找我,当牛做马的在所不辞!”

  冯笑非淡淡一笑,方才切入正题,道:“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就是赵缨这孩子啊,我那日见着,觉得十分有眼缘,正好我膝下也无儿无女,想着既然彼此有这个缘分,不如认她作义女,日后她常在我跟前走动,有什么好事,我自然也会想着她……”

  赵旺丁笑得几乎露出整个牙床来,忙不迭道:“大小姐看得上,只管让她跟你去,别说做干女儿了,就是做个粗使丫鬟,那也是她的造化!”

  “我看得过眼的姑娘,自然不能亏待了她。”冯笑非看似不经意地问起,“她可有许配过什么人家?”

  赵旺丁愣了一下,马上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没有!”

  “那便好。”冯笑非笑得一脸真诚,“来日,等她长大些,我定给她许一门好人家。”

  赵旺丁连声称谢,高兴得酒劲上头,几乎站不稳脚。他一早便见沈溪山与冯笑非在一起,怎能不知冯笑非的用意,不外乎是沈溪山提的事情,换一个人,换一个方式来说罢了。但话从冯笑非嘴里说出来,和从沈溪山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一码事了。别人的账赵旺丁不愿意买,但冯笑非的账,他愿意买。

  冯笑非回到篝火处,见沈溪山独自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烤着一个椰子。

  “椰子烤不烤,不都一个味道吗?”冯笑非在他身边坐下,“阿缨的事情搞定了,从此,我就是有干女儿的人咯!”

  沈溪山微微惊愕,随即将烤过的椰子递过去,“尝尝。”

  冯笑非吃了一口,道:“还挺香。”她看到前面的矮桌子上盛着一碗菜汤,端起来正要喝,被沈溪山一把抢过去。

  “不是给我的吗?”冯笑非不悦地问了一句。

  沈溪山道:“汤里有海味。”

  冯笑非叹了口气,看着大口大口吃着海鲜的人,心中酸涩,道:“我好饿啊……光给我吃那两口椰子肉,又吃不饱。”

  沈溪山站起身,拍拍衣服上沾染着的烟火浮尘,道:“你随我来。”

  冯笑非快步跟了上去,“你要带我去吃什么东西……”

   

  月色溶溶,南渡大街上灯火已经熄灭,家家户户的摊贩都回家了。

  沈溪山带着冯笑非来到上次她吃了海鲜的那家铺面,老板只收走了食材,锅碗瓢盆全放在原处。

  冯笑非见沈溪山熟门熟路地生火做饭,有些诧异,“你不会是要自己做饭给我吃吧?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吗?”

  “若是真彻底远离了,只怕古来君子,饿死者甚多。”沈溪山难得说了句玩笑话。

  油锅烧热,一整块猪油下锅,浓郁的香气乍然飘起来,冯笑非顿时觉得更饿了。

  不一会儿,饭已经炒熟,沈溪山剁碎了葱花,往上一撒,最后一个翻锅,一碗看上去简简单单的蛋炒饭就好了。

  “好香!”冯笑非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尝了一口,“手艺不错!”

  沈溪山忽然看到什么,上前,将她的碗转了个方向,“豁了个口子,小心点”。

  “没事!”冯笑非快速扒饭,吃得毫无形象,很快,饭碗见底,她抬起脸,嘴上油光满面,笑道:“你是怎么把蛋炒饭做得这么好吃的?”

  “小时候经常炒。”沈溪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其实也很普通,你只是饿了。”他说罢,拿出块手帕递过去,“擦擦嘴。”

  冯笑非抓起手帕,往嘴上一抹,道:“上次你也给了我块一模一样的,洗完忘还你了。”

  “不用了。”沈溪山转过身,洗洗刷刷。

  冯笑非看着他的背影,感叹道:“饿了就有饭吃,吃完还不用洗碗,这样的日子真好过啊。”

  沈溪山道:“在冯家,难不成还需要你自己洗碗?”

  “在家自然是不用,我只是没想到,出门后也不用。”冯笑非蓦地问了一句:“白天没说完的话,还说吗?”

  沈溪山洗碗的手顿了顿,一时心绪如麻,低低道:“嗯。”

  冯笑非便等着。

  待这只碗洗净、擦干,沈溪山转过身,看着冯笑非,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要说对你无动于衷,那也是谎话。但是,你心中必定也清楚,我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要硬凑到一起,也是难事。”

  沈溪山说罢,走到桌边,将那枚她送给他的珍珠放在桌上。

  冯笑非脸色稍稍一滞,继而释然又豁达地一笑,上前收起珍珠,轻松道:“没事,那话就到此结束,以后再也不提这一茬了,大家还是朋友。”

  她表现得太过平静,沈溪山反而觉得忐忑不安,他本以为,如此直接地拒绝,她是会有一番说辞的。竟然没有,一句都没有,好像这件事情在她心中,本就不甚重要。好像踯躅迟疑的,只有他自己。

  “溪山,谢谢你的炒饭,早点休息,回见。”冯笑非起身离开。

  沈溪山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走远,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夜风吹过,带起砂砾,在这炎热的海岛,竟带着一丝凉意。

  沈溪山抬头,看乌云蔽月,此时,第一滴雨点落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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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渡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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