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在南渡大街西面的几个铺子陆陆续续开张了，因为听闻是冯笑非的产业，前来买东西的人很少。只有那家茶水铺子，前阵子卖出了很多买一送一的冰饮票，最近每天都有客人拿着票来兑换冰饮。
这天，冯笑非带着青沧、张大黑和王小白前来巡视，见茶水铺子里面，只有几个老大爷在喝茶。
冯笑非对两个伙计做了噤声的手势，装作是寻常客人，往一侧的位置上坐下，按人头要了四份不同口味的冰饮子。
冰饮子一上桌，张大黑和王小白很快就进入了顾客的角色，张大黑夸赞道：“这家冰饮子真不错啊，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
“嘿，真是哈，这大热的天，太解暑了。”王小白转头四顾，“怎么店里都没几个人，是大伙儿不知道这儿新开了家店吗？”
一旁的老大爷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不知道这是谁开的店啊？”
冯笑非假模假样地问道：“谁啊？”
“冯家，冯笑非！”另一个大爷道，“她做人有问题的，所以很多人巴不得冯家快点倒呢，怎么会来让他们赚钱呢？”
青沧的目光停驻在几个老大爷的脸上，问道：“那你们几位怎么会来？”
“我们有冰饮票啊，”其中一人拿出几张画有特殊标记的木牌，“学堂里那教书先生沈溪山啊，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该多享受享受，就买下了很多冰饮票，挨家挨户地送。”
一个刚把碗刮干净的老大爷道：“我原本不想来的，但是免费的为啥不喝？味道嘛也确实不错，还别说，喝过之后，就一直想喝……”
冯笑非低声吩咐青沧道：“从今天开始，每天一百张冰饮票，大街小巷免费分发。”
青沧一愣，问道：“白送啊？”
“只是暂时性的白送。”冯笑非一脸踌躇满志道，“我对自己的冰饮很有信心，只要免费喝过一次的人中，有一半的人来买，这生意，就能慢慢做起来了。”
青沧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道：“好，一会儿就去办。”
此时，王小白已经把一碗荔枝口味的冰饮喝完，意犹未尽道：“青沧先生，每天那一百张免费票里，先拿出三张来我们自己喝呗？”
冯笑非佯装不悦道：“中饱私囊，还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好吗？”
王小白讪讪而笑，道：“还不是因为大小姐这配料太好喝了……”
冯笑非板着的脸放松下来，大方地笑道：“准了。”
“多谢大小姐！”张大黑和王小白异口同声。
两人的声音大了点，一旁的大爷们都看了过来，一个个透出些怀疑的目光。
冯笑非赶紧别过头，站起身，招呼三人道：“走吧，办正事去。”
一出茶水铺子，青沧便问道：“是去找溪山公子吗？”
张大黑一副“我们都懂”的笑容，道：“他为了大小姐，暗中付出良多，大小姐应该很想立马就见到他吧？”
“正事，什么叫正事？”冯笑非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打通海外线路，销路让茶有归去办了，货源呢？不得找生黎去谈？”
青沧：“找生黎，就得找陈在东。”
王小白：“找陈在东，就要找跟他关系近一点的溪山先生。”
张大黑：“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先找溪山先生的嘛！”
冯笑非：“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今日学堂无课，冯笑非知道，沈溪山应该正陪着李酝在南渡大街卖贝壳串成的各类饰品。
一到正午，阳光发烫，灼得冯笑非有轻微的晕眩。她让青沧外带了两份冰饮，准备给母子二人送去。
快到地方的时候，青沧三人自觉地没有再跟过去，由冯笑非一人前去。
李酝不在，小小的一个木架子后面，沈溪山正低着头在串一条手链，没注意到冯笑非走近。
她像个寻常客人一样，在木架子上挑挑拣拣。
“喜欢什么可以戴上试试……”沈溪山抬起头，在看到冯笑非的一瞬间，眼里顿时出现了温柔又喜悦的光泽，他一句话没说完，就站了起来，“笑非，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冯笑非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也甜滋滋的，将冰饮递过去，“伯母呢？”
沈溪山道：“刚说饿了，吃点东西去。”
冯笑非问他：“那你不饿吗？”
沈溪山道：“早上吃得多，不饿。”
冯笑非笑说：“我原还想着，你若说饿了，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就饿了。”沈溪山毫无原则地立马改口，“不过得等我娘回来才能走。”
“没事，等着呗。”冯笑非指指他手里的手串，“我看你干活儿，这手链还挺好看的。”
“马上就做完了。”沈溪山说着，快速串上最后几颗小珍珠，打上结，对冯笑非道：“伸手。”
冯笑非把手伸过去，沈溪山就轻轻地把手链系在她的手腕上。
“我不付钱的哦。”冯笑非带点撒娇地坏笑着。和沈溪山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容易这么笑，就好像初恋时的那样。
“不付不付，冯大小姐能看上，就是给我面子了。”沈溪山也开玩笑地恭维着。
冯笑非道：“溪山破费了。”
“不值什么钱的。”沈溪山说着，继续串下一根手链。
“我说的是那些冰饮票。”冯笑非突然问起，“一共买了多少？我把钱还你。”
沈溪山没有回答，默默低下头，只顾着自己手中的活儿。
冯笑非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见他这副模样，似是不高兴，问道：“生气啦？”
沈溪山低声道：“也不是生气，就觉得我们之间，怪生分的。我家境贫寒，与你冯家相距甚远，但不管日后如何，眼下我就是想对你好……”
“溪山啊，我知道的。”冯笑非在木架子前面蹲下，歪头看着沈溪山，“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也想对你好，心意我都收下了，但钱财方面不想给你什么压力。我不看重这些，有就多花点，没有就少花点，我们相处自然就好，不要太刻意。”
沈溪山点点头，道：“这次就别给我了，以后不这么做就是。”
“好。”冯笑非接着说明来意，“找你也是有正事，生黎那边的货源，我想尽快去定下，你帮我找一下陈在东吧。”
沈溪山点点头，正欲回答，李酝回来了。看到他们两面对面蹲在地上，十分亲密地说着话，李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娘，你回来了。”沈溪山率先叫了一声。
冯笑非忙起身，端正站好，问候道：“伯母好。”
李酝淡淡一点头，没说什么。冯笑非看出她甚至都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客气，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道：“我让溪山帮忙找陈在东，有些生意上的事情。”
“哦。”李酝走近，对沈溪山道，“那你去忙吧，这儿就别管了。”
“好，那我今天晚点回去。”沈溪山简单收拾了一下，同冯笑非一起离开。
陈在东很喜欢接翻译的生意，双方都好沟通，冯笑非给的佣金又多，所以一听有生意，立马放下手里的事情，答应跟他们走一趟。
三人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张大黑赶来家里的马车，一行人便往黎峒而去。过程中，得知冯笑非找生黎的目的，陈在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回生两回熟，他们都没有了初次见到生黎的惶恐不安，在陈在东的沟通下，很顺利地就见到了奥雅。
陈在东与奥雅说了几句后，带着几分遗憾看向冯笑非，道：“奥雅说，已经有人与生黎做起了这生意，要的货也很多，所以他们不够人手接新的订单了。”
冯笑非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之前的事情，想到陈在东之前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想到王夕瑶在学堂的时候，最后和陈在东用黎语说过什么，她顿时明白过来，问道：“是王夕瑶？陈在东，你怎么不早说？”
陈在东无奈道：“王姑娘也是我的雇主，我答应了她此事要保密的，而且你是销往外邦，她是销往内陆，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可以不冲突的。”
冯笑非皱着眉道：“黎锦做起来很慢，王夕瑶既已开始跟他们合作，我们确实就很难再拿到货源了……”
正说着，王夕瑶从外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见到冯笑非一行人，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你们又犯什么事了？”
冯笑非对着王夕瑶，露出了久违的、谄媚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容，温柔道：“王姑娘，我们谈谈。”
冯笑非和王夕瑶把众人留在屋内，她们出去，在室外边走边说。
王夕瑶一听冯笑非的话，当场拒绝道：“不行，我这边的货都勉勉强强才能供上，没法分给你。”
冯笑非道：“你之前不是还找过我，说要跟我谈生意的嘛？当时怪我不好，不，其实是怪溪山不好，那会儿我们正吵架呢，心情不好，其实我内心也是很想跟你合作的……”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之前是担心我自己一个人做不下来，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但是遭你拒绝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也行，七拼八凑的，本钱倒也够了，如今确实不需要找人合作。”王夕瑶为难地看了看冯笑非，“黎锦的制作工艺很复杂，相对应的，才会有那么高的售价，我和奥雅谈的时候说好了的，她接了我的单子后，就不能干其他人的活儿，所以冯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冯笑非还在据理力争，道：“你有没有想过，海外的价格，或许更好呢？不如分出一点点来给我，先试试看。”
王夕瑶思索着，暂时没说答应，也不直接拒绝。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海边。
阳光暖暖地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三两沙禽掠岸低飞，这景色看去极是恬谧怡人。
岸边有几个生黎妇人在洗“见血封喉”树的树皮，王夕瑶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树衣就代表着野蛮、落后？”
“当然不是。”冯笑非脱口而出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奇怪，怎么现在还有这么古老的东西？但这绝不代表这种东西不好。正是那些现在觉得古老且过时的东西，帮助我们的祖先活了下来，然后才有了我们。所谓的野蛮、落后，其实是文明进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就好比有了一才会有二，我们走到一百的时候，不能回过头去嘲笑一太渺小。”
王夕瑶惊异地看了冯笑非一眼，发现她的想法与自己的竟出奇一致。又走了一段路，她问道：“你真的想跟我合作！”
冯笑非眼中生出一丝希望，道：“千真万确！”
王夕瑶心中已有方案，说道：“所得收益，三七分成，我七你三，可行？”
七三？这王夕瑶可真敢说，冯笑非冷哼一声：“你可真敢说，凭什么你七我三？你知道海运的成本还有风险有多高吗？”
这个价位，可不是她的心理价位。
“不行啊，那就算了。”王夕瑶一脸的无所谓，“制造黎锦本就不易，我们现在做出来也不是没有销路。”
那么容易放弃与妥协，那就不是冯笑非了，她心里算计了一番，一咬牙道：“我退一步，咱们五五分，若是能打开海外的市场，黎锦价格番倍，这比你卖内陆的收益要多得多。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是不行，我便等合适的机会，我相信这边的生黎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王夕瑶斟酌着，有些为难。
其实她本意就是想跟冯笑非合作的，黎锦制作不易，繁复而又艰辛，内陆那边的商人对于新见的工艺十分谨慎，压价得厉害，着实没有什么赚头。
她现在也不知道冯笑非想售往海外是什么价格，而且冯笑非一向奸诈黑心，她也不得不防。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三个条件。”
冯笑非松了一口气：“你说。”
能谈就好，生意嘛，不就是商谈出来的，不合适就谈到合适，黎锦的市场她可是很看好。
“第一：和生黎互市，不得驱赶，歧视。第二 ：每次交货，你必须一次性先给八成的本钱。第三：为了保证公平，你的每笔数额，我也得过目。”
还没卖出去呢，就得先结钱？冯笑非有些无语了。
王夕瑶解释道：“万一你故意说船翻吞了我的货，那我不是血本无偿吗？你冯大小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
冯笑非有些啼笑皆非，好吧，又是为以前的信用买单。
“行吧，五五就五五。”
王夕瑶唇角扬起笑，道：“空口无凭，写个合约。”
冯笑非让张大黑拿来笔墨，当下就写了协议，白纸黑字，心里也是踏实。
刚写好按了手印，首领就带着祭司走了进来，那首领沉着脸跟陈在东说了一番话。
陈在东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无奈地跟冯笑非和王夕瑶说：“首领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祭司反对生黎与汉人往来，所有的合作，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