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绮美
余其芬2024-02-19 17:5112,791

  上班的第一个月,李涵飞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在心理上,他还没做好工作的准备,只觉得自己从中专毕业了业,又来到一个新的班级,换了新的老师,认识新的同学。经过这一个月,大家的位子也基本固定了,李涵飞的同桌是赵大明。

  李涵飞是一个内向的人,在这个培训班里,他只和赵大明他们几个比较熟,不像长生果,已经和好几个外区的同学打成了一片,午饭也不和李涵飞他们一起吃了。虽然李涵飞不喜欢主动认识陌生人,但他依旧和从前在班里一样,喜欢坐在一边,默默观察周围的人。他喜欢这里的氛围,年轻、有朝气,好几个同学对未来走上工作岗位还抱有很高的期待,经常会聊起自己希望将来会被分配到哪个理发店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师”。

  没过几天,方师傅对工具、发型的基本介绍已经告一段落,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工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方师傅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这些介绍都只是帮助大家过渡,从拿到自己工具的那一刻起,大家要认真起来,不要把自己当作学徒,要以理发师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方师傅蛮有文化的。”赵大明悄悄在李涵飞旁边说。

  “如果你想做大菜师傅,肯定要从刀工、颠勺这种基础的工作学起,没有人能一上来就掌勺,我们这里也是一样。以前讲究的饭店里,学徒十三四岁开始洗菜、洗碗、打扫卫生,过个两三年才能摸上刀,刀工练个几年,才能干点切配工作,连站到灶边都没资格。”方师傅教育人起来,很像以前中专的教导主任,“当然了,我们是没有这么严格,一年学个大概,三年能出师,要剪得好,起码五年十年,看每个人的悟性。但是如果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培养十年,那现在外面理发店都没有师傅了。”

  “怪怪,三年都久,十年还得了。”李涵飞听到长生果在他背后嘀咕。

  方师傅教给大家几个动作,让大家每天练两个小时,“你们不要觉得这几个动作看着很简单,它们等于是武打片里的扎马步,马步扎不好,后面的一招一式学了也是浪费。”方师傅从十六岁开始学理发,现在快五十了,他说他们这一代理发师从小没有接受过所谓正规的培训,很多经验都是从几十年的“实战”中摸索总结的。“我把我的经验告诉大家,不过你们也可以在以后自己工作的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化,千万不要剪得很死板。”

  第一个动作是“摇手刀”,这个动作需要保持上臂不动,主要靠的是手腕力量。方师傅说剪头发靠的不是蛮力是巧劲,在不断的练习中,手会变得越来越灵活,你会逐渐感觉到剃刀、剪刀、推子,都变成手的延伸,它们能变得像自己的手指一样灵活。

  这个动作看着简单,连做半小时不到,手腕就酸得不行了。方师傅在同学们之间来回走动,看到谁手酸得抬不起来了,就让他休息片刻。

  第二个动作是“转木梳”,这个动作,李涵飞很熟悉,这是老沈的招牌动作,不少在经济理发店剪过头发的邻居,都为他这一手“转木梳”的绝活赞叹不已。就像读书的时候,哪个男生转笔转得好,即使长相没有那么英俊,也容易得到女生的青睐。李涵飞也经常在自己的亭子间里偷偷练习转笔,却一直没有成功。

  “我的手酸死了。”赵大明向李涵飞抱怨,“昨天骑自行车回去,手都发抖了。”“现在刚开始练,估计过两天适应了,手就不酸了。”“你说,学个理发怎么这么难,这还没开始剪头发呢。”赵大明打起了退堂鼓,“以前我们篮球队训练,天天跑得一身汗,也没像这两天这么累。”

  “过段时间,肯定会好的。”赵大明长了个大个子,性格却像个小孩,李涵飞只能安慰他,“万事开头难。”

  “唉,这么练,多没劲。”赵大明自言自语,“还是打篮球有意思。”

  练习这几个动作确实枯燥,但这已经变成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课。李涵飞想起自己看过一部武侠片,里面的小和尚要学少林功夫,每天早上要挑水、打坐、扎马步,也是雷打不动。李涵飞只能把自己也想象成在练功,要成为一代宗师,这点苦还是能吃的。再说了,以前在弄堂里的经济理发店,夏天闷热,动不动一头汗,冬天湿冷, 即使是飘雪的日子里手都冻僵了,有客人来也要脱了手套帮忙,现在的条件已经算好得多。

  这一天,李涵飞去服务公司领他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他刚把自行车停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小李,好久没来了。”他回头一看,还是管车棚的爷叔。“嗯,今天回来拿第一个月的工资。”“恭喜恭喜。”爷叔,“拿到钱了,别忘了请爸妈吃顿饭,养大一个小孩不容易的。”“嗯。”爷叔问李涵飞在家里排行老几,李涵飞说家里就他一个孩子。爷叔很吃惊,搞得李涵飞很窘迫,他赶紧把两把锁都套上,想赶紧脱身。

  “你还是锁两把锁,所以我记得你。”爷叔笑了,“放心吧,我看着呢。”本来李涵飞一直觉得爷叔有点啰嗦,他向来很怕这类自来熟的长辈,让他回到小时候过年时的窘迫,大人们总会问一些李涵飞不太会回答的问题,比如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比如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李涵飞总是红着脸,一言不发,大人就说,“哎呀,这个小孩老不出,面皮太薄了。”还好父母总是嘻嘻哈哈地打个圆场,让李涵飞蒙混过关。但是,爷叔的这个笑容让李涵飞想起了爷爷。李涵飞一瞬间就心软了,爷叔看着六七十岁,头发还没全白,脸上有皱纹和老年斑,眉毛稀疏,要是爷爷还活着,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可能也是相仿的模样。李涵飞总觉得,人到老了,模样也会越来越像,理相似的发型、穿类似的衣服,五官好像也渐渐淡下去。

  “谢谢。”李涵飞说,他内心不再觉得爷叔烦人。

  走进财务科,里面坐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同志,其他人都是排队来领工资的。李涵飞排在了队伍末尾,他想起分配工作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排在队伍里,心里忐忑不安,其实只过了两个月,感觉已经像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姓名?”女同志头也不抬地问。

  “李涵飞。”

  女同志麻利地从表格中找出李涵飞的名字,表格是按姓氏排列,他的名字在一大堆姓李的人之间。“学徒工资,十七块八毛四。”她把李涵飞的工资条递给他,又从一沓信封里抽出最顶上的那个,交给李涵飞,“现场点一点,走了发现有错了,我们也不负责了。”女同志不苟言笑,搞得李涵飞都跟着紧张起来。他打开信封,把里面的钱抽出来快速数了一遍。“没错。”“下一个。”

  李涵飞这才发现,来这里领工资的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绝大多数应该都是拿的学徒工资。他把这个薄薄的信封揣在裤子口袋里,用手按了按,生怕掉了。十七块八毛四,足以让李涵飞兴奋不已,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以前父母给零花钱,给个三块、五块,都算是一笔巨款,日常多的是跑腿找回来的几角几分,即使这些小钱,李涵飞也找了个饼干盒子,小心地存在里面。

  李涵飞吃住都在家里,其实没有什么太需要花钱的地方,顶多就是在外面打打牙祭。他心想,如果一个月能存下十块,那存个一年多能存出一台凤凰来。父亲的脚踏车很破了,假使自己能给他换一台,他一定很高兴吧。可是,那又要自行车票了,不过也可以攒点其他的票和邻居同学换。到时候再说吧,李涵飞心想,票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李涵飞兴冲冲地赶回家,“爸、妈,我领工资了!”还没进家门,他就嚷起来。“轻点,轻点,整栋楼都听见了。”母亲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笑容满面。“我请你们吃顿饭吧。”李涵飞说,“毕竟也是我第一次拿工资,一起去吃点好的。”

  “就我们三个人,去外面吃做啥,太贵了,叫你爸明天买点好小菜,我来烧,我们家里吃得比外面还好呢。”母亲做人家。“我每个月给家里五块钱吧。”李涵飞说。给了五块钱,他一个月就存不下十块了,顶多存五块。“你自己存着吧。”父亲说,“家里这点开销,你也清楚,够花的。”“我看人家都给家里钱。”李涵飞说。“情况不一样,我们家就你一个。”每次说起这个话题,李涵飞都觉得母亲的神情会变得有些微妙,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便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那这样吧,我拿十块钱出来,先当明天的买菜钱。”

  “太多了,太多了,十块钱能吃山珍海味了。”母亲说。

  “用不完的留着买菜。”

  “王美珍,你儿子一片心意,你就拿着吧。你也别烧了,放假一天,我去买点熟菜。”

  母亲看李涵飞很坚决,也不再推辞,接过他给的十块钱,开心得合不拢嘴。“儿子第一次给我钱,我要收好。明天你去光明邨买熟小菜,我们一起庆祝下。”母亲转头对父亲说。“接旨。”李涵飞觉得,这时候的父母好像又年轻了几岁。那时,母亲离四十岁还差几个月,父亲也才四十出头,两个人正值盛年,李涵飞刚刚踏上工作岗位 ,还不到结婚的时候,家里的钱也够花,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这都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第二天是周末,父亲一早就骑着脚踏车去淮海路中路光明邨排队,临近中午才回来。“人山人海。”父亲满头大汗,“这光明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能天天生意都这么好?每天早上八点就有人排队了。”母亲接过父亲提回来的熟食。“人家饭店生意好,排一条队,他们要排两条,一条是堂食,一条是买熟食的。”“现在去还算好,我去年中秋去买鲜肉月饼,三条队伍,一条比一条长。”“假使哪天多开几个分店就好了,排队人会不会没这么多。”“分店一开,味道肯定不灵了,要打折扣的,厨师不一样了。”

  父亲问店里多要了一个塑料袋,两层塑料袋细心地把几盒熟菜打包好,生怕带回来的路上翻了。“你们看,我带回来的菜灵吗?”父亲像献宝似地一个个打开盒子,四喜烤麸、桂花糖藕、酱鸭、白切牛肉。“都是我喜欢吃的。”“这么好的菜,我们小时候过年都吃不上。”母亲对李涵飞说,“快点去盛饭,拿碗筷,吃饭了。”母亲还做了一锅冬瓜排骨汤,端上桌,是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今天真的吃掉一个礼拜的伙食费。不过难得的,开心。”父亲拿出一瓶啤酒,说今天高兴,一起喝一点。李涵飞从来没有喝过酒,父亲给他也倒了点,让他试试。常温啤酒的味道发苦,泡泡刺激着口腔,像串了味的可乐,李涵飞说不上来喜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但是他急于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便几口喝完了这杯啤酒。

  八月的天气总令李涵飞联想到童年时放暑假,那时他经常会去爷爷奶奶家,周末才回自己的家。爷爷奶奶家是一室户,夜里,李涵飞睡在那只旧沙发上,那时他身材瘦小,旧沙发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宽敞。沙发上铺着凉席,爷爷奶奶家总弥漫着一股蚊香、花露水和风油精混合的味道,年幼的李涵飞总是在这股气味的包裹下,听着爷爷奶微的鼾声入睡。前几天,李涵飞下班时,专门骑车去万春街奶奶家,告诉她自己已经上班了,每个月也有工资拿了。他本想打电话的,但想到奶奶要走下楼梯,去弄堂口的公用电话亭接电话也不方便,还是专门跑了一趟。奶奶年近古稀,身体还算硬朗,父亲每周会去看看她,最少一次,有时两三次,给她带点菜和生活用品。有时,母亲和李涵飞也会一起过去探望。

  “小飞,你也不提前打电话说你来,否则我早上买点小菜,烧好饭等你。你一来就能吃了。”“奶奶,现在还早,我不吃饭了,家里烧饭了,等会儿就回去再吃。”“你老长时间没一个人来看我了。”“是的,最近忙,之后空了我会多来的。”

  过了一会儿,奶奶便转身去了厨房,李涵飞以为她在烧自己的饭,便坐在房间里等她,这间房间是父亲和大伯从小长大的地方,大伯二十几岁便因为工作原因去了外地,李涵飞只在爷爷的葬礼上见过他一次,记忆早已模糊,伯父和父亲长得不像,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看着比父亲沧桑不少。一年到头,父亲和大伯通信两三次,很偶尔才打个电话,毕竟已经二十多年不生活在一起,兄弟间也变得生份了。李涵飞环顾四周,这房子和奶奶一样,日益衰老。墙面斑驳,靠近窗台的地方有雨水浸泡后泛黄的痕迹。墙上还挂着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爷爷奶奶估摸四十岁都不到,爷爷戴着眼镜,读书人的斯文模样,奶奶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咧着嘴笑着,大伯是英姿勃发的少年,父亲只是个孩子,两人相差五岁。

  “小飞,你看,这是啥?”奶奶缓缓走过来,伸开手掌,掌心里是几颗大白兔奶糖。“我记得,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到过年,就只吃大白兔,你还说外面的糯米纸不能吃,要剥下来,不好剥,你等不及了,还是一起吃下去了。”奶奶的神情很幸福、很慈祥,她一定想起了从前,爷爷还健在,李涵飞和表哥黑皮经常来过暑假,家里热热闹闹。“上个月邻居家孙女结婚,给我的,我舍不得吃,放起来了,想着等你来的时候给你。”

  李涵飞本想和奶奶说,他都十八岁了,早就不吃糖了。但他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接过大白兔。“吃呀。”奶奶说,“家里也没有什么点心,要么我再去拿点饼干给你吃,不过这饼干也放久了,不一定好吃。”奶奶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用、不用,我吃糖就行。”

  李涵飞剥开大白兔奶糖的包装纸,天气炎热,奶糖已经有点化了,黏在了糖纸上。李涵飞小心翼翼地剥着糖纸,尽量显得从容,他把糖放进嘴里,奶糖又甜又黏,可李涵飞心里有点发苦,甚至有点想哭。奶奶总是这样,把她觉得最好的东西留给儿子、孙子。离开的时候,他和奶奶说之后发了工资再来看她。奶奶点点头,朝他摆摆手,说,“路上当心点”。“嗯,你进去吧。”这一次探望奶奶,李涵飞才深刻地认识到,奶奶老了。他忽然很害怕有一天奶奶也会去世,虽然他知道这一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无可避免。

  一直到李涵飞骑车回家时,口腔里还弥漫着奶香和甜味,堵在嗓子眼,这味道和啤酒的苦恰好形成一组鲜明的对比,甜是童年的回味,微苦是长大成人的记忆。

  八九月的上海,时有台风,这和黄梅天一样,是让住在弄堂里的人最头疼的季节。衣服晾不出去,只能放在家里阴干,带着一股霉味,住在一楼的人家更倒霉,台风天下暴雨时家里容易进水,要拿面盆往外舀水。刮风下雨时,也要去培训,李涵飞一早就把凤凰挪到室内,以免它被风吹倒、被雨淋坏。这个天气,撑伞伞会被吹翻,李涵飞穿上套鞋,披着雨披,走路去参加培训。

  路上不少地方都积水了,浅的地方到脚踝,深的地方到小腿。套鞋形同虚设,一步没走稳,或是附近有公交车经过,积水就倒灌到套鞋里,李涵飞很狼狈,不过路上的所有行人都这样。还有个老爷叔摔倒了,李涵飞和几个路人一起,把他拉起来,扶他到路边积水少的地方,旁边小店的同志热心肠,搬了个椅子出来给他坐下,路人张罗着要找个公用电话,让爷叔的家人来接他,爷叔连连摆手说不必了,小孩都在上班,他说自己就是脚下没踩稳,人也没受伤,坐会儿就自己回家。

  终于到了教室,已经九点了。教室里的同学缺席大半,只有十来个住得还算近的同学到了,这个天气,骑脚踏车危险,公共交通也瘫痪了大半,估计还要过大半天等雨小了才能恢复。方师傅也到了,头发是湿的,身上大半也都淋湿了,他正坐在讲台边。

  “来了?”“嗯。”李涵飞把雨披折好放在塑料袋里,但教室的地上已经都是水了。“把套鞋脱了吧,我前面拿了几块布过来,不嫌脏就擦一下脚。”“好,谢谢方师傅。”李涵飞脱了套鞋,光脚走到了座位上。赵大明、长生果几个都还没来,李涵飞便自己开始先练甩手刀。每天总共两个小时练基本功,雷打不动。

  方师傅说,今天早上广播台刚刚通知了,停工停学一天,但公布得晚了,很多人已经出门在路上了。有些住得远的同学都打电话过来请假了,要么家里进水了,要么公交车脱班了,总之,这是极其混乱的一天。“等会儿雨小了,你们也可以先回去,今天下午放半天假期,留在这里也可以,看你们自己方便。”

  来的几个同学三三两两,有些互相认识的,便凑在一起讲话闲聊,有几个收拾了下东西又走了。李涵飞谁也不熟悉,他想着来都来了,练了两个小时基本功,到中午,他去食堂吃了饭,等回到教室,空无一人。李涵飞想,现在回家也没事情,要么再练会儿基本功。他在转木梳的时候,方师傅进来了。“小李,你怎么还在?我以为大家都回去了。我把老花镜忘在教室了,所以过来拿。”

  “我想再练一会儿。”李涵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仿佛被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属于那种很聪明、一点就通的人,能做的或许就像老沈说的,只有勤学苦练。

  “我发觉你平时话不多,人蛮用功的。”方师傅说,“其实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在观察所有同学。你不像刚开始学的。”

  “对的,我之前在弄堂里跟着扬州师傅学过一段时间。”李涵飞坦白地说,“主要给师傅打下手,肯定不像这里这么正规。”

  “我看你起码练了一两年,学到什么程度了?”

  “一般的男士发型基本都会,但是女士发型刚开始学不久,然后就过来了。”李涵飞怕自己这样说显得有些傲慢,连忙补上一句,“但我来了以后,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不会不懂的地方,还是要继续学。”

  “那你会不会觉得现在从头开始学很枯燥?”方师傅问。

  “不会的。学无止境。我基本功也不扎实。”李涵飞说,“再说,这是工作的一部分,每个人进理发店之前都要当学徒,都要经历的,也没有捷径好走。”

  “嗯,你好好练,我觉得将来你会有出息的。”方师傅拍拍李涵飞的肩,“不过,今天天不好,你再练一会儿早点回去吧,看看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嗯,谢谢师傅。”

  方师傅走出了教室,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小李,小李。”方师傅显得有些激动,“我这里有一套多的工具,我老早自己买的,比你们自己现在用的要好,你拿去吧,家里也可以练。”

  “方师傅,这不好吧。”李涵飞不太好意思,“我哪能好收你的东西?”

  “拿着吧。”方师傅说,“其实这几年我也发现了,大家的心思越来越活络,很多同学毕业了来这里,是因为分配的,没办法,上课也不是很认真,得过且过,就想早点去工作,好拿多一点的工资。其实我看了也不好受,我想带一些真的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想一辈子干理发的年轻人。”方师傅对李涵飞推心置腹。“我们的经验可能也不合时宜了。”方师傅叹了一口气。“不会的,方师傅,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李涵飞真心实意地说。

  “我看你蛮认真的,好像也蛮喜欢这行。”方师傅看着李涵飞说。“是的,师傅,我是真的感兴趣。”李涵飞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以前考试总想着能考个及格就行。但是我学理发的时候,觉得自己如果认真,说不定可以拿一百分。”

  方师傅笑了,“我们这行,其实没人给你打分,不过做久了,谁剪得好谁剪得不好,顾客心里都有杆秤的。做得好的,口碑就起来了,做得不灵的,牌子就塌掉了,行业里名声臭了。”

  李涵飞做梦也没想到,短短一两个月,方师傅竟然留意到了他,他内心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做班上的“隐形人”,他觉得躲在人群中很安全,就像从前读书时一样。没想到,方师傅很看重他,这让他出乎意料。从这天起,他心里的火苗又烧得更旺了,他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象着自己能正式以理发师的身份踏进理发店的那一天。他小心翼翼地把方师傅送他的工具包好,揣在手里,披着雨披走回了家。

  回到家,雨势渐小,弄堂里的积水也褪了一些。李涵飞小心地趟水走着,路过张家姆妈门口,她正弯着腰,往外面舀水。“张家姆妈,要我帮忙吗?”李涵飞问。“小飞,回来啦?”“嗯,今天落雨,让我们早点回来。”“不用帮忙了,最后一点水了,舀到外面就好了。”“好,那你当心点。”李涵飞回到家里,擦干头发身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方师傅送的盒子,里面有一把手推、一把剃刀、一把剪刀和一把梳子,都是锃亮的,李涵飞喜欢极了,拿出来看了又看,又仔细地放回盒子。他把这个盒子放在了抽屉里,当成宝贝。

  国庆过后,天气开始转凉,白天还能穿着短袖衬衫,到晚上就凉意四起,得再披一件长袖。培训班里,方师傅已经教了大家几个最基础的男士发型,剃光头、推平头、男式三七开。方师傅先在黑板上写下大致步骤,再拿着手推、剪刀在男式理发头模上演示给大家看。理发头模价格不菲,每个发型,方师傅只会用头模演示一遍,所有同学都围在讲台前,仔细地看方师傅示范。“对于学徒来说,观察和模仿是很重要的,所以每一次演示,我都会放慢速度,大家可以拿本子把觉得要记牢的地方写下来,放学后自己看着笔记,再回忆一遍我的动作。”

  在推平头的时候,方师傅问有没有志愿者,愿意两两一组上去,互相练习一下,让其他同学观摩。“举手前要想好,很有可能同学把你的头发推得像狗啃,但你也不准生气,这是练习的过程。”李涵飞问赵大明,“要么我们两个一起上去?”赵大明有点犹豫,“我也想试试看,但是剃了这个头,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像劳改犯?”“不会的,头发长得快,没两天就长起来了。”“那一道上去试试。但是我真的剪不来,你别怪我。”“不要紧的,方师傅都说了,这是练习,我肯定不怪你。”

  “师傅,我和李涵飞想上来试试。”赵大明举手了。

  “欢迎欢迎。”方师傅说。同学们都起哄起来。“我觉得大家应该为他们的勇气鼓个掌。”同学们都鼓起掌来,搞得赵大明和李涵飞不好意起来。

  赵大明说要不他先来,否则更紧张。

  李涵飞坐在了椅子上,赵大明像模像样地给他围上理发围布,后排的同学都往前走,像平时围观方师傅那样,把他们团团围住。“方师傅,你在旁边看好我,我怕我手抖。”同学们都笑了起来。“不要笑,你们一笑我更紧张。”同学们不笑了,有几个憋不住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其实,李涵飞坐在椅子上,也有点紧张,他尽量保持镇定,否则他一动,赵大明就更紧张了。赵大明的第一下,落在李涵飞的后脑勺,他能听到手推剪下头发的声音,“嗯,蛮好,不要紧张。”方师傅鼓励赵大明,“手腕的力道尽量保持一致。”李涵飞微微松了一口气。“哎呀,这下好像有点重了。”赵大明说,“哪能办,感觉这里缺掉一块。”“有点像鬼剃头。”长生果插嘴说,同学们又笑了。“这种情况,新手很容易发生的,谁能说说有啥解决办法?”

  “要么只能旁边都剃短一点了。”有个女同学说。

  “对,只能出此下策。”方师傅问李涵飞,“这个寸头再帮你推短一点?”

  “嗯,推吧。”

  方师傅接过赵大明手上的手推,再为同学们示范,李涵飞的前面放了一块小镜子,很明显,方师傅的动作从容得多。“推起来的时候,要不轻不重、不快不慢。”方师傅边剪边说,“找好这个节奏。当然了,我现在说起来容易,真的要剪起来,一定要你们自己上手了才知道。”方师傅又将手推递给赵大明,让他接着来。赵大明学着方师傅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李涵飞推平头。最后,方师傅又拿出剪刀,整体修整。“好了。”

  李涵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不习惯。方师傅说,赵大明虽然难免紧张,但第一次剪头发,整体剪得还可以,最主要是勇气可嘉,希望同学们多向他学习。赵大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轮到李涵飞给赵大明剪头发了。方师傅说,“这次,我中间不提醒,也不示范,我们看看小李的‘表演’。”

  之前在经济理发店,李涵飞给好多大人、小孩都推过寸头,但是今天,在二十多个同学的围观下剪头发,他还是觉得紧张。他娴熟地抖了抖围布,掸掉了上面自己的头发,给赵大明围上。“那我就开始了。”“好,来吧。”李涵飞尽量忘掉自己身处教室、周围围着这么多同学,他幻想自己还在弄堂里的经济理发店,像往常一样。

  李涵飞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上。他尽量保持均匀的力道和速度,最后,他拿出剪刀,将鬓角、耳边的头发又修剪了一下。“好了。”李涵飞说。“同学们,你们说剪得怎么样?”“太好了!”“太厉害了!”同学们都鼓起掌来。“李涵飞深藏不露啊。”赵大明也很高兴,摸着自己的脑袋,“真的剪得好,我要向你学习。”“整个过程,我也挑不出毛病,希望大家都向小李学习。”方师傅说,“小李的基本功练得很扎实,不像有的同学,早上来稍微练一会儿,就觉得手酸,要偷会儿懒,我就不一一点名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还有没有同学想试试的?自己结好队,报名。”“方师傅,我们也想试试!”在赵大明和李涵飞的带头下,好几组同学都跃跃欲试,课堂气氛始终活跃。当然,也有同学头发被剪坏的,最后没办法,方师傅出手,给他剃成了光头。这个同学无奈地说,这几天只能戴帽子出门了。李涵飞和同学们一起观摩、一起哈哈大笑、一起为推子“吃”了头发觉得紧张,他在那一刻有了融入集体的感觉。那天课间、放学,好多之前没说过话的同学都来找李涵飞,夸他手艺好。他笑笑,说着,“还好,还好。”

  李涵飞回到家,母亲看到他的新发型,吓了一跳。“哪能头发剃得这么短,人家以为你提篮桥刚出来。”李涵飞摸摸自己的头,“今天练习,我和同学互相推寸头。”“练归练,也别剪得这么短,我都认不出来你了。”母亲说,“要么明天问你爸爸要个帽子戴。”“不要紧的,过几天就长长了。”“过两个礼拜,我生日,到时候你舅舅他们来一看,肯定要说你。学理发,结果自己剪了这么一个寸头。”李涵飞不想再听母亲啰嗦,正好母亲在烧饭,说酱油快用光了。“我去买点酱油,马上关门了。”李涵飞转身骑着他的凤凰溜走了。

  转眼,就是母亲的四十岁生日。父亲已经在福州路的老正兴订好一个桌头,母亲打电话给外公、外婆,又叫了娘舅、姨妈。“这两天,正好你表哥也回来,一道来。”母亲很高兴。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堪称一场盛宴,生日宴前一天,母亲就去经济理发店找老沈弄头发。“小扬州,这次你一定要给我做得好看一点,明天做生日,四十岁了,显得我神气一点。”“我哪次弄得不好?”“这倒也是,否则也不会天天这么多人来排队。”“你这个时间来,这个空档我还是让其他顾客换出来的。”“谢谢。不是你弄,我不放心的。”母亲回家,问父亲和李涵飞头发弄得怎么样,看得出她自己很满意,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又从柜子里拿出她最宝贝的一身套装、两条连衣裙,都试穿了一遍,问他们明天穿哪件好。最后,母亲把皮鞋找出来,仔细地擦了一遍。

  “你妈觉得自己要登台表演当明星了。”父亲悄悄对李涵飞说。“不过,也应该,忙了半辈子了,是应该扎扎台型,聚一聚,热闹一下。”

  这一天,一家人坐公交去了老正兴,父亲手上提着早上出去买的麦淇淋蛋糕,母亲一身暗红套装,引人注目。他们一家最早到了饭店,这个钟点的老正兴,座无虚席。不一会儿,娘舅、舅妈陪着外公、外婆到了。娘舅他们有两个孩子,大表哥插队落户时成了家,留在了江西,大表姐在南京上大学。“还是你们好,小飞就在身边,我们两个孩子,没一个在身边的。”每次舅妈看到他们一家三口都要感叹。“早知道后来政策这样,我打死也不同意他们当时结婚了。”“算了、算了,现在孙子、孙女都有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生活吧。”“唉,哪有这么容易哦。”每到这时,舅舅都沉默不说话,最后都会说一句,“小孩大了,管不住的,让他们自己去过吧。”“不要说这个了。”舅妈说,“今天美珍生日,讲点高兴的事情。”舅舅、舅妈竟然给母亲买了一条老凤祥,母亲说太贵重了,不能收。李涵飞也知道,其实舅舅家也不算宽裕,要买这么贵重的礼物,钱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舅舅、舅妈一再坚持,母亲只好收下了。

  外公、外婆和李涵飞有段时间没见了,他们都说李涵飞又长高了,就是太瘦了。李涵飞的母亲是最小的妹妹,从小受到宠爱,外公外婆对李涵飞自然也是很宝贝,只是两家人住得远,平时见面相对少些,不过母亲倒是经常周末去外公外婆家。“美珍说,你被分配到服务公司了?”外婆问。“对的,现在还在培训。”“那以后到理发店去上班了,老辛苦的,你吃得消吗?”外婆心疼地拉起李涵飞的手。李涵飞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说“做啥工作都差不多吧,爸妈在弹簧厂上班也辛苦。”“这哪能一样,弹簧厂的是铁饭碗。”外婆说。“假使你也去厂里就好了。”外公也附和说。

  还好,这时候姨妈和表哥到了。表哥叫江涛,李涵飞从小崇拜他。小时候因为皮肤白,班里的男孩总嘲笑李涵飞“娘娘腔”。读小学时,有次李涵飞放学回家,被隔壁初中几个小流氓围住,让他留下“买路钱”,他说“没有”,这几个痞子就笑他,说他生得唇红齿白,问他是男是女,甚至推推搡搡起来。这是李涵飞不堪回首的屈辱往事,还好那时表哥来找他,表哥比李涵飞大五六岁,从小人高马大,三下五除二把带头起哄的男孩打翻在地,其他小孩一看苗头不对,鸟兽状散。从此,表哥在李涵飞心里就占据了如“救命恩人”一般重要的位置。江涛长得敦实憨厚,绰号“黑皮”,他最喜欢看《水浒》连环画,那本小人书都被他快翻烂了,他说自己也想当“黑旋风”李逵。初中毕业后,黑皮就跟着他父亲跑船去了,李涵飞和他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两兄弟见面特别亲热,黑皮坐在李涵飞旁边,聊着他跑船的见闻,这几年,黑皮主要跑的是东南亚航线,他好像晒得更黑了,他讲的风土人情,总能让李涵飞着迷。“阿姨,我给你拿了礼物,是我自己织的围巾,这羊毛蛮好的,你不要嫌弃。”“你还会织围巾呢?”母亲笑着问,接过袋子打开看。“我们在船上没事情做,实在太无聊了,男的也织毛衣打发时间。大家都说,我手艺还可以的。”黑皮又对大家说,“我还带了几盒饼干巧克力,等会儿大家分一下,每家都有。”大家都夸黑皮有见识、还懂事。“我给你也织了一副手套,放在袋子里了,你回去看看合不合适,冬天骑脚踏车可以戴。”黑皮悄悄对李涵飞说,“就是姑父的我还没织好,下次再给他。”

  这一顿饭吃得很融洽,油爆虾、红烧肉、糟溜黄鱼、清炒鳝糊,这几只菜都是老正兴的招牌菜。等吃得差不多了,李涵飞在麦淇淋蛋糕上插上蜡烛,大家一起祝母亲生日快乐,让她许愿。母亲说:“我么,没啥宏图大志,就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小飞工作顺利。”然后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大家都拍手叫好。今天,黑皮还特地带来了照相机,这是他之前在日本买的二手货,换了零件,平时当成宝贝,他说要给李涵飞一家三口拍全家福。黑皮拍了好几张,有李涵飞母亲单人的,李涵飞一家三口的,还有再加上外公外婆的,最后,黑皮让大堂经理帮忙,拍了一张所有人的大合照。“阿姨,等照片洗出来我寄给大家,肯定拍得灵。”

  “阿妹,我这儿子对你们比对我还上心,每次回来都牵记你们。”阿姨说,“涛涛和小飞从小就玩得好,比亲兄弟还亲。”“涛涛是真的懂事,不像小飞,还是小孩。”母亲说。

  没多久,照片就洗出来了,黑皮还专门来家里送了一趟,过几天他又要跑船去了,顺便和大家告个别。母亲留他吃饭,他摆摆手说不了,还要去置办点东西,匆匆忙忙地走了。李涵飞很喜欢这几张照片,尤其是那张他和父母一起拍的。母亲坐在中间,他和父亲坐在两侧,三个人前面放着大蛋糕,照片上,父亲母亲都显得很精神、笑容幸福。

  母亲生日完没多久就是李涵飞的生日,他不喜欢大张旗鼓,尽管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三个人在家里吃了顿饭就算庆祝了。新年、春节,一个节日挨着一个节日,天气先是越来越冷,然后又慢慢开始回暖。初春,也算是李涵飞喜欢的季节,但下雨的日子除外。他喜欢三四月的时候,晴朗的天气,人们已经脱去冬天的棉袄,换上夹克衫,路上的植物都开始发芽,走在路上好像都能闻到春天的气息。

  正是在这个春天,李涵飞收到一个好消息。那天下课的时候,方师傅让李涵飞留一下,把他带到了办公室。“方师傅,有啥事情找我?”李涵飞问。“你先坐。”方师傅拿热水瓶往搪瓷杯子里加了点开水,喝了一口。“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一个好消息。”方师傅问他,“你知道我们附近新闸路上,有一家叫绮美的理发店吗?”“我好像在名单里看到过。”“绮美不算是很大的理发店,基本以服务周边居民为主。他们那边有一个师傅最近检查出来身体不好,要么长病假,要么就办早退,这样就有一个名额空出来了。”

  李涵飞问,“方师傅,你的意思是,我有机会过去吗?”方师傅点点头,“其实严格来说,一般培训都要至少满一年,你们这批现在来了才半年多。但是绮美那边本来一共只有三个师傅,缺一个人,就缺掉三分之一劳动力,其他两个师傅肯定也不愿意。我也跟服务公司领导说了,你之前其实自己也学过,尤其是剪男士发型,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主要也看看你自己的意愿。”“我是蛮想去的,但是这里女士发型才刚开始学。”“我们这一行,还是要实践出真知,理论知识学得再好也没用,还是要多剪才能剪得好。”方师傅把决定权交到了李涵飞手上。“如果你去了,等于比人家早半年开始正式上班,节约了不少时间,这样吧,你回去再想想,明天给我答复?如果定了我和服务公司说,你把劳动关系转过去,下个月就可以去那里上班了。”

  “我晓得,很多同学都是想去大理发店,但特级的一般都不招学徒,你不妨先去小理发店锻炼一下,等以后再有机会,你也比人家有优势了。”方师傅语重心长,“你也不要担心自己技术上的问题,据我所知,绮美那里剪头发的多,烫头发的少,你还是有机会再磨练下,有机会让那边的师傅教你烫头发,来日方长。不过,工资可能还是先按照学徒的算。”

  “谢谢方师傅。”其实方师傅说的时候,李涵飞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件事也不用再和父母商量了,他虽然有些舍不得方师傅和同学们,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去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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