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涵飞从电话里得知赵大明要结婚了,他吃了一惊,在李涵飞的概念里,婚姻这桩“人生大事”显然离他们这个年纪还有些距离。他们约好了时间,赵大明说喜帖要当面送才比较好。他专门跑了一趟,骑了脚踏车来白玫瑰找李涵飞送喜帖。有段时间没见,赵大明依旧高大,却比之前消瘦了些,还留起了胡茬,显得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也有一点沧桑。在李涵飞的印象里,赵大明还是当年培训班里那个身材健硕但情感细腻的“好同桌”。
正好是午休时间,两个人找了白玫瑰附近奉贤路上的一家小店吃饭。赵大明从培训班“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二级理发店,工作不忙,他有点羡慕李涵飞在白玫瑰的生活。“听说,你们白玫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生意天天都这么好,电视台的主持人、明星、运动员都会慕名而来,过来做头发。”“是有些名人来过。”“唉,我们那里生意没这么好,淡季的时候,一周来的客人,两个手都数得过来。我和三个老师傅,白板对死,他们有时候还躲在后面打牌呢,我不敢,我顶多坐在旁边看看报。”李涵飞正想安慰赵大明,赵大明倒先开口说了,“不过,也好,反正工资都一样,少做一点轻松一些。服务规范标准里不是也说了吗,‘每个区要实现高、中、低档相结合配套,适应不同消费层次的需要。’我们实现的就是中低档。”李涵飞笑了,说,“政策你倒蛮熟悉的,其实都一样,为人民服务。”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工作,便言归正传,回到赵大明的婚事上。李涵飞这才想起来,赵大明好像之前因为转学留过一级,比他大两岁,这么看来,他确实到了适婚年龄。“我们家四兄弟姐妹,住得是真的挤,不瞒你说,我前几年是最怕别人说要到我家做客,看到那种环境,肯定不会同意结婚的。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还好前两年,我哥搬去单位分的宿舍了,大姐结婚了,这才稍微宽敞点,给我们隔了一间出来,否则三代同堂,大哥还刚生了小毛头,那时候天天夜里哭,所有人都睡不好,一副隔夜面孔。还好我对象人也随和,来看了没说不同意,婚事也定了。”
李涵飞问赵大明,对象是家里介绍的吗。赵大明不好意思地说,是店里师傅介绍的,师傅快退休了,看他老实,人也长得高大,把亲戚家女儿介绍给了赵大明,两个人还挺聊得来,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几次,这桩事情就基本定下来了。“其实,之前家里也给我介绍过两个,那两个跟我不是一路人,见了一面就没下文了,估计彼此看不上吧。”其实,李涵飞很想问问赵大明,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起吃饭、看电影几趟就算谈恋爱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确定能和这个人结婚,能够一生一世?但他不好意思问。
赵大明是一个爽快人,自己倒说了些,他说从小见多了父母吵架,父亲性子急,喝醉了还打过母亲,母亲也不好惹,两个人对打,可他们也凑合着过了大半辈子。赵大明从小就想过,如果自己要结婚了,他不要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就想找个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的女人,平平淡淡、粗茶淡饭地过日子。李涵飞想,是不是每个人从小看着父母相处的样子,脑子里形成了对谈恋爱、结婚的一种期待,他还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但他心底渴望某种感情。
李国强和王美珍,或许就像赵大明说的,平平淡淡过了一辈子,他们很少吵架,王美珍强势、直接,李国强习惯了一退再退,或用一种属于他的幽默去化解妻子的怒火,在外人眼中,王美珍是名副其实的“雌老虎”,李国强是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 李涵飞没有见过父亲结婚前的样子,他是否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他的性格是天生如此,还是步入婚姻后发生了改变?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无从知晓,因为问父母这种问题,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渴望的感情有别于父母这样平淡如水的相处,他想要一种更热烈的东西。这顿饭,李涵飞都忘了吃了些什么,他一边听赵大明的故事,一边胡思乱想。
赵大明说最近在置办结婚用的东西,人都瘦了些。“你晓得吗?结婚也蛮烦的,不是就摆摆酒水就好了。家里有‘三转一响’还不够,现在女方家都想要‘72条腿’。”“老早只听过36条腿,现在怎么翻倍了。”“双人床、大衣柜、沙发茶几配一套,还要有五斗橱、写字台,就我们那么小一个隔间,能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蛮好了。我们隔壁弄堂里有个阿哥结婚,女方长得漂亮,工作也蛮好,在银行做生活,家里说要冰箱、彩电、洗衣机,最后两个人婚也没结成。”“这不得了,加起来要两三千了。我记得前几年看人家结婚,能有一台凤凰、永久脚踏车都算扎台型的了。”“是的,还好我爱人家随和点,72条腿我说我以后补吧,最好过几年能搬出去,两个人住个一室户,这些家具也好有地方放。如果以后生小孩,这么小的地方肯定住不下。”赵大明拿出一张照片,“你看,前两天专门到南京路王开照相馆拍的。”赵大明西装革履,面带略有些紧张的微笑,新娘子身着一席白色婚纱,披着头纱、戴着珍珠项链,手里捧着一束塑料的粉色玫瑰,显得很时髦。“拍得蛮好,你蛮精神的,新娘子也漂亮。”“化妆了。”赵大明嘴上谦虚,笑意爬上嘴角。
饭差不多吃好了,赵大明郑重其事地拿出请帖,上面写着新郎赵大明,还有新娘的名字,办酒水的时间、地点,那是再下一个礼拜六。赵大明说,为了在杏花楼办婚礼,自己问亲戚朋友还稍微借了一点钱。李涵飞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避开桌上残羹冷炙的油污,放进口袋里。走出小店,赵大明亲热地拍拍李涵飞的肩,说他婚礼那天,长生果、潘胜利他们几个都来,兄弟几个好久不见了,好好聚聚,多喝几杯。
这还是李涵飞第一次去喝同学的喜酒,他也不晓得红包要包多少钱的。他回家就找母亲问,说同学要结婚了,包多少钱红包比较合适。母亲说要不包个18块8的,好彩头。“你同学多大啊,已经成家了?”“比我大两岁。”母亲沉默了一会儿,一边继续炒菜一边说,“你也可以考虑起来了,你都快二十五了,也不小了,马上就算晚婚了。”“我哪里二十五了?我这才工作几年。”“时间过起来很快的,不过我也晓得,你闷葫芦一个,要么我去厂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给你介绍几个。”“不要不要,我现在工作为主。”“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这有啥,人大了么都要成家立业的,你工作不是蛮稳定的,有啥好烦的?”李涵飞没想到,母亲忽然抓住这个话题不放,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搞得他很窘迫,尤其旁边还有其他邻居也在准备晚饭,他赶紧找了个借口上楼了。
去参加婚礼那天,李涵飞认真准备,问父亲借了一件灰色西装。“你穿得这么神气,人家当你也去做新郎官。”母亲揶揄他说。李涵飞又检查了一次红包有没有放在内袋里,便骑脚踏车去杏花楼了。“李涵飞!”还没进去,就有人从背后大叫他的名字,他差点吓一跳,他回头一看,是长生果。记忆里的长生果,还是那个围在讲台边,说方师傅“有铁砂掌”的半大孩子,几年过去了,他的长相也终于更成熟了些。“你还记得我吗?”“开玩笑,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最近好吗?”“蛮好呀,听说你才过得好呢,你是不是去南京美发厅了?哦。不对,我想想,好像是白玫瑰。”“对,我在白玫瑰。”“没想到赵大明的婚礼办得这么好。”两个人一边聊一边上楼,看到新郎新娘才打住了话头。
今天的赵大明,仿佛站在了聚光灯下,他身着黑色西装,西装胸前口袋里插着红玫瑰。赵大明身材挺拔,肩膀也宽,穿这一身显得英武不凡,一扫那天和李涵飞吃饭时的疲态。“你们来了,快看看哪桌,我把你们都排在了一桌。”赵大明亲热地招呼李涵飞和长生果。“你今天卖相灵得不得了,像外国来的电影明星。新娘子呢?”长生果问。“她马上出来,又去化妆了。”这时,新娘子缓缓而来,她穿着暗红色套装,胸口也别着一朵玫瑰花,显然她的脸上扑了太多的粉,显得有些太过苍白,腮红又有点过分鲜艳,她脸上带着笑意,略带局促也真心诚意,掩盖了化妆的不足,反而显得生动。“正讲到你呢,这是我爱人,小顾。这是我以前的同学,李涵飞、严长生。”“恭喜,恭喜!”李涵飞和长生果异口同声地说。小顾说:“我经常听赵大明提起你们,今天吃好喝好。”新娘子说话落落大方。婚宴的时间快到了,宾客源源不绝地涌进来,李涵飞和长生果把红包交给赵大明,便先进去落座了。“赵大明这个老婆,找得真不错。”长生果说。
赵大明的婚宴,也像是培训班同学的聚会,方师傅也来了。几个人好久没聚,趁着正式开席前,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互相交流工作近况。大家都说,还是李涵飞混得最好,短短几年,已经“三级跳”,去了特级的白玫瑰,这放在以前,没有十几年资历的师傅,别想拿到白玫瑰的敲门砖。“现在‘小白龙’的名字传遍上海滩了。”李涵飞说,“哪有这么夸张,我是运道好,也要感谢当时方师傅的推荐。”方师傅感叹,时代是真的不一样了,这代的年轻人有越来越多的机会,他们这一代人已经是英雄毫无用武之地了。“哪里的话,方师傅,你现在是桃李满天下。”长生果说,等会儿大家一定要和赵大明一起,好好地敬方师傅一杯。
婚礼正式开始了,李涵飞看着台上的新人,老感觉他们像是银幕上的人,而他坐在观众席。一幕接一幕,赵大明和新娘子时而紧张严肃,时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还是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下紧张到什么都不能想了。证婚人正是两位新人的介绍人,他上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祝词,他说赵大明踏实肯干、勤勤恳恳,一定会成为好丈夫,说小顾漂亮温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定会是一个贤妻良母,最后,他祝愿这对新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李涵飞想起小时候,谁家结婚都是弄堂里摆几桌,新郎的母亲叫上几个邻居亲戚帮忙,亲自炒菜,一盘盘往借来的圆台面上端,男人们吃老酒聊天,女人们闲话家常,小孩的眼睛只盯着那几粒喜糖,玻璃糖纸包着水果味硬糖,假使有大白兔就最好了。热热闹闹一场,新娘子带着樟木箱搬进来,这个婚就算结好了。
杏花楼的菜式没话说,好菜配好酒,张军最能喝,他连敬方师傅三杯,方师傅直呼“吃不消”,大家便起哄,说让方师傅的得意门生李涵飞来替师傅喝。当着这么多老同学的面,李涵飞也没犹豫,连喝几杯白酒,喉咙里像火在烧。热菜上得差不多了,新郎新娘来敬酒,赵大明说今天人太多了,很多是他父母的战友、还有不少兄弟姐妹的同事朋友、实在是招呼不周。长生果起哄说,“招呼不周,那你敬酒要敬三杯了。”“你看赵大明喝得脸都红了,让他少喝点吧。”“李涵飞你帮新郎官说话,你也要陪三杯。”李涵飞这三杯下去,真的有些醉意,浑身发热,头晕眼花,灰西装也穿不住了。上点心的时候,李涵飞强打精神,去了卫生间,一顿翻江倒海,把刚刚吃的大餐吐了个精光,他拿冷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再回去的时候,宴席差不多要散了,从李涵飞的视角看出去,像儿时在城隍庙看的西洋镜,每个画面都有些模糊变形。“你还好吧,今天喝了不少。”潘胜利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长生果送方老师先回去了,你怎么来的?要跟我一道走吗?”李涵飞强打精神,说自己还好,等会自己回去就行,他觉得自己脚下像踩着棉花,他不想让人家看到自己喝醉了窘迫的样子。
大家陆续离开,李涵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醒酒,茶早就不热了,服务员开始收拾这个宴会厅,他们推着推车,把桌上盘子、碗和酒杯放进塑料大盆,空了的酒瓶撞击在一起,发出脆生生的声响。撤了碗碟和转盘,服务员把桌布收起来,十来张光秃秃的桌子原形毕露。热闹和落寞之间,原来只有个把小时光景。李涵飞忽然觉得很孤单,他站起来,拿着父亲的西装,一个人离场。
夜幕低垂,九、十点钟,很多人家已经入睡了,李涵飞推着脚踏车,走在这条白天最繁华、最热闹的路上,路灯昏黄,把他和脚踏车的影子拉得一会儿短,一会儿长。李涵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街边晚睡的人家家里传出轻微的广播里的音乐声。李涵飞的脑子晕乎乎,很多杂乱的回忆涌现出来,他想起自己中专毕业那会儿,觉得未来遥遥无期,想起去培训班认识了赵大明、方师傅,那是他一段快乐的记忆,他想起自己在绮美丢了钥匙,那时还有些懵懂和莽撞,没有来由地,他想起了蒋梦茹。忽然间,他自卑起来,蒋梦茹在上海最好的师范学校学英语,未来应该会去学校当老师,时代变了,工人阶级不那么吃香了,好多厂都在改革,以后要盈亏自负,父母所在的弹簧厂也是人心惶惶,而大学生,前途无量。想想他自己,或许只能在白玫瑰干一辈子,他曾经以为像三毛那样在白玫瑰做到退休也不错,可他又想起儿时还俗和尚的预言,他说李涵飞一定会成大事,他的少年时代随波逐流,平淡得像白纸,当理发师傅是他一个小小的理想,最终他梦想成真,现在他长大成人了,他是不是能像那个时候,再找一个理想,然后去实现它吗?
走了好久,夜里的风吹散了些酒气,李涵飞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了些,只是身体还难受,胃里空荡荡的,他不懂为什么那些比他更大些的男人都喜欢喝酒,喝醉的感觉原来这么难受。他以前问过父亲这个问题,父亲笑笑,说你长大就懂了,生活里面有些事体你解决不了,喝了酒,让人稀里糊涂一点也好,可以暂时忘掉这些事。他又问,是哪些事情,父亲没有回答,只说有一天他会晓得。拐进熟悉的弄堂,这条弄堂好像也睡着了,曾经它是附近最气派的住宅区,如今弄堂也老了,像个被塞得太满、用旧了的樟木箱子。李涵飞的父母早就睡了,他轻轻停好他的凤凰,现在他已经不会再给它上好几把锁了,回到他的亭子间,揩了把面倒头就睡了。
蒋梦茹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久到李涵飞以为她不会再来白玫瑰了。李涵飞刚做完一个客人的发型,抬头的时候刚巧看到蒋梦茹进来,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她。刚巧孙经理扶着一位年长的熟客进来,李涵飞叫住孙经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孙经理,我看黄阿姨的外甥女来了,要么把她排在我这里吧。”“你记性蛮好的,这个小姑娘好久没来了,不过她刚刚也说了,这趟找你剪头发,巧了。”李涵飞想,自己多此一举了,但是心里又有点高兴。他不自觉地加快了给下一位客人做头发的速度,现在来的很多都是年轻女孩,她们看了电视剧,都有自己心驰神往的发型,还有带着画报来“按图索骥”的。很多女孩都是冲着小白龙来的。
“好久不见。”蒋梦茹大大方方地朝李涵飞打了招呼。
“是啊,你好久没来了,好像快要半年了。”李涵飞尽量表现得镇定。“好像是的,上次来还是春天。”蒋梦茹说一开学,课不少,还有社团活动,事情一多,就在学校附近的小理发店剪头发了,方便些。“你们这里,每次都要排队等。”蒋梦茹收,快开学了,想着还是来白玫瑰弄一个好看点的头发。李涵飞很好奇大学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蒋梦茹给他讲了平时她在学校里都干些什么,选课、上课、写小论文、参加了两个社团、暑假实习,李涵飞听着觉得很有意思,有的地方却一知半解。末了,蒋梦茹说大四了,课没有这么多了,问他要不要来学校参观下。“你给我一个电话吧,我有空打电话喊你来看看。不过,你抽得出空吗?”“嗯,我请半天假吧。”专门请假仿佛过于隆重,但蒋梦茹没有说什么。李涵飞从工作日志上撕下一张纸,小心地写上电话号码和名字,“你打过去就说找小飞,弄堂口爷叔知道。”蒋梦茹把这张纸放进随身带的小包里。
那天之后,李涵飞一直在等蒋梦茹给他打电话,又害怕她只是客套一下,或是弄丢了那张纸,就像他以前把同桌小妹写给他的电话号码弄丢一样。九月初的一个周末,他接到了蒋梦茹的电话,她问他礼拜一有没有空,请他中午来学校,一起去食堂吃个饭,下午可以在学校里兜兜。电话里,蒋梦茹的声音很明朗。挂上电话,爷叔笑着问李涵飞“小姑娘寻你?”,李涵飞含糊其辞“同学,有点事情。”“毕业这么长时间还有同学找你?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哪次有女同学找你?每次都是男的打来。”爷叔还想刨根问底,李涵飞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李涵飞向孙经理请半天假,他说有点事情,还好孙经理没有多问,否则他已经想好了,说有远方亲戚来上海,他去接待下。李涵飞不会说谎,他内心悄悄感谢孙经理,让他不用厚着脸皮撒谎。那天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的一件短袖衬衫,用熨斗把它烫平,直到它没有任何褶皱。他对着镜子,仔细地把胡茬刮干净,脱下汗衫,穿上一件干净的背心,再穿上衬衫,对着镜子左右地照,他想让自己显得年轻点,也显得文质彬彬一点,不想让蒋梦茹觉得自己和她差距太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肤浅,这些东西不是由外表决定的。
李涵飞到的时候,蒋梦茹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她的大学在中山北路上,李涵飞对这里不熟悉,只记得读书时有一次春游,来过附近的长风公园,里面有个很大的人工湖,同学们三三两两,结对去划船。刚开学不久,学校门口还飘着彩色的旗帜,拉着横幅,横幅上有的写着“五湖四海一家亲,欢迎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有的写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里,李涵飞一眼就认出了蒋梦茹的身影,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的连衣裙,风吹起她齐肩的头发。“你怎么在太阳底下晒着,我到了你再出来就可以。”李涵飞一边下车一边对蒋梦茹说。“没关系的,我习惯稍微早一点。”“不好意思,这里的路我不大熟悉,看了地图出来的,还是稍微绕了一点。”“是我早到了,怎么反而显得你迟到了。”蒋梦茹抬起手腕,给李涵飞看表,“你看,你没迟到,还没到12点呢。我们别再客套了,再晚食堂里的好菜都要被吃光了。快走吧。”蒋梦茹带着李涵飞把他的凤凰停到车棚,两个人并肩走在这个校园里最著名的林荫大道上,抬头看,一片片梧桐树叶尽情舒展,在风中轻轻起伏,像悬在空中的绿色波浪,阳光透过树叶之间不规则的空隙,在柏油路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道路两边的梧桐树枝在半空中几乎快碰到一起,形成一条绿色拱廊,尽头是一尊巨大的毛主席像。原来大学是这样的,比李涵飞那个破旧的中专气派多了。
“前两天迎新生,这里都是各个学院摆出的摊位,欢迎学弟学妹的,也有我们外语学院,我也来做志愿者了。”蒋梦茹说离高中毕业不过三年,可她看着刚踏进大学校园的这批新生,觉得他们很年轻,有理想,稚气未脱。“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一转眼大四了,我觉得前几年我都懵懵懂懂,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最后一年了,我都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你羡慕人家,但我也挺羡慕你的。我毕业好几年了,那时候选择更少。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读书成绩一般性的,都是等分配。”
李涵飞跟着蒋梦茹走进食堂,中午的课十一点多就结束了,此刻,食堂里还有零零星星的学生在吃饭,打饭的窗口前早已没有人排队。“你想吃什么,打菜还是吃面?”蒋梦茹问。“打菜吧。”两人拿了两个餐盘,走到空无一人的窗口,确实很多菜都已经售罄了。“哎呀,好吃的都没了。”蒋梦茹惋惜地说。“没关系,我什么都吃。”“小姑娘,你今天来得蛮晚的,我们都要收摊了。”食堂打饭的阿姨见了蒋梦茹,很亲切地说,看起来很熟络。“今天肉圆好吃,还剩最后几个。”“好的,打一个肉圆吧。”蒋梦茹打了一个肉圆、番茄炒蛋和青菜,李涵飞说都和她一样就好。“还想请你吃点好吃的,没想到只剩这点了。”“谁说不好吃的,我最喜欢吃肉圆了。”两个人都笑了。
他们端着盘子,找了一张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李涵飞对一切都很好奇,这里的食堂都比中学的食堂大得多,一张张桌子排得密密麻麻,仿佛看不到尽头,让人想起电影院的放映厅。远处坐着吃饭的学生,在这空空荡荡的餐厅里,显得很渺小。刚打的菜还残存着些许温热,两个人三口并作两口,趁着菜彻底变凉之前把饭吃完了。窗口里的叔叔阿姨已经在准备着收摊,蒋梦茹说,如果她下午有课,这个时间已经去教学楼了,不过今天下午没课,可以陪着李涵飞一起在校园里看看。李涵飞说:“我想去你平时会去的地方看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就这么好奇吗?”“嗯。”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李涵飞在某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
吃完饭,两个人沿着学校里的河走走,“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好多好多荷花,不过现在基本都开过了。你看那边很远还有几个莲蓬头。”李涵飞顺着蒋梦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荷叶之间,确实有几个小小的莲蓬,不过在这夏天的尾巴上,荷叶也开始枯萎了。“这条河还挺有名的,是我们学校的景点,经常有其他学校的学生过来看。”李涵飞看不出这条河的景致有何不同,岸边种着柳树,柳条随风摆动,河水算不上清澈,阳光照着,远处有一片波光粼粼,岸边有条路通到河中央,上面盖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远处有一大片荷叶。河的两岸,有推着脚踏车的学生走过。这样仔细一看,倒又有一点风景如画的味道。
“想什么呢?”蒋梦茹说,“再往前走走,就是篮球场了。我们班几个女生总喜欢去看男生打篮球,还叫我一起,但我对所有运动都不感兴趣,不想去。不过,她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专业的男生太少了。”
篮球场上热火朝天,每个篮筐下都是在打球的男孩,不远处也有几个女生在打羽毛球。“这可能是我们学校男生密度最高的地方了。我们班只有三个男生。”李涵飞平时并不觉得自己老,但看着操场上这些穿着背心,打球打得满头是汗的男孩,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男孩们奔跑、跳跃、争抢,有人投进了一个三分球,球场边围观的几个女生都欢呼起来。看来这个男孩颇受女孩欢迎,他享受着这种做主角的感觉,他也为自己的进球激动地大喊一声,看来这一球至关重要。李涵飞看着他们出了神,即使在学生时代,他也很少参与这种集体活动,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曾为什么事情感到特别激动,他忽然很羡慕,如果他是这样的人,是否有机会能和蒋梦茹在一起?他的心里涌现一种复杂的情感,尽管蒋梦茹就站在他身边,他却觉得两个人离得很远。
蒋梦茹带李涵飞去教学楼看看,路过了外语学院,“你看,这就是我们学院,有的课也会在这里上。社团活动也在这里。”正好碰到两个蒋梦茹的同班同学从楼梯上下来。“蒋梦茹,你下午没课?”“嗯,这两天下午都没课。”“你这学期选什么课了。”“西方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什么的。”“哦,那和我都一样。”“你毕业论文选题想了吗?”“还没呢。”这时候,这位同学留意到了李涵飞。“这位是……”她饶有兴致地问蒋梦茹,露出暧昧的笑容,“难道是……”“他是我朋友。”蒋梦茹抢在同学之前,大大方方地说。“他叫李涵飞,这是我同学,桂娟,住我隔壁寝室。”
“你好,同学,你是什么学院的?”
李涵飞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蒋梦茹说,“他都已经工作了。”
“是吗,看不出来,长得很年轻,我还以为和我们差不多大呢,你在哪里工作呀。”
这个问题,李涵飞更不会回答,蒋梦茹又替他解围了。“你怎么像里弄干部一样,做人口普查呀。你下午也没课吗 ?”
“讲话讲得都忘了,我还有课呢,先过去了。”两个女同学匆匆忙忙地走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还是李涵飞开口先打破沉默,“谢谢。这两个问题不好回答。”他停顿了一会儿,问:“你会不会觉得在理发店工作不好?”“不会的,职业哪有分高低。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你和她们也不熟,没必要和盘托出。”“你怎么会想到学英语的?”“可能也是受家里人影响吧。我觉得学一门语言,其实不止是在背单词、学语法,也在学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想去更多地方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蒋梦茹说的词都很“高级”。“你蛮有想法的。”李涵飞和蒋梦茹分享了之前外国客人来白玫瑰理发的故事,蒋梦茹说,其实你们在理发店工作,可以学一点基础的用语,比如问候客人的“早安”、“午安”,问客人想洗头还是剪头。李涵飞说这个主意挺好的,以后外国人来了说英语,大家就不会都像哑巴了,只能比手画脚。“以后外国客人会越来越多的。“蒋梦茹肯定地说。
蒋梦茹又带他去教学楼和操场看了看,一路上,又碰到几个她的熟人,有一起上一门课的同学,有学生会认识的,还有一个社团的,她性格开朗,应该很受欢迎。“你人缘很好。”李涵飞说。“还行吧,都是各种机缘巧合下认识的同学,大家人都蛮好的。”“校园里还是能交到真心朋友,大家都单纯。”李涵飞想起以前的同学,胖子、圆规、阿三,一转眼好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或许人长大就是这样,不处在同一个环境里,生活轨迹也渐渐不一样了,没有人主动联系,自然就淡了。下午的课刚好结束,打铃的时候,学生们都从教室里涌出来,人流里,李涵飞和蒋梦茹走得更近了一些,胳膊几乎要碰在一起,李涵飞觉得那一瞬间像一片柳叶拂过湖面。
转了一圈,回到校门口,两个人一起向车棚走去。“这和你想象里的大学一样吗?”其实李涵飞没有想象过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上大学。但今天,他开始有些向往大学的生活,一切都很新鲜,如果他也是这里的学生就好了,随便学什么专业都可以,这样他或许在面对蒋梦茹时能更自信和勇敢一点。去喜欢一个人,原来也要有资格,李涵飞心里想。
李涵飞和蒋梦茹说完再见后,没有马上离开,他目送她远走越远,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李涵飞这才回过神来。骑脚踏车回家的一路上,他胡思乱想,觉得有些落寞。这种失落的感受,是他认识蒋梦茹之后才有的,人越长大就越难讲清楚这些心里、脑子里看不见的东西。失落交杂着很多情绪,有一点失望,有一点自怨自艾,有一点难受,李涵飞也没办法抽丝剥茧,一一理清。小时候的情绪就简单明了多了,开心就笑,难受就哇哇大哭。直到渐渐长大,小孩子被教育要“懂事”,尤其是男孩,不能随便在外面哭,渐渐地,李涵飞也长成了一个不会哭的大人。
在校园告别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联系彼此。李涵飞没有蒋梦茹的电话号码,他后悔上次没有趁着气氛融洽,假装不经意地问她,但也怕贸然打电话去找她,让她觉得自己很冒昧,这进一步退一步的尺度,没有人教过,全凭自己摸索。李涵飞只能强迫自己少想这件事,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这两天,李涵飞也终于决定找个夜校学英语,蒋梦茹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之前他也有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有行动起来。李涵飞匆匆忙忙地找了家里附近的夜校报了名,这年头,读夜校的人不少,学生们年龄差距也不小,有很多中专刚毕业的,也有比李涵飞还大的,三十岁上下的。
李涵飞找到孙经理,和他说自己准备去上夜校了。孙经理没有多问,和李涵飞开了一句玩笑:“没想到你这么好学。”李涵飞说,以前读书的时候不懂事,脑子也不好,学不进去,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但感觉以后这学历不一定够用,趁着自己还年轻,再试试能不能学进去。
一个礼拜好几天,李涵飞又背着以前读中专时候背着的那个书包去读夜校。老师很年轻,看着李涵飞差不多大,她从最简单ABCD开始教,这二十六个字母就能组成不同的单词,不同的单词又能组成不同的句子。可是它们又跟汉字里的笔画不一样,关系着读音。字母倒好记,让李涵飞头疼的是音标,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决定了每个单词该怎么读。
上了夜校之后,李涵飞觉得自己的生活又进入一种新的节奏,他本已经习惯了在白玫瑰的工作节奏。现在下班后又要赶去夜校,有时候晚饭都来不及吃,都是路上买个肉馒头解决。以前从白玫瑰下班后,回家洗个澡便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李涵飞翻翻报纸画报、和父母聊几句天或听听收音机就睡觉了,现在他还要坐在桌子前面,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地复习、预习。
母亲对他忽然变得爱学习、求上进最惊讶。一开始李涵飞并不想和父母说他去读夜校,但是总会穿帮,他只好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了。“你吃错药了?以前考试前叫你多看会儿书复习复习,你都不愿意,现在还主动报名。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没有,就是下了班也啥事情做。”“没事情寻事情做?”李涵飞不想再和母亲对话,她是讽刺人的高手。
上了夜校后,生活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李涵飞倒是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蒋梦茹来。这些英文单词、语法、音标搞得他头大。一起上夜校的同学水平层次不齐,有几个刚毕业不久的,可能是还没有脱离学习的状态,学起来似乎特别快。李涵飞知道自己脑子不聪明,便想着“笨鸟先飞”,只好回家自己多练练,有几次看书看得都在桌子上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他朝自己苦笑了一下,要是以前有这种劲头,说不定也能上大学了。
十月的某天,李涵飞夜校放学,他习惯性地去学校旁边的小吃店吃点夜宵。这家店似乎以前并不会开倒这么晚,也是因为夜校蓬勃发展,它们也抓住了商机。小小的店面不仅坐满了,店家还放了几张小桌子、矮凳在外面街道上,吃的就是那几样上海人最喜欢吃的,阳春面、葱油拌面、大排面、小馄饨、大馄饨。李涵飞经常来,和这对夫妻很熟。阿姐落单,阿哥烧菜,配合默契。上次阿姐说,“过两天天冷了,估计来吃夜宵的人没这么多,我们外面摊头就不摆了,只做做店里生意”。
李涵飞在店里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店里刚换了灯泡,把桌椅板凳都照得锃亮。“老样子?”阿姐问。“嗯,今天吃葱油拌面,多放点葱,再加一份炸猪排。”“好。”不一会儿,阿姐就端来一碗香喷喷的葱油拌面,炸成焦褐色的葱铺在下面,上面还洒了一大把小葱,和酱油、醋拌在一起,香气四溢。“猪排等会儿,要现炸。”李涵飞埋头就吃,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前面竟然站着蒋梦茹。
“没想到,真的是你。”
李涵飞赶紧把嘴巴里的那口面咽下去。“慢点吃。”“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涵飞问。
蒋梦茹坐下来,面前还放着刚刚那个顾客吃剩的半碗馄饨汤。阿姐走过来,麻利地收走脏碗,“吃啥?小姑娘。”“一碗小馄饨。”“你们两个认识?”“嗯。”阿姐没有多问,麻利地把桌子揩了。李涵飞这才想起来上夜校的地方,离蒋梦茹家也不算远,差了几条横马路。
“来,一碗小馄饨。”这里的小馄饨皮薄馅多,阿哥用笊篱盛到空碗里,阿姐再抓一把紫菜、虾皮,舀一勺汤,把它们都烫开了,再洒一把葱花,浇半圈香油,阿姐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些动作,小馄饨就上桌了。蒋梦茹加了点醋,也吃了起来。
“今天我和同学看电影,看好坐公交车回来,她先回家了,我突然觉得肚子饿,就过来吃碗馄饨。你怎么会在这里?”蒋梦茹好奇地问。“我最近在上夜校,这里经常来。”“我有段时间没来了,今天正好路过。太巧了。”蒋梦茹又接着问,“你在夜校读什么?”“英语。”李涵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蒋梦茹楞了一下,说,“那太好了,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好像还没你的电话号码。”李涵飞顺水推舟地说,这个问题他憋了很久。
“吃好写给你。”蒋梦茹说,她又补了一句,“其实上趟就想给你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李涵飞故意吃得慢了一点,这样可以和蒋梦茹在差不多的时间吃完,换了平时,他三口两口,几分钟就能吃完一碗面。“今天你吃得怎么这么秀气,要加面吗?”阿姐把猪排端来,问他。李涵飞有点窘迫,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了。“不用了,这碗够了。”李涵飞边往醋碟里倒泰康牌辣酱油,边向蒋梦茹解释,有时候晚饭随便凑合吃一口,到夜校放学,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能吃是福。”蒋梦茹笑了。
忽然,外面下起雨来,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外面几张小桌子的客人慌忙躲雨,有几个快吃完的客人付了钱直接走了,有几个正吃到一半的端着碗躲进店里,店里一下子站得满满当当。“再过会儿就收摊了,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阿姐叹了一口气,端着碗侧身躲开客人。夏末秋初总会有这样的雷阵雨,外面雷声隆隆。蒋梦茹回头看外面,有些焦急地说:“要死,下那么大的雨,我都没带伞。”
李涵飞赶紧说:“不要紧,我带伞了,我送你过去,反正也不远。”这伞还是他下班时小六叫他拿的,他还觉得小六婆婆妈妈,这时候他想谢谢小六。
两人吃完,本想等雨小一点再走,可是等了十来分钟,雨势不见小,他们便一起离开小吃店。李涵飞撑开伞,他们这才发现这把伞有点小,并不足以遮住两个人,没走几步,李涵飞的肩头就湿了一大片。
本来雨中漫步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和喜欢的人走在一把伞下面,成了两个人的空间,但今天的雨太大了,李涵飞只想着快点把蒋梦茹送回家。走了十来分钟,突然“哎呀”一声,蒋梦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还好李涵飞一把扶住她,原来是她脚上凉鞋的带子断了。
路边有个电话亭,小白龙把蒋梦茹扶到电话亭,又把她的鞋捡起来,看到她的脚踝肿了。电话亭很小,李涵飞站在外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鞋。
“怎么一下子肿得这么厉害了?”李涵飞蹲下,把鞋放到一边,仔细查看蒋梦茹的脚。“可能伤筋了,疼吗?”小白龙抬起头,问蒋梦茹。
蒋梦茹发现李涵飞的衣服都湿了,因为雨太大了,他刚才尽量让伞遮住了自己,心里忽然很感动。
“有点疼,别了一下,但应该还能走的。”蒋梦茹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李涵飞的手腕,“你要不要也进来避避,雨太大了。”
马路上都没有人了,雨滴砸到地上,这阵雨来势汹汹,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变小。
“等雨小点了再走吧,反正还有两条马路就到了。”
李涵飞收了伞,也躲进电话亭。蒋梦茹往里靠了靠,尽量把身子缩小,留出空间给李涵飞。尽管两个人都瘦,但电话亭里的空间仍是一下子逼仄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太近了,都有些局促不安,眼神也相互躲闪。最后,李涵飞不躲了,把目光都放在蒋梦茹脸上,蒋梦茹起先假装不在意的,但也忍不住盯着小白龙的眼睛看。
小白龙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一震,伸出手,把蒋梦茹拥入怀中。“我一直有点喜欢你。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说完,小白龙松开了手,往后退了退,觉得这个行为太唐突了,觉得自己的脸发烫。
没想到蒋梦茹笑了,笑得很好看。
“真的吗?”蒋梦茹说,“我也是。但是我想,小白龙那么受欢迎,又怎么会注意到我呢?”
李涵飞故意问,“你也是什么?”
蒋梦茹又笑了,脸一下子通红,“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