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李涵飞和蒋梦茹谈起隐蔽的恋爱。他们都没有谈过恋爱,像两个刚走进感情里的小学生。李涵飞每天都要上班,碰到节假日前加班是躲不了的,一个礼拜里,还有好几天还要上夜校。蒋梦茹也忙,大四了,上课、准备论文开题,还要去学校实习,两个人想来想去,能见面的时间还是屈指可数。
他们约好,每个礼拜三见一面,李涵飞会去蒋梦茹的学校找她一起吃晚饭。每到那一天,李涵飞会尽量加快速度,好让自己准时下班,不巧有几次,礼拜三的客人特别多,他只好问小林能不能帮忙做一下,他会想办法找其他机会“还给”小林,比如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帮忙做几个客人。但这样的机会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往常一样,熟客有固定的老师傅,大多数的新客人,尤其是年轻的姑娘,都是冲着“小白龙”而来。孙经理在安排客人的时候已经尽量想办法不让小白龙的客人太多,可是来找他的人都说自己是专门请了假“慕名而来”,宁可换一天再过来,也不愿意换到其他人这里。孙经理只好拍拍小白龙的肩膀说,“能者多劳”。但是李涵飞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
小六总是悄悄地和李涵飞说,“枪打出头鸟”,小白龙锋芒太甚,白玫瑰里一定会有人有意见的。李涵飞说:“你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和我妈一样。”李涵飞也是有苦难言,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加班的,最好大家的工作量都差不多,没人不想准时下班。尤其现在,我还要上夜校,不像以前下了班回家也没事情干。”小六又说,“这也要怪你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手艺又好,我要是小姑娘,也想找你剪头发。”“不要瞎讲。”李涵飞又叮嘱了一句:“尤其不要在别人面 前讲。”李涵飞搞不懂,以前读书的时候,男同学都说他娘娘腔,不喜欢和他玩,踢球、打乒乓、打牌都不喜欢带他,怎么到现在又变成受欢迎的“好皮囊”了。可能是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从前高大威猛、男子气概十足的男人受欢迎,现在大家都喜欢看香港、日本连续剧,里面的男主角不少文质彬彬,穿衬衫、梳油头,审美都跟着一起变了。
总算又捱到了礼拜三,老天保佑,这天客人倒不多,李涵飞匆匆忙忙收拾好理发用具,套了夹克衫往外走,正好撞到小林。“有事情?”小林说。“嗯,有点事情。”李涵飞拍拍他的胳膊,“前两次帮忙,谢谢,有机会请你吃中饭,先走了。”“再会。”小林平时也这样,老法师被赶走以后,他变得有点沉默寡言。李涵飞骑上他的脚踏车,朝蒋梦茹学校赶过去。现在马路上,脚踏车多,小轿车也好像多了起来,尤其是下班高峰,公交车、小轿车、脚踏车和人群挤在一起,最威风的还是摩托车,司机按着喇叭从车流里穿过,引擎轰鸣,生怕别人没有留意到。李涵飞暗自皱眉,从人流、车流里找捷径,终于到了师范大学门口,他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路边。蒋梦茹还没到,他便靠在脚踏车边等他,顺便掏出口袋里的本子,复习生词。夜校老师说明天要默写单词,李涵飞一听到默写就头大,有时候好不容易晚上背熟了那些单词,去白玫瑰忙一天,到下班时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只好抽空就反复看。
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中专老师说啥,他都有点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反倒怕起老师来了。
“同学,你在等人吗?”李涵飞抬起头,只见是一个陌生的女孩,也推着自行车。“嗯。”李涵飞还想解释,说自己不是“同学”。女孩又说,“同学,你哪个院的?”李涵飞只好说,“我毕业很久了,现在上夜校。”女孩还想继续聊,还好这时蒋梦茹来了。李涵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朝蒋梦茹招手。“我等的人来了。”女孩回头一看,看见蒋梦茹朝这里走过来,表情很失落,仓促地离开了。
“我看你聊得蛮开心的。”“没有,她把我当成这里的学生了。”“看来‘小白龙’走到哪里都很受女孩欢迎。”“唉,真的是没有,我很尴尬的,都不知道怎么回她。”看着李涵飞窘迫的样子,蒋梦茹扑哧一下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开玩笑的。“这个时间,学校的食堂早已经过了饭点,都在准备收摊了,两个人每次都去学校附近找小店吃饭,风险是偶尔会碰到蒋梦茹认识的同学。她倒是很坦然,总说碰到就碰到了,也没什么。李涵飞却觉得自己像做贼,他怕像之前那样,不明就里的同学会问他哪个大学毕业的,他答不上来。
蒋梦茹没有发现李涵飞的这些小心思,也可能这些想法本来就是庸人自扰。她说:“听同学说学校后面开了一家川菜,你吃不吃辣?”“吃的,但不能吃得太辣。”“那正好,我们去试试。”“好。”这家川菜门面很小,价格实惠,离长风公园不远,可能学校附近的餐饮店都这样,卖得太贵没人来,大家都是穷学生,口袋里没几个钱。“我听我们班成都的同学说,这种小店他们都叫苍蝇馆子,听着不卫生,吃起来可香了。”两个人很幸运,刚好空出一张小桌子来,服务员正在收拾。“坐这里吧。”阿姨招呼他们过去。两个人拖出桌底的方凳坐下,李涵飞疑心这桌面脏,尽管擦了还是油汪汪的,不敢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两个人点了三个菜,蒋梦茹说这次她来请客,李涵飞不同意,说她还在上学,没有收入,蒋梦茹说有零花钱,两个争论了几个回合,都笑了。
菜端上了桌,鱼香肉丝、毛血旺、还有一个素菜。“要是爸妈知道我吃得这么辣,又要说我了。”蒋梦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大筷子的鱼香肉丝,放在米饭上,再一起送进嘴里。“饿了吧,每次都要你等我,不好意思。”“这么客气做啥,我又不是你的客人。我知道你上班忙,今天你已经来得很早了,下次路上骑慢点。”“我是想早点看到你。”李涵飞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忙着把菜送进嘴里,又被辣油呛了,咳嗽起来。“慢点吃,喝点水。”蒋梦茹拿了一杯茶给他,可茶太烫不好入口,过了好一会儿,李涵飞才不呛了,他觉得自己太狼狈。他总觉得尽管蒋梦茹比他小好几岁,却好像比他成熟,而他自己有时候像个孩子,需要被照顾。蒋梦茹的照顾,和王美珍的照顾并不一样,母亲的“照顾”表现为啰嗦,管太多,经常让李涵飞觉得有些厌烦,想逃避,而蒋梦茹的照顾让他觉得心里很满。
吃完饭,两人往外走,这条路不宽,在这个时间挤满了学生和附近的居民,李涵飞想起一个以前学过的成语,熙熙攘攘。学生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出来打牙祭,想方设法吃一顿好的,男生还会开几瓶啤酒,居民则因为这里的餐馆大多物美价廉,在不想自己烧饭的时候便叫上全家老小一起出来吃。旁边就是居民新村,天色暗了,一扇扇窗口都透着光,偶尔能听到母亲让孩子写作业的叫嚷,或是哪家的收音机传出的音乐声,但都像从远处传来的,听得不真切。
转了弯之后,这条大路上的人明显少了,他们习惯吃完饭之后散散步,李涵飞会送蒋梦茹到宿舍楼下。他们总是舍不得分开,但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很有默契地选择一条最长最远的路,可以多走一会儿。风吹过来,已经开始有了寒意,蒋梦茹走在前面,路灯的灯光把她的发丝都涂亮了,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但李涵飞觉得自己像走在梦里。他心里涌现出一种冲动,于是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握住蒋梦茹的手。蒋梦茹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两人在一起一两个月了,李涵飞很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他们只是一起聊天、吃饭、散步,但连互相等待的时间都像放过酵母,一点点膨胀,把心和脑袋都塞满了,咀嚼的时候有一点甜味。
蒋梦茹的手有点凉,李涵飞恰到好处地握住,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都没有说话。他用余光看蒋梦茹,她低着头,却带着笑意,李涵飞很紧张,但也忍不住地想笑。他想不出太精妙的比喻来形容这感觉,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无止境地延长。那时他忘了很多事情,忘了中专的时候他总靠墙坐着,觉得自己像一张白纸,忘了父亲带他去买凤凰,忘了得知自己能去白玫瑰有多激动。过去的孤独、快乐、迷惘,他通通都忘了,因为那些都比不上这一刻,但是,他也是经历了那些时刻才走到了这一刻。李涵飞好像喝醉了,也好像被麻醉了。
李涵飞改变了牵手的姿势,让两个人十指相扣,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但这大概也是一种本能。蒋梦茹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着问:“你干吗?”“好像人家都这样牵。”李涵飞心跳如鼓,又故作镇定地说。蒋梦茹没有再说话,李涵飞觉得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他们绕了很大一圈才走进校园,天气冷了,在操场活动的人明显比夏天少了。蒋梦茹说:“我陪你去拿脚踏车吧。”李涵飞拒绝了,说要先送她回宿舍。路上,他们碰到了蒋梦茹的同学,李涵飞本想把手松开,蒋梦茹却表现得很大方,依然牵着他。“唉,蒋梦茹。”她的同学说,“这位是……”“我男朋友。”蒋梦茹大大方方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见过?”那个女生恍然大悟,“是不是开学的时候,在学院门口我们碰到过?”“嗯,对。”李涵飞说,“那次是蒋梦茹带我参观学校。”“我说呢,怎么这么眼熟?怪不得你那时候为什么赶紧打发我走,原来是在搞对象。”女生轻轻拍了蒋梦茹一下,看得出两个人关系不错。“那时还没在一起呢。好了好了,你别问了,快走吧。”蒋梦茹说,“回宿舍再和你聊。”“说好了啊,一定要从实招来。”这个女生又朝着李涵飞说,“下次见啊,蒋梦茹的男朋友!”
“嗯,再见。”这个称呼搞得李涵飞也不好意思起来,脸都红了,还好这个女生走远了。“记得吗,这是我同学,桂娟,就住我们隔壁寝室,和我关系很好,就是她喜欢开玩笑。”“人还记得,名字忘了。”李涵飞诚实地说。“你不怕同学问你,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就照实说,你在白玫瑰。”蒋梦茹说,“算了,还是不告诉她们了,以免都去找你做头发,我们就更见不上面了。”“那我以后和孙经理说,蒋梦茹的同学来了,一概不接待。”两个人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很快就走到了宿舍楼楼下。“快上去吧。晚上有点冷。”李涵飞说着,但舍不得放开蒋梦茹的手。“再走一圈?”蒋梦茹问。“算了,你不是明天一大早的课吗?”“嗯,那好吧。”蒋梦茹松开李涵飞的手,却很快地抱了他一下,转身跑向宿舍楼,“再见”。
李涵飞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刚刚很短暂的一秒两秒里,蒋梦茹已经走了,他的心才后知后觉地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李涵飞走在去拿脚踏车的路上,才八点多,但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忽然觉得一个人很孤独,可能刚刚的情感太多、太满,让他觉得此刻心里空荡荡的。
有几次,蒋梦茹“假装”普通顾客来剪头发,没有提前告诉小白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偷偷牵一下手,都觉得刺激得不得了。这游戏是恋爱期间蒋梦茹最爱玩的,小白龙每次看到她来了,都要忍住不笑场。这时他们的亲昵是两人间的默契,像在人群中守着一个秘密,需要小心翼翼。这遮遮掩掩的游戏,又让两个人的关系更紧密。“黄阿姨的侄女最近经常来嘛。”孙经理有次无意中说起,让李涵飞紧张了一下。“年轻小姑娘、又是大学生,都爱漂亮。”孙经理自顾自地做了总结。
李涵飞想永远过这样的生活,但心里又觉得这种状态不可能长久。有一天下班,小六郑重其事地约李涵飞吃饭,没吃两口,小六就说:“我准备走了。”“走到哪里去?”李涵飞问。“还没想好。”小六说,“我也不能一辈子这样当个洗头学徒吧,我也不小了。”那天晚上,小六和李涵飞推心置腹,说了很多,他说李涵飞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没法体会他的处境,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五个哥哥姐姐,哥哥姐姐从小就觉得父母偏心,因为他是最小的、又是男孩,就偏爱他。其实,父母工作忙,赚钱养这么多孩子都不容易,哪有时间精力去疼爱他一个人呢,他总被忽视。小六说,都怪自己生得太晚,哥哥、姐姐早就结成了同盟,都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李涵飞这才意识到,怪不得小六总喜欢察言观色,长得后生,像个小孩子,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甚至可以说是“老谋深算”,原来他过得不容易。
“我只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我连柴爿都没说。不过要走也没这么方便,起码还要半年一年的。”小六夹了一口菜、喝了一口啤酒。“你怎么不吃?”李涵飞差不多饱了,却不好意思扫了小六的兴致,于是给自己也加了点啤酒,短短几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有点苦味的饮料,喝得多了,舌头会发麻,人只想打嗝。小六想得很远,他说,他从小到大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远走高飞,远离他的哥哥姐姐,去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独自生活。“我想先换个理发店,好好学学,我这个年纪,再不学基本功也晚了。”小六笑了笑,“我也想当第二个‘小白龙’。”他又摇摇头,自嘲道:“我晓得,我不能和你比,你天生适合做这行,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哪有什么天生不天生的,只要多练,肯定可以剪得好。”小六说准备过段时间和孙经理讲,让他帮帮忙,把自己换去小理发店,跟着老师傅正式开始干这行。“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远。”李涵飞轻有点倾佩小六,他很难想象平时嬉皮笑脸的小六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万一真走了,我也舍不得白玫瑰,老法师走了,这里的师傅人都蛮好。三毛、奶油小生都很关照我,晓得我家庭条件不好,经常拿吃的用的给我。”小六一口气喝光了啤酒,“尤其是你,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我的阿哥阿姐,不是像你这样的人?”李涵飞答不上来,心里有些内疚,总觉得自己没有为小六做过什么。餐厅都要关门了,两个人最后碰了一次杯,李涵飞说,“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小六说,这个时代,机会比以前多了。李涵飞也这么觉得。就像他们的白玫瑰,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总是聊着各种各样新鲜的事情,也带来各种没见过的东西。前两天,来了一位客人,西装革履,腰上别了一个BB机。他去男宾部修面、理发,应该是那边的熟客了。这位客人拿出他的BB机炫耀,这玩意,大家只在报纸上读到过,没有人亲眼见过。“就这个小东西,花了我两千。”“乖乖,不得了。”那时店里人还不算多,师傅、客人都走过去看,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每个人都在心里算,自己要工作几年,才能攒下两千块这样的天文数字。上海的第一家寻呼台,前几年就开了,听说BB机是个香港老板拎着考克箱引进的,但用得上BB机的人少之又少,反正,李涵飞还没有见过。
这位客人戴着金丝边眼镜,派头十足,刚刚老师傅给他做好一个大背头,显得腔势更浓。他正在解说BB机的使用原理,人家要是要找他,就打电话给寻呼台,告诉寻呼台接线员这个BB机的号码。“我收到了,也打电话给拷台,她告诉我谁找我,我再回拨过去。好多事情就是这么一来一回的,谈成了。”客人继续吹牛,说每天很多人找他,其实有时候也没什么大事,他们就是想听听拷台小姐温柔的声音,他脸上露出有些暧昧的神色,几个男人会心一笑。李涵飞厌恶这个男人说这些话时的神情,转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李涵飞心想,这个BB机倒是蛮方便的,不过如果家里能装电话就好了,现在都要去弄堂口打公用电话。管电话的爷叔啥都要问,很多事情一转头功夫,整个弄堂就传开了。李涵飞每次要找蒋梦茹,只好再走出去一点,找马路上的公用电话打,把不少零钱贡献给了这部电话机。不过,李涵飞看到这部电话总觉得很亲切,仿佛它是自己的坚定盟友。而蒋梦茹在那头接电话,也不好讲太久,学校里的公用电话就这么几部,都要排队用,打电话的时候前后左右都是人,也不好说太多太亲密的话,无非是问问今天忙吗、吃饭了吗,更多的想念,在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里。
上夜校、谈恋爱,让李涵飞的生活忽然充实起来,他晚上经常不在家,有时母亲会揶揄几句:“不晓得的以为你是董事长,比我们厂长还忙,每天晚上出去谈生意,晚饭都不在家里吃了。”李涵飞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约夜校同学一起做作业,否则自己有好多不懂的。这个胡乱搪塞的理由,母亲居然相信了,她觉得李涵飞读书的时候脑子不灵光,需要别人带着学。不过,这也不算完全说谎,有时李涵飞确实会问蒋梦茹一些问题,尤其是学了语法和时态以后,他经常一头雾水,没想到这比背单词还难。蒋梦茹是一个耐心的老师,似乎是把李涵飞当成自己实习时要教的学生了。自习教室里,很多这样一对对的男女同学结伴学习,他们两个并不显得特别。“你看,这是过去时,这是现在完成时,它们是不一样的。”蒋梦茹仔细地讲起两者的差别,一讲起来,滔滔不绝,条理清楚,可能是这样一对一的辅导特别有效,李涵飞竟然觉得也没这么难了。可是他不好意思经常去问蒋梦茹,怕她觉得自己笨。李涵飞在夜校里成绩居然算得上数一数二,他也尝了一把做好学生的滋味,老师还夸过他几次,他笑笑,虚心接受表扬,同学们都不知道他私下找蒋梦茹开小灶了。
有一天,长生果打电话来,说自从赵大明结婚之后,他们几个好久没聚了,听说方师傅也快退休了,想趁着年末出来聚聚,李涵飞一口答应。长生果做事情灵活,没几天又打电话过来,告诉李涵飞聚会的时间、地点,李涵飞拿了笔,记在纸上。“哪能之前那个的女同学不找你了?”管公用电话的爷叔问。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他还记得。李涵飞只好笑笑,说:“没事情就不找了。”爷叔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但目光还是像探照灯,李涵飞很怕他看出自己在撒谎,赶紧做贼心虚似地走了。
和赵大明、长生果、潘胜利他们几个的聚会总是轻松愉快,这几个人都没什么心眼,直率,这么多年了也没变。长生果稍微有点油滑,但李涵飞却觉得他这种性格蛮好的,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方师傅说,明年夏天准备退休了。尽管离赵大明结婚才一年时间,但李涵飞明显觉得方师傅老了,白头发也变多了,眼袋好像更深了。“你看我这手腕,有时候也不听使唤了,再做下去,误人子弟。”方师傅转着手腕说。大家都说怎么会,幸亏有方师傅带他们入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方师傅说。
吃饭的时候,赵大明忍不住分享了一个消息,他要当爸爸了。赵大明的妻子怀孕两个月了。“唉,都说怀孕三个月内要保密,我是实在憋得慌,就跟你们说了。”赵大明北方人的性格这时候显现了出来。关于自己要当父亲这件事情,他又期待又紧张,生怕自己做不好。方师傅开解他,说等孩子来了,他就知道很多事情该怎么做了。大家也都恭喜他,还说他阿哥、阿姐到时一定会帮忙。赵大明放宽了心,说起自己对孩子的期待,他说希望生个女儿,像他老婆,可大家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潘胜利也快结婚了,说应该是在明年春天,到时候给大家来送喜帖。于是大家就问李涵飞有没有对象,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李涵飞坦诚地说,“有的。”这一说,可引起了轰动,大家都没想到平时话最少的李涵飞也谈起了朋友,还是自由恋爱。
“快讲讲,你和你女朋友怎么认识的?”“她几岁,做啥工作的?”李涵飞说,“别问啦,等稳定了告诉你们。”大家不依不饶,看李涵飞三缄其口,都说他这个人没劲。大家又开起玩笑,说李涵飞会不会有一天偷偷把婚都结了。李涵飞只好保证,说要是结婚,一定亲自给大家送喜帖,每个人的他都送到手上。大家这才不讲了。李涵飞松了一口气,可不由自主地想象他自己派喜帖的画面,他试着揣摩那种心情会是怎样的。人家都说,男人想法简单,女人感受细腻,可能同时有好几种情绪。李涵飞想,等到他派喜帖的那天、或是准备好要和蒋梦茹结婚的那天,一定也是五味杂陈的,会开心、会郑重其事、会紧张。说不定他还能感受到侥幸的幸运,毕竟茫茫人海,如果那天蒋梦茹没有来白玫瑰,他们即使遇到了,也只能是擦肩而过,不会再有后面的故事。他觉得他很幸运。
就这样,两人谈了半年的恋爱,蒋梦茹也快毕业了。这是李涵飞最后一次去大学里找她,那天校园里人山人海,挤满了来帮孩子收拾行李的父母,来找朋友的年轻人。这还是李涵飞第一次走进蒋梦茹的宿舍,四个上下床的铺位挤在一间小小的宿舍里,靠墙放着书桌,蚊帐、被褥都已经被清掉了,行李箱、蛇皮袋、扎成一捆捆的书、脸盆被放在空了的床板上。蒋梦茹的室友都不在,她说有两个去卖旧书了,还有几个在校园里拍照留念。“你怎么不一起去拍?”“昨天我爸妈来,已经拍了几张了。”“等会儿还有什么行李要拿吗?”“没有了,昨天他们帮我把衣服和书都拿回家了。”
“你进来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蒋梦茹说,“很小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还好阳台的门开着,外面的凉风可以吹进来。窗外是树,再远处传来嬉笑声。“每次到放暑假前几天,寝室里热得睡不着。我们集资买了一个电风扇,没用几次,就不能摇头了,声音还特别大。”蒋梦茹指指放在墙角的里电风扇,“我们都说这是假冒伪劣产品,可是又不想再去退了,只好放着。”蒋梦茹又环顾了一圈寝室,“蛮好,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挺舍不得的。”
李涵飞没读过大学,也没住过宿舍,他试着去理解蒋梦茹的心情,她应该在这里度过了很充实的四年吧,读了很多书、认识不少朋友,她经常和李涵飞分享自己的很多想法,李涵飞觉得她和自己之前认识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蒋梦茹,你怎么还在寝室呀?”桂娟在门口喊她,“你好,蒋梦茹的男朋友,又见面了。”桂娟催蒋梦茹快把学士服穿上,要去参加毕业典礼了。桂娟是个急性子,看蒋梦茹不紧不慢的,索性进来,帮她把学士服套在了衬衫外面,“帽子别忘了。”蒋梦茹抓起放在书桌上的学士帽。“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家属可以站在后边观众区。”蒋梦茹对李涵飞说。“这才几天,已经算家属啦。”桂娟笑话蒋梦茹。“唉,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好了好了,抓紧吧,真的要开始了。”李涵飞跟着她们下楼,两个女孩一路小跑,跑到大草坪那儿。“如果下雨,就进礼堂办,没下雨就在大草坪上。”桂娟回过头热心地给李涵飞解释。
大草坪上已经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都穿着一样的学士服、头戴学士帽,李涵飞自觉地站在了观众区,观众区就显得五彩缤纷许多,大多是来看自己孩子毕业典礼的家长,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家长们看着比李国强、王美珍略年轻几岁,这一代人,用王美珍的话来说,那是“没有赶上好时候”,过了不少稀里糊涂、狗屁倒灶的日子。此刻,家长们脸上洋溢着一种骄傲、自豪的表情,自己家的小孩大学毕业,这意味着将被分到最好的国营单位、政府机关,捧上了铁饭碗。李涵飞不禁想,要是从前,他也能考上大学,毕业的这一天王美珍一定会穿最漂亮的衣服来,然后把他穿学士服的照片给弄堂里的左邻右舍看。李涵飞向前望去,离得太远了,他只能大概看到外语学院所在的位置,每个背影都相似,他分不清那个是蒋梦茹。
毕业典礼持续了一个小时,校长、学生代表分别上台讲话,李涵飞很认真地听了,这些话文绉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也跟着心潮澎湃。校长是个文化人,引经据典,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演讲的最后,他说:“同学们,此刻,你们毕业了,但是学习是终生的,我相信你们未来都将成长为栋梁之材。当21世纪来临的时候,你们正是社会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将在不同的岗位上发挥才干。加油吧,未来属于你们!”李涵飞跟着也激动起来,21世纪,还有十几年,十几年后的自己四十不惑,那时他会是什么样的?那时他一定不在白玫瑰了,李涵飞隐隐感觉到,自己像小六一样,也正渴望一些改变,渴望走进一个更大的世界。那时他应该早已和蒋梦茹结婚了,他会像赵大明一样成为一个父亲。但是他又感觉到,“观众”和毕业生们之间有一条界线,不是眼前这根看得见的线,而是一条隐形的线,像是楚河汉界,他不属于那个朝气蓬勃、满怀希望的群体。这样的自己也可以像校长说的那样,成为“栋梁之材”、“中流砥柱”吗?蒋梦茹的工作已经分配好,和她大多数的同学一样,他们都将走进校园成为老师。听蒋梦茹说,班里还有几个同学,有的留校、有的继续读书、要走学术道路,总之听上去都前途光明灿烂。
毕业典礼结束了,穿着学士服的身影瞬间散开了,三五成群,站在观众席的家长也都往前走,去找自己家的小孩。李涵飞走到外语学院的区域,这次走得近了,他很轻易地就从诸多相似的身影里辨认出了蒋梦茹,她正在和室友们拍照。胶卷很宝贵,每一次按快门都要把握住时机,留下那些笑得最自然、最灿烂的瞬间。“唉,蒋梦茹,叫你男朋友给我们拍一张吧,小雯你也一起进来。”桂娟招呼李涵飞去帮忙拍照。小雯把相机放到李涵飞手上,女生们纷纷给小雯让位子,起哄让她站中间。“好好拍啊。”蒋梦茹不放心地叮嘱说。“你男朋友长得真帅。”十来个女生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别说话了,快摆好姿势。”“看我这里,我等会儿数一二三。”李涵飞端着相机,有点紧张,还好之前他玩过黑皮的那台日本相机。“三、二、一!”李涵飞按下快门。“再来一张、再来一张。”女生们换了位置,李涵飞又给她们拍了一张。
“蒋梦茹,你和你男朋友也拍一张吧。”小雯接过相机说。“对对,机会难得,让小雯给你们拍,小雯专业。”桂娟推着蒋梦茹站到李涵飞旁边。“以礼堂为背景吧。”小雯说。李涵飞也不再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站好。“你们这样有点像陌生人。”“两个人站近一点,动作再亲热一点。”桂娟像影楼的摄影师,一个劲地指导。“赶紧拍吧。”蒋梦茹有点不好意思。“站好站好,三、二、一。”小雯按下快门之前,李涵飞伸出胳膊,搂住了蒋梦茹的肩膀。拍完照,围观的女生们都在起哄,蒋梦茹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大家都说这张照片拍得好,小雯说到时候一定多洗两张,让蒋梦茹和李涵飞好好保存。
李涵飞跟着大部队一起移动,他本来很害怕这种人多的场合,觉得不自在,但今天不一样,他觉得很快乐。女生们叽叽喳喳,蒋梦茹有时和室友、同学走在一起,有时走在李涵飞身边,和他说这说那,介绍同学给他认识。拨穗仪式在每个学院举行,由院长进行“拨穗”,李涵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身边的熟人没有考上大学的,再远一点,他们这条弄堂里倒是出过几个大学生。蒋梦茹的同学说,拨穗是出自“拨苏正冠、拨穗正冠”,意思是大家学有所成了。蒋梦茹被喊到了名字,她走上台,朝院长微微鞠了一躬,院长是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女性,她的神情又严厉又慈祥,她把蒋梦茹学士帽上的流苏拨到了另一侧,然后给她颁发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礼成,蒋梦茹毕业了。
蒋梦茹上班的地方离白玫瑰倒不远,是区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她要在里面教英文。开学前,她专门来白玫瑰,说要烫一个稍微成熟的头发,好压得住学生。李涵飞给她烫完之后,她看着镜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成熟啊,像带了个假发。”“我说这个头发不适合你吧,太成熟了,适合黄阿姨。”李涵飞说。“我也是没办法,听说现在高中生什么都懂,怕他们不听我们的,这样上课起来不好管理,还影响他们成绩。这还是老教师告诉我的办法。”李涵飞动手,把蒋梦茹烫的卷梳得稍微松一点,“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点?”“唉,没关系,上班就是要显得老气点。你看我像不像老教师?”李涵飞笑了,说:“像小孩假装大人。”三毛正好做完一个客人,转头问李涵飞:“小白龙,你们说啥这么开心?”李涵飞吓了一跳,和蒋梦茹两个人像被班主任抓个正着的调皮学生,赶紧把笑容收敛起来。“师傅,你看我这个发型显得成熟吗?”蒋梦茹问三毛。“是有点像你阿姨。好好的年轻小姑娘,做这种发型做啥?”蒋梦茹说:“要上班了,换个形象。”“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三毛慈祥地笑了,摇摇头,去做下一个客人了。
正式开学那天,李涵飞偷偷去接蒋梦茹下班,给她个惊喜。还好孙经理好说话,再说李涵飞平时做的客人比谁都多,每次李涵飞要请假,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学校四点出头就放学了,比白玫瑰下班早,平时李涵飞没法等蒋梦茹放学。那天,李涵飞早早地就等在学校门口,看到一拨又一拨的学生出来,穿着一样的校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等到快五点了,蒋梦茹才匆匆忙忙地出来,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真丝衬衫,一条灰色西裤,和以前学生时代的装扮确实不一样了。
“蒋梦茹。”李涵飞很大声地喊她。“你怎么来了。”蒋梦茹喜出望外,“你现在还学会搞突然袭击了?说,是谁教你的。”李涵飞走过去牵住蒋梦茹的手,“没人教,我自己想的,今天是你正式成为任课老师的第一天,我来接你一起吃个饭。”“我爸妈说不定等我回去吃呢。”“那我就送你回去,下次再吃饭。”“蒋老师再见!”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蒋梦茹赶紧松开李涵飞的手。几个学生朝蒋梦茹挥手告别,打打闹闹地朝远处走去。
“完了,学生们肯定都看到了,尴尬死了。”蒋梦茹窘迫地说,“你下次还是别来了,我这‘为人师表’的形象第一天就坍塌了。”蒋梦茹往前走了几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李涵飞说,“我看其他学生很早都走了,你们班这几个学生怎么现在才走?”蒋梦茹说,这几个学生要参加市里竞赛,被留下来开会了。“反正都怪你,他们明天一说,全班同学都知道了。”“都什么年代了,我去和他们说,自由恋爱,又不是做坏事。不过他们要是早恋,那可不行。”李涵飞安抚她。蒋梦茹被他逗笑了,伸出手让他重新牵着。
蒋梦茹上班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平时都忙,下班时间也不一样,他们约好周末见。才开学没多久,有一天,李涵飞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是蒋梦茹打来的,声音很冷淡,听着情绪低落。“我最近比较忙,要辅导学生竞赛,先不要见面了。”“周末也没空吗?”“周末也要辅导。”蒋梦茹的声音冷若冰霜,李涵飞心想,可能是她刚上班,又要上课又要辅导,压力大。“什么时候竞赛?”“11月。”“那等你忙完我找你?”李涵飞小心翼翼地问。“到时候再说吧。”蒋梦茹把电话挂断了,留下“嘟嘟嘟”的忙音,让李涵飞心里很乱。他垂头丧气地挂了电话,管电话的爷叔又开始刨根问底。“又是之前的那个女同学?”爷叔问,“你不是说没事情就不找你了吗?”“最近又有事情。”“你怎么打好电话这副脸孔?闹矛盾啦?”爷叔问。“没有。先不说了,回家吃饭了。”
关于这个电话,李涵飞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和蒋梦茹最近见面不多,但每个礼拜出来也是很开心的,上一次吃饭她还说了不少学校里的事情,分享她上课带学生的感受,李涵飞也说了白玫瑰里稀奇古怪的客人,逗得蒋梦茹哈哈大笑。最后,李涵飞骑着脚踏车送她回家,两个人分别时依依不舍,还说要想办法多见面。距离上次见面,也才短短几天。李涵飞想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是没有发现端倪,只好安慰自己,肯定是蒋梦茹太忙太累了,自己还是先让她专心工作,别去打扰。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十一月中旬了,李涵飞这一个月过得像行尸走肉,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他一次次地让自己别想蒋梦茹,可是想了一次又一次,尤其是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睛,他的脑子里就会自动播放两个人一年来相处的种种画面,那些回忆越甜蜜,他心里就越难受,他们甚至没有吵过一次架。这一天,李涵飞实在忍不住了,他本来要去上夜校的,也决定不去了,这几个礼拜上课听不进去,单词也背不进去,像被人把魂抽走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孙经理问他,“我看你脸色很差,最近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吗?”“是有点不舒服,夜里没睡好。”“大概你没睡好受凉了,我帮你请两天病假,等会儿你早点走吧,这样子客人看到也不敢找你。”李涵飞谢谢孙经理,做完手头的客人,提前下班了。
他本想骑脚踏车回家休息,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朝蒋梦茹的学校方向骑过去。他叹了口气,那就去找她一次吧,至少要讲清楚,否则他真的连她生气的缘由都搞不清楚。学生们已经陆续放学了,三三两两地走出来。李涵飞靠在脚踏车上,胡思乱想,会不会蒋梦茹已经下班走了,这样能等得到她吗?没想到,今天李涵飞倒是很快等到了蒋梦茹。他忽然紧张了起来,却还是强装镇定,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蒋梦茹看到他,神情慌乱。“不是叫你别来找我了吗?”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让我别找你,我们之前不是很好吗?”李涵飞有点着急,“我是真的不明白,我惹你生气了吗?”
“你没惹我生气,是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要不就这样吧。”蒋梦茹冷淡地说。
“什么叫就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李涵飞说,“至少要说清楚吧。”
没想到,蒋梦茹哭了,这还是李涵飞第一次看到她掉眼泪,他更加不知所措起来。“你别哭呀,有事情好好说。”
蒋梦茹从包里拿出手绢,仓促地擦掉了眼泪,这毕竟是在学校门口,要是让同事、学生看到她的狼狈模样可不好。“找个地方说清楚。”蒋梦茹说。学校后门那儿有几家小吃店,四点多是个尴尬的时间段,学生们放学都着急回家写作业、吃晚饭,小吃店里没什么人。蒋梦茹和李涵飞走进去,找了最里面的位子坐下。没有人有心思点菜,李涵飞随便在菜单上指了几个,蒋梦茹没有异议。
“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觉得之前我们见面太少了?我跟你保证,之后一有时间就来找你。”李涵飞问。
蒋梦茹摇摇头,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看蒋梦茹吞吞吐吐,李涵飞又劝了她一会儿,她这才开口。“我是不能接受你以前和主持人那一段,你明明和我说你没有谈过恋爱的。你这是撒谎了。”“什么主持人?你是说电视台的杨小姐?”蒋梦茹点点头,杨小姐现在如日中天,在上海可以说没有人不认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隔段时间来一次白玫瑰。“我和杨小姐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跟你保证。”李涵飞说,“我以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别人说,你和杨小姐同居在一起很久了,你能来白玫瑰也是她帮的忙,否则为什么你这么年轻就可以被招进来呢?不符合流程的。”
“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能进白玫瑰那是因为在青年比武大赛得奖了,那时白玫瑰正好要扩编,要招青年员工,这些事情孙经理最清楚,我可以带你去问他,孙经理这个人不会撒谎的。”李涵飞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都是谁和蒋梦茹说的。“再说,我和杨小姐从前是真的不认识,杨小姐以前是三毛师傅的客人,这点师傅一定能帮我作证。我和她真的没有私人感情,我是帮她做过头发,以前也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可这些都是谣言,你怎么能相信呢?”
李涵飞很奇怪,他和杨小姐的传言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几年没有人提了,怎么蒋梦茹会因为这件事情想和他分手。“这些事情都是谁告诉你的?我去找他对峙。”蒋梦茹这才说,一个月前,有天学校开运动会,她提前下班,她没有告诉李涵飞,本想去白玫瑰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那天有客人寿宴,李涵飞出外勤去了,可是蒋梦茹已经到了,如果听到小白龙不在就走,那也有些奇怪,孙经理说小林空着,给她安排小林剪头发。
“所以,这些事情都是小林和你说的?”李涵飞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小林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和小林无冤无仇,甚至他自认为两个人关系还不错。蒋梦茹说,那次剪头发倒没剪多久,但是小林有意无意地总提起“小白龙”,说“小白龙”像今天这么受欢迎,还得多亏他的“女朋友”杨小姐。小林添油加醋,又把之前的谣言拿出来当故事说,说得言之凿凿,确有其事。末了,他还让蒋梦茹看店里放的锦旗和合影。“他们的关系,这家店里谁不知道,等于是‘半公开’的,你看,合影都这么正大光明地放着,也不避嫌。”小林还假装好心地说:“我是看你也经常找小白龙做头发,才好心告诉你,不过也不止你,好多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来找他的,可不能太当真。”蒋梦茹没想到,自己偷偷准备的惊喜,被小林这一盆冷水浇灭,她一开始很生气,想去找李涵飞问他为什么骗自己,但又很怕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承受不了,于是采用了回避的方式,想着就这样两个人断了吧,以后也别再联系。
李涵飞向蒋梦茹再三保证,他今天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蒋梦茹还是不信,他陪她去店里,让孙经理、三毛、小六,甚至是可以找来杨小姐,给他作证。“这倒不用。”这时蒋梦茹已经决定相信李涵飞了,她这一个月来也吃不下、睡不着,晚上还偷偷哭过好几次,心里憋得难受。“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同事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是说他这个人蛮老实的吗?”这也是李涵飞搞不懂的地方,他自问对小林也不错,甚至还帮过他几次。他很困惑,也很生气。菜上齐了,两个人都没胃口吃,不过李涵飞说,也别浪费,多少吃点。
吃完饭,李涵飞骑自行车送蒋梦茹回家,蒋梦茹搂着他的腰,以前她不会这么做,顶多扯着他的衣角,说是怕别人看到。“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像这次这样了,这一个月我天天睡不着,心里难受。我很想你。”李涵飞对蒋梦茹说。“嗯,我也想你。又生气,又想你。”蒋梦茹说着眼睛又红了。“不许再哭了,眼睛都要肿了。”李涵飞轻轻地摸摸蒋梦茹的脸颊,“上去吧,今天一定要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这次怪我不好,我不应该不相信你。”“不怪你,这个小林……可能当中有什么误会吧,我明天就找他问清楚。”两人分别时,短暂地抱了一下。
回家路上,李涵飞心情复杂,他很开心能和蒋梦茹和好,但又要去解决小林这个大麻烦,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处理。李涵飞掉头,骑脚踏车回白玫瑰,这个时间,可能小六还在店里,他只能找他说。骑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柴爿下班,“小六还在吗?”“就剩他了。”“听经理说你不舒服,这两天请病假了。”“嗯,有点事情要问问小六。”“好好休息啊,我先回去了。”李涵飞走进店里,小六也正穿上外套准备走。“你怎么回来了?”小六很诧异,“脸色这么难看,你赶紧去医院看一下吧。”“我没事。”李涵飞说,“也不对,我有事要找你,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