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白龙
余其芬2024-03-12 11:1313,092

  来了白玫瑰快一个月,小白龙才能勉强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和他最熟悉的人莫过于孙经理、三毛和小六。在白玫瑰,做男士发型和女士发型的师傅相当于是两个部门,平时在白玫瑰统一的规章制度下各自为政,偶尔友好交流,小白龙是做女士发型几位师傅中冉冉上升的新星。三毛不用多说,他在店里也很受老顾客的欢迎,很大的原因归功于他脾气好,有一种邻家爷叔的亲厚,待谁都客气。孙经理说,一看三毛的耳垂,就知道他脾气好,晚年一定是享福人。三毛的性格和老法师截然相反,老法师这个人天生爱出风头,恨不得时刻成为店里的中心,他引人注目的方式一般以贬低其他人为主。这可能也是他针对小白龙的原因之一,小白龙的到来,打破了白玫瑰维系数年的人员架构,又因为他年轻英俊,难免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别说是顾客了,即使是白玫瑰原本的师傅、学徒,上班的时候都难免要和他闲聊几句,尤其是几个修眉小妹,对他的热情更不加掩饰。

  负责女士发型的几位师傅,各有特点,比较好记。有一位风度翩翩、头发有些自来卷的,被大家都叫做“小生”,是“奶油小生”的意思,他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公子哥的时髦派头。每当有人叫他“小生”,他都会习惯性地来上一句“四十多了,还小生呢,老生差不多。”但说这话的时候,小生明显嘴角带着笑意,想必也是对他的外貌很自信。小生是单身,不知道是一直未婚,还是离异了,他对自己的家庭生活总是三缄其口,保持神秘。小六说,小生是正宗少爷,爷爷辈是做大生意的,解放前家里好几个奶妈、保姆,小白龙问是什么生意,小六说不知道,好像和运输有关,总之是大生意。小生的生活很洋派,听说喜欢吹口琴、吹萨克斯,还会拉小提琴,喜欢喝咖啡,周末就去德大、红房子、天鹅阁吃西餐。“他这点工资,估计都花在吃上面了,不过也是,他家就他一个人。”小六还补充,小生对自己的穿着打扮也特别讲究,喜欢参照画报上的外国电影明星来搭配自己的衣服,好几套西装都是定做的,“真的像电影里的奶油小生”。“在店里大家都穿得一样,你哪能知道他平时穿什么?”小白龙问。“哎呀,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告诉你的消息,肯定不会有错。”小白龙和小生没有太多接触,但是觉得他人还不错。小生总喜欢和三毛开玩笑说:“老早人家都叫我‘奶油小生’,其实我也蛮喜欢这个绰号,啥人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卖相好?但你徒弟小白龙一来,我要让贤了,我毕竟老了,岁月不饶人,小白龙才是奶油小生。”

  还有一位师傅五十上下,比较严肃,年轻时因为戴着眼镜,被叫做“噶梁”,随着年纪的增长,眼镜换了几副,称呼换成了“书记”。三毛说,书记平时严肃,喜欢读书读报,有句口头禅是“不要吃了不懂政策的亏”。“我们平时讲闲话,他也不参与,最喜欢和我们分享各种国家大事、国际新闻,每天搞得跟‘新闻联播’一样,吃不消他。”这一点,和小白龙的父亲李国强倒是很像,父亲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读书看报,因为这点,小白龙倒是对书记心生亲切。

  小六说,这几个做女士发型的师傅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老法师,其次是建平。“这个建平,也不知道是拿了老法师什么好处,还是有把柄被老法师捏着,像他的小阿弟,对老法师言听计从。”小白龙也发现了,两个人不仅一道吃中饭,还经常凑在一起抽烟、下班了还有时约好去喝两杯,形影不离。但是,老法师对建平并不算好,经常讽刺建平的技术不精湛,有时甚至是当着顾客的面,这个建平也不生气,总是向老法师陪笑脸。老法师有时候说人家的不是,建平总是站在老法师这边帮腔。但是很奇怪,如果老法师不在或是单独和建平相处,他倒是个正常人。

  小六根据蛛丝马迹,得出一个结论:“人嘛,靠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是要吃亏的,总归要寻个靠山。像我们这里,你别看人不多,但也算是个小社会,建平找的靠山就是老法师。”小六分析得头头是道,“你看,我们这个理发店里,除了孙经理‘官大’,谁资格最老、客人最多?肯定是老法师。建平就算想拉拢孙经理也没用,人家孙经理出了名的‘包青天’,刚正不阿,又是服务公司专门派过来的领导,他只能去投靠老法师了。”“你成语学得蛮好的。”小白龙说。“我在和你分析战局,你不要讲别的。”“什么战局?”“你一来,三毛等于多了一个帮手,我看三毛和老法师也合不来,老法师以前把三毛的‘先进’都抢掉了,就是你师傅人好,懒得和老法师打对台。”“小六,你假使把这点功夫用在‘偷师’上,早就能出师了。”“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这叫倾囊相授,不然就凭你这个木鱼脑袋,再过一年也看不清爽局势。”“我要看懂这局势做啥,又不是真的打仗,我把我自己每天手上的生活做做清爽就好了。”“唉,你真的不懂,有时候你不想树敌,但是你的存在给别人带来了危险,你就已经成为人家的敌人了。”小六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看,你一来,名气就不小,现在我们顾客都知道你是青年比武冠军,找你的人也不少,还有几个老顾客也想换到你这里来做头发了,其他师傅可能是不会放在心上,有人说不定还高兴自己能少做几个客人,可老法师心里一定不开心的,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小六看小白龙这么不开窍,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看你和柴爿一样,一块木头。”柴爿是另一个小学徒,算是小六的小兄弟,但他可不是小六这样的人精,经常做错事挨骂。

  日常工作中,小白龙和修眉小妹接触最少,但有两个小妹主动找小白龙讲过话,一个叫婷婷,一个叫秀英。这个婷婷比小白龙大三四岁,身材高挑,发型时髦,上班面孔上粉搨得不少,喜欢涂很红的口红,被孙经理说过好几次,让她上班时间里揩掉。有一次她还约小白龙一起去看电影,小白龙吓了一跳,拒绝了。“你不想去,也没啥,平常找我去看电影的男青年也不少。”婷婷扭头走了,下一次看到小白龙,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她这个人就这样,交际得蛮广的。”小六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这也不是坏事,其实她人蛮好的,很开朗。但是我们这种小学徒,打杂的,婷婷肯定是看不上。”小六的语气里似乎有点惋惜。秀英则不一样,蛮文静,话也不多,挺有书卷气。小白龙刚来那几天,她们几个小妹会凑在一起讲话,又捂着嘴笑。“都对你有意思。”小六说。

  这段时间,上海在搞全运会,到处洋溢着“勇于拼搏、力争上游”的氛围。虽然运动会主要在江湾体育场举办,离南京西路远得很,但它立刻成为白玫瑰里最热门的话题,来白玫瑰的老爷叔们,兴奋地谈论着赛事和各路小道消息,尤其是上海运动员朱建华,一跳跳了2.38米,打破了男子跳高世界纪录。“两米三八,你晓得有多少高?”三毛激动地和小白龙说,他把手臂尽可能地向上伸展,“这么高,不得了。”小生也凑过来说,“你们看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腔调太好了。”“你们知道吗?这么大的赛事是第一次在首都以外的城市举办,就是为了奥运做准备,所以口号叫‘提高水平,为国争光’。”书记一本正经地说。国庆快要到了,市里、区里都发布了指示,要让这红红火火的势头延续下去,从南京西路、南京东路一直到外滩,马路两旁的行道树都被装点起来,挂上了彩灯。各单位也接到了通知,要用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祖国母亲的生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白玫瑰里发生了一件让小白龙真正“走红”的事。这一天刚开门客人就不少,可能都是为了国庆赴宴、出游,小白龙一口气做了三个发型,刚送走一个客人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他探头一看,孙经理正在接待一位上海电视台的知名主持人。这位主持人可以说是风头正劲的当家花旦,在荧幕上她温柔甜美,标准的播音腔普通话和一口吴侬软语随时切换。可今天,她一改往日荧幕上的风采,一副狼狈的模样,她大呼小叫:“今朝真的是触霉头,太缺德了,不知道是啥脏水从窗口泼下来,把我头发全搞坏了,衣服也弄脏了,等会儿就要录节目了。孙经理,赶紧叫三毛师傅来帮我弄一下。”孙经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碰了不巧,今天三毛家里人生病,正好请假没来。”“啊,这怎么办?我一直找他的,没寻过别人呀。”眼看主持人快哭了。”不要急。既然你来了,我们一定帮你弄好。”孙经理安抚她。这时候,他们旁边早已围了好些排队的客人在看热闹,老法师也在人群里。“三毛不在,他徒弟在呀,小白龙可是区里的比武明星。”老法师忽然阴阳怪气地说。“我不管谁给我弄,一定要把发型给我做好了,否则节目要开天窗了。一个小时内我要赶到台里的!”“不要急,婷婷过来,赶紧带杨小姐去洗头。”婷婷说:“杨小姐,请跟我来。”

  孙经理把小白龙喊去,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也晓得她是谁吧?”李涵飞说:“知名主持人,全上海都认得她。”“杨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以前每次都是固定找三毛的。”孙经理仔细叮嘱,“既然老法师开口了,刚刚杨小姐也听到了,加上现在其他师傅都忙,等会儿你帮她做头发,可以吗?一定要做好了。”李涵飞:“好的。”其实,不管谁来,李涵飞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外貌、职业、年龄等等区别对待。“你也别紧张,就把她当普通人。”孙经理不放心,又补充说,“她好几个小姐妹都在这里做头发,要是做坏了,那我们白玫瑰牌子就塌掉了。”孙经理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杨小姐电视上温柔如水,大家都以为她是嗲妹妹。刚刚你也看到了,她其实是个急脾气,蛮泼辣的,所以你要沉得住气。”“放心,孙经理,我答应了一定能做好的。”“嗯,去准备吧。” 小白龙原本并不紧张,被孙经理再三叮嘱,反而感受到了压力。

  孙经理找到下一位等小白龙的顾客,安抚了几句,说碰到紧急情况,要让杨小姐插个队,那位阿姨也是通情达理,“能把位子让给杨小姐,值得,没有她节目都不好看了。”阿姨夸张地说,“我就在门口再坐会儿,反正退休了,没事体做,时间多的是。”杨小姐在里面洗头,门口的顾客全在伸头张望,边看热闹边交换关于电视台主持人们的花边新闻。孙经理只好一一打招呼,让大家尽量少关注杨小姐,以免她觉得不自在。

  婷婷带着洗完头的杨小姐来到小白龙面前。“你就是三毛师傅的徒弟、理发冠军?”杨小姐打量着小白龙。“对,我是小白龙,你有啥想做的款式吗?”小白龙不卑不亢地问。“哪能好看哪能弄,而且要快。”主持人加了一句,“你这么年轻,会弄吗?”小白龙心想,杨小姐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并不比自己大多少,说话倒是挺不客气的,可能平日里被众星捧月习惯了。“没问题的,杨小姐。”杨小姐焦虑地抬起手腕看时间,刚刚洗头又花了十分钟,小巧的表盘上,时间正嘀嗒嘀嗒地在流逝。“快点吧,来不及了。”“可以修掉点吗?”“可以,我只看最后效果。”杨小姐倒是很爽气,她本来留了一头漂亮的大波浪,但半个小时的时间,光是吹干都来不及。小白龙数刀下去,杨小姐几缕发丝落地,看得出杨小姐是做大事的人,面不改色。头发被剪到齐肩长度,小白龙再精修几刀,拿出圆滚筒梳,边卷边吹。发尾的弧度吹完,他又回到头顶,把头顶的头发从发根处倒着吹,显得颅顶更高,最后,小白龙又用梳子将杨小姐的刘海向两侧吹,喷上摩丝固定。小白龙显然忘了周遭的事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小时让杨小姐焕然一新。

  杨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发型让她的脸看上去更小了,配上她立体的五官,显得青春逼人,又多了几分文气。“时间正好。”小白龙说。“我本来觉得你能挽救成原来那样就不错了,没想到现在像换了一个人。”尽管杨小姐的套装上还溅着几滴污迹,但已经与进来时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她也恢复了镇定。“谢谢,小白龙,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没想到你青出于蓝,不比三毛师傅差,我下次还找你。”杨小姐说要赶紧去台里化妆,换备用的衣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还好电视台离此地也不远,十分钟可以走到了。

  老法师本来是这么盘算的,时间交关紧迫、杨小姐又是名人,脾气也不好,小白龙这样的新手一定会紧张,做不好要出洋相的,到时候场面难看,自己可以“闪亮登场”,出手力挽狂澜,这一招即让小白龙当众出丑,自己又能出一把风头,说不定还能让杨小姐以后找他做发型,不去找三毛了。没想到,小白龙的表现让老法师一石二鸟的阴谋诡计落了空,小白龙在众目睽睽下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和娴熟的手法,平息了杨小姐的情绪,更让杨小姐的形象比之前还要美丽灵动,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

  杨小姐离开的时候,门口等候的顾客仿佛是夹道欢送,都起哄说她更漂亮更精神了,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大家鼓起掌来,杨小姐连说好几个“谢谢”,脸上笑容洋溢,这才和荧幕上的形象重合到一起。老法师充耳不闻,其实已经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么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他竟然拱手相让给了小白龙,早知道应该自己抢着去。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小白龙,你真行。我都替你捏一把汗。”小生走过来,兴奋地拍拍小白龙的肩膀。“没想到你这么镇定,假使是我,看到杨小姐这么着急、又生着气,我估计手也要抖两抖。”“过奖了。”“这桩事情,我明天一定好好讲给你师傅听听。”“都是三毛师傅平常教得好。”“也是,名师出高徒。”那天,在场的顾客都仿佛看了一场“真人秀”,没有人不被小白龙的专注和行云流水般的手势打动,有两个本来在等老法师的顾客,都问孙经理能不能转到小白龙那边去。孙经理抱歉地笑笑:“今天小白龙的顾客都已经排满了,如果想找他,只能再约下一次了。”这一天,老法师的脸色铁青,还冲着一个顾客发了一通无名火。

  第二天,三毛正常上班,早上刚来,几位大师傅、小学徒便拉着他场景重现,把小白龙如何让杨小姐焕然一新的故事活灵活现地演绎了一遍。当然,其中也有夸张的成分,比如小六说杨小姐进来的时候像落汤鸡,还说她雷霆震怒。就连平时负责男士发型的几位师傅都拉着三毛说小白龙真是好样的,不简单,不仅没有给当师傅的坍台,还让白玫瑰扎台型了。三毛很自豪,“我和孙经理早说了,小白龙将来不得了。”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昨天的事,说小白龙宠辱不惊,有大将风范,只有老法师坐在自己的理发椅上,看着报纸,“有啥了不起,不晓得的以为他帮王母娘娘做头发了。”“就是讲呀,尾巴要翘上天了。”建平附和说。他们俩故意说得喉咙响,好让人家都听得见。其他的师傅早就习惯老法师事事喜欢泼冷水,没有人理他。其实,小白龙也听到了,他想,或许真的如同小六所说,老法师把他当敌人,但他还没有想好是否也要把老法师当成自己的敌人。

  这天下午,杨小姐带着一个同事来到白玫瑰,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身着一身颜色鲜亮的套装,穿着玻璃丝袜,蹬着一双高跟鞋。杨小姐很享受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她在白玫瑰一露面,立刻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孙经理,孙经理,我今天特地又过来一趟,就是专门为了谢谢你们!小吴,快把东西拿过来。”杨小姐的同事小吴双手递上一面锦旗,杨小姐亲自将锦旗展开,锦旗上写着“妙手回春,独占鳌头”,这一幕,无疑又放大了戏剧效果,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孙经理满面春风,赶紧让三毛、小白龙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出来。看到小白龙,杨小姐兴致更高了,说要把这面锦旗亲手交到小白龙手上。杨小姐说,小吴是电视台负责宣传的同志,她特地把他也叫来,让他把相机都带上了。“小吴,快给我们拍张照,我要让小吴帮忙把这张照片印出来,放在白玫瑰门口,帮你们做宣传!”“杨小姐,你过奖了,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孙经理说。“是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小白龙也接着说,此刻被这么多人围观,他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想赶紧回去把顾客的发型做完。

  “三毛师傅,我以后可要找小白龙做头发了,你可不要不开心哦!”“哪里会,杨小姐真会开玩笑,这说明我教得好!”“名师出高徒,这次要是没有小白龙,我们的节目真的要开天窗了,临时去找其他主持人都来不及。”杨小姐拉着小白龙,说要找个好位置,让小吴拍几张照。小白龙有些局促,旁边的顾客都起哄,说他是和美女主持人合照紧张了,还有几个阿姨开玩笑说“郎才女貌”。拍了几张照片,小白龙赶紧叫上孙经理和三毛一起拍合影,杨小姐站在正中,笑颜如花。其实,小白龙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并不是因为全上海最有名的主持人亲自登门感谢他,和他合照,而是因为他在老法师、也在白玫瑰的所有人面前证明了自己,他李涵飞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和这么多位有着二三十年理发经验的师傅并肩工作,是因为他的实力,他相信自己和别人比并不逊色。当然,他也很清楚,能这么快进入白玫瑰,肯定是有运气的成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更不可缺的是他一开始就相信自己是做理发师的料,能干好这一行。小白龙接过锦旗,把他递给孙经理,孙经理说过两天就挂出来。

  拍完合照,三毛、小白龙和围观的几位师傅去忙自己手上的活儿了,杨小姐问孙经理,能不能找小白龙出外勤?一般来说,国营理发店的师傅不能上门服务,不过如果碰到婚礼或是大型晚会的主持人要做发型,出外勤还是经常有的事情。杨小姐说,现在自己有一档节目,每周二、四晚上播出,问小白龙能不能过去帮忙,还有她后面一档节目的主持人,也需要发型师。“你们这里过去老近的,骑脚踏车才几分钟。我们真的是寻不到好的师傅,原来的师傅回老家了。”孙经理说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应该可以,但他晚点也要问问小白龙的意思。“我特地跟你讲一声,其实这样也算给你们白玫瑰‘创收’了。”

  下班的时候,孙经理找到小白龙,问他愿不愿意每周加加班,去电视台给杨小姐做头发。“你每周二四早一个钟头从这里走,就是可能有点累,我们国营单位,也不是多劳多得,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意愿。”“没问题。”小白龙答应下来。他并不是想去电视台看主持人、明星,而是想抓住机会多锻炼锻炼。第一次去电视台,小白龙还有点紧张,尤其是这电视台的保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仿佛他是可疑人员。电视台戒备森严,不能随便出入,杨小姐让小吴下楼来接他上去,小吴带着他穿过办公区域。这还是小白龙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写字楼,一张张写字台上堆着稿纸、录像带,还有放着摄像机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都在忙,准备着晚上节目的录制。“这一层是办公室,演播厅不在这里,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参观一下。”小吴很亲切。“你上次是不是被杨小姐吓到啦,其实她平时人蛮好的,就是脾气急,尤其是有事情影响到工作了,她要发脾气的。她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别介意。”小吴带着小白龙拐了个弯,这里有几间房,都关着门,门上写着“化妆室”,小吴敲了敲门。“进来吧。”杨小姐的声音传了出来。

  “谢谢哦,小吴。小白龙,你来啦!”杨小姐亲切地叫他,她今天还没化妆,显得很年轻,“晚饭肯定还没吃吧,我们这里有食堂的盒饭,你吃一口吗?”“不吃了,晚点回去吃。”“你两个头发做好也要七八点了,这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普通大锅饭,味道倒是蛮好的,你别推辞了。”小白龙见状,再推辞显得太扭捏,便拿了一份盒饭坐到一边吃起来。“这就是你说的不得了的理发师?没想到这么年轻。”化妆室里还有一位主持人,看着比杨小姐略微年长几岁,很眼熟,但小白龙一时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小杨,你寻来的理发师卖相太好了,我当是新来的主持人呢。”“阿姐,不要开玩笑,我是看人家技术好才找他来的。”“你们年轻人脸皮薄。我实话实说。”小白龙吃完饭,就给杨小姐做起了头发。电视台的化妆室很专业,镜子上的一盏盏灯泡,让杨小姐显得明艳动人,小白龙给她吹好造型,杨小姐付了钱,还额外给了小白龙10块小费,小白龙不肯收,杨小姐说让他晚上过来是加班,占用了休息时间,不收她心里过意不去。杨小姐化完妆去录节目了,小白龙给另一位主持人做头发,他听到人家来找她都叫“华姐”,才想起来她的名字。华姐性格开朗,也有些大大咧咧,很健谈,小白龙按照华姐的要求,给她做完了造型,华姐很满意。华姐还说,很多来电视台工作的理发师、化妆师,老是喜欢问东问西,像“包打听”,但是小白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很难得。“我是来工作的。”小白龙说。他第一次去电视台出外勤,就这样顺利结束了。

  小白龙去电视台出外勤的这件事,只有孙经理、三毛知道,但很快就引起了老法师的关注,他让建平去打听,三问两问,就知道小白龙去出外勤了,还是去电视台。老法师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这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明知故问,“孙经理,我向你反映一个情况,我们所有人每天都是五点半下班,有时客人一多,要到六点、七点才能下班。但是,我们新来的小白龙同志,上周有两天都是四点半就走的,刚来就迟到早退,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孙经理一听,就知道老法师应该知道小白龙去出外勤的事情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说,“是这样的,这桩事情我前两天就想向大家宣布,一忙起来忘记了。小白龙每周有两天要去电视台出外勤,是我让他去的,他不是早走,反而是加班。”“哦,不得了,肯定又是这位杨小姐找的他。”“小白龙每周这几笔收入也都是正常交到店里来的,也没有影响他原来的客人。大家都晓得,我们每位师傅每天做了多少个发型,都是有记录的,轧账要做参照的,我看了这几个礼拜,都是小白龙做得最多。你们还有啥意见,可以讲出来。”“我们没意见,就是有些人大概眼红,所以才有意见。”小生尖锐地回了一句,估计他也看不惯老法师很久了。“你讲啥?这有什么眼红的,老早找我出外勤的人多了去了,我都推掉的。懂么不懂的。”老法师看大家都站在小白龙这一边,气呼呼地下班了。小白龙把杨小姐、华姐给小费的事情也和孙经理说了,孙经理说小费让小白龙自己留着,不用上交的,就当是辛苦费了。

  过两天,小吴把打印好的照片送来了,其中有两张,放得老大,一张是杨小姐和小白龙的合影,一张是他们再加孙经理、三毛的,还装了镜框。“杨小姐说了,这两张拍得最灵,所以让照相店配个框,方便你们宣传。杨小姐考虑得周到。”“不晓得的,以为是你们两个的结婚照。”建平添油加醋。小白龙也觉得放这单独两人的合照在店里太奇怪了,赶紧建议只放四人的合照,孙经理指挥小六和柴爿,一个人放合影,一个人挂锦旗。“这下,我们的宣传工作做到位了。”书记说。老法师走到三毛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小心教会了徒弟,没你这个师傅了。”

  小白龙和杨小姐的那张合影,他拿回了家里。母亲一看,说不得了,这不是电视台里面最漂亮的那个主持人吗?李涵飞说是主持人。母亲大呼小叫,问李涵飞这张照片哪能来的,李涵飞把前段时间杨小姐来店里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下。“那天刚好三毛师傅不在店里,否则也轮不到我做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也没啥特别的吧,和其他顾客也差不多。”“杨小姐,等于是电视台的邓丽君,当红明星,你这张照片我等会就拿去给我们厂里小姐妹看看。”“你从哪里听来的?”“你电视看得少,所以不晓得。怪不得电视台找你去,我还以为是你们经理让你去的,正常的工作。”“本来就是正常的工作。”以前在绮美,李涵飞晚上还会在饭桌上分享一些有意思的事,到了白玫瑰,他反而不想说了。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他被老法师刁难,尤其是母亲,他害怕母亲又要大惊小怪,帮他出谋划策想办法。其实,有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老法师对他的种种行径,说不生气是假的,但他目前只能忍气吞声。三毛说过,老法师这种人,本质上是个泼皮无赖,但谁让他家里关系硬,大家都只好让他三分。“惹不起还躲得起。”三毛说没办法,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真把关系搞僵了,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再忍忍就退休了。

  “你这个小孩是真的长大了,前几年在培训班还和我们讲讲话,现在工作了,每天闷声不响。”王美珍感叹道。“你在白玫瑰做得到底哪能?”“蛮好的呀,你看,我这不是把照片拿回来给你们看了。那天师傅们都说我表现得好。”“这就好,碰到啥事情和家里说。”“也没啥事情,工作么,每天都差不多的。”李涵飞回自己房间了。他听到母亲还在和父亲说:“不晓得人家家里小孩是不是这样的,啥事情也不和大人说?”“我看你是吃饱了太空,儿子又没轧坏道,我看这份工作他做得蛮得心应手,你去瞎担心做啥。”“也是,做得好就行,我也不盼他大富大贵。”

  杨小姐录制的国庆特别节目在电视上播出了,国庆节晚上,在李涵飞家的弄堂里,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前,收看节目。电视机是榔头爷叔家刚买不久的,爷叔大方,愿意拿出来给大家一道看,平时不看的时候拿灯芯绒套子小心地罩起来,当个宝贝。电视屏幕上,杨小姐一席红色连衣裙,搭配着新发型,形象靓丽,一开口,更是抑扬顿挫,情感饱满。画面一切到特写,王美珍就要和左邻右里说,“看到没,这个发型我儿子给她做的。”还有邻居不相信,王美珍跑回家里,取来了李涵飞和杨小姐的合影,“如假包换,那天杨小姐还亲自去白玫瑰给我儿子送的锦旗,照片为证。”这下,大家都不看电视里的歌舞节目了,拿着这张照片四处传阅。这还是李国强回家告诉李涵飞的,李涵飞站在后面看了个开头就回家了。李涵飞和杨小姐的合影,在弄堂的女人之间引起了轰动,不少阿姨当场表示过年前一定要去白玫瑰找李涵飞烫头,年轻小姑娘则对照片里英俊的李涵飞动了凡心。“我们小飞,拍得神气吗?”王美珍炫耀似地问,她看着几个小姑娘又害羞又激动的模样,就知道她们都觉得李涵飞模样英俊,毕竟她也年轻过,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慕过几个英俊小生。几个小姑娘不好意思回答,互相推搡,咯咯咯地笑起来。“记好啊,去白玫瑰,要说找‘小白龙’,这是李涵飞在白玫瑰的名字。”这天晚上,王美珍扎足台型,“喇叭”也并非浪得虚名,小白龙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弄堂。

  然而,小白龙人气高涨,并不会让白玫瑰的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没多久,就有一个谣言传了出来,说是小白龙早就和杨小姐“勾搭”在一起了,那天,杨小姐专门挑了三毛不在的时候过来,为的就是和小白龙联手演这么一场大戏,也为顺理成章地把小白龙喊去电视台给她私人做头发铺路。这个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没几天,不仅白玫瑰的师傅、学徒和小妹都晓得了,就连不少经常来的老顾客都知道,甚至越传越离谱,说小白龙吃的是杨小姐的软饭,两个人早就同居了,还说调来白玫瑰也是托了杨小姐的关系。甚至还有人问了三毛,说你新来的徒弟卖相这么好,是不是电视台里杨小姐的男朋友?

  本来,三毛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小白龙,小白龙年轻单纯,刚刚走进社会,对工作又是一门心思。但有一天建平来和三毛说,“你这个徒弟,不简单啊,背后有人,根本不把你这个师傅放在眼里。”三毛说,“这几天你们在背后讲的那几件事,我都晓得,没有一件是真的。”“你说这么多巧合,啥人会相信,你这个人就吃亏吃在人太老实。”建平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就走了。三毛火冒三丈,这个谣言,基本肯定就是老法师和建平编出来的,可能白玫瑰还有其他人不服小白龙,毕竟他太年轻,又锋芒太盛。这次的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把小白龙调来白玫瑰的前因后果也编造在里面,本来就有其他师傅对白玫瑰招聘年轻新人不满意了,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就信以为真了。

  那天吃中饭,三毛叫了小白龙一起,去马路对面王家沙吃。王家沙一到中午人山人海,还好他们两个出来的时间已经错开了人最多的时候。这天,三毛带小白龙上了二楼,点了几样小菜,苔条黄鱼、盐焗鸡、金钱肚,又要了一客两面黄,一份蟹粉小笼,他说小白龙来了这么久,还没好好请他吃过一顿饭。“小白龙,我们师徒俩平常也交关忙,没有时间坐下来谈心。”三毛委婉地说,“这两天,白玫瑰有点风言风语,不晓得你知道吗?”“师傅,小六和我讲过,我多少知道点,造谣我和杨小姐有男女关系。”“你想怎么处理?”“其实,本来我想算了,清者自清,这种东西也没办法证明。就算我说了我们两个人没关系的,以前认都不认识的,人家也不会相信。”“是的,本来我一开始听到,也觉得没啥,我们这种地方人多口杂,三天两头就会有这种谣言,过两天人家又去讲别的事情了。”

  “师傅,我想了想,要么电视台那边我就不去了,毕竟要早走,时间久了,就算老法师他们不说,可能对其他师傅来说也不太公平。”“我是觉得可以让孙经理帮你澄清一下,你还是照样去。”“唉,算了,我不想让孙经理出面帮我去解决。我下午去找孙经理说一下吧。杨小姐那边我也和她说一下,如果之后要做头发,让她还是找你吧。”“这倒不用,她上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找你了,你们就大大方方的,要是避嫌反而显得奇怪。”“这倒是。”“讲到底,是我这个师傅没用,不够强势,让老法师这种人占上风了。”“也不是的,他这种人,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也会想办法找点茬,躲不过的。”“是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其实,小白龙心里也委屈,他来白玫瑰几个月,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来,却被人家背后这样造谣,他真想把老法师打一顿,可是打了又怎么样呢,老法师说不定还会说他狗急跳墙。可能是他从前太顺利,这是他走进社会以来遇到的第一课,人心难测。

  下午,小白龙就抽空找了孙经理。孙经理是聪明人,并没有将事情说破,他说不去了也好,人也没这么吃力。“小白龙,我晓得你心里多少有点不开心,假使你自己决定好不去了,你和杨小姐说好就可以。在店里,我一定会澄清这件事情,下个礼拜来,你不会再听到有人背后说你、议论你。”“嗯,我想清爽了,我不想再把精力花在去解释这些流言蜚语上。”孙经理拍拍小白龙的肩膀,“有些人就是吃饱了太空,编故事想当编剧,你也不容易,但是每份工作都是持久战,你一定会比人家做得都好的。我相信你。”“还有一件事情,也想请孙经理帮个忙。”“但说无妨。”“最近有很多顾客想找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抢人家的客人,不是很好,经理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挡掉点?”“我理解的,再说,全给你,你也做不过来,工作量太大了。”孙经理说小白龙活得很通透,换了其他年轻人,说不定正想出这个风头。“如果能做私营,你自己开个理发店也蛮好,就不会有这种明争暗斗了,一个人很自在,很开心,说不定赚得也不少。不过,现在也不允许,你也年轻。没关系,来日方长。”

  下个周二,小白龙去给杨小姐做头发时候时和她说了,自己之后可能不方便来了。“是不是太麻烦你了,要么我们再给你加一点小费?”杨小姐问。“不是的,小费已经很多了,再说我们严格来说是不能拿的。”小白龙连连摆手,“可能也是我一开始考虑欠妥了,我们是国营单位,大家基本都是统一时间上下班,偶尔才出外勤,我这样每周两天提前离开,似乎不太好,总归有人会有意见的。”“你出来不也是为了工作?只要你师傅和孙经理同意,不用去睬其他人。”“我刚到白玫瑰没多久,还算是个新人,太特立独行总归也不太好。”

  今天华姐去外面吃饭了,不在,化妆室里只有小白龙和杨小姐两个人。杨小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小白龙推心置腹地说:“你记得吗?你在白玫瑰给我做头发的时候,我一开始说你太年轻,怕你做不好。后来我就想到了我自己,我刚来台里的时候,很多人说我是‘花瓶’,我当时很不服气,好歹我也是堂堂名牌大学出来的新闻系大学生。我憋着一口气,才拿下现在的这些节目,没有人会再说我是花瓶,或者造谣说我凭谁谁谁的关系上来。那天我太先入为主了,和以前说我是‘花瓶’的人差不多。”“没有,这很正常,我们这行是需要累积经验的。”“所以,我想多给你点机会,不过既然影响到你了,我很抱歉。”小白龙没想到,杨小姐的心思还挺细腻。“杨小姐,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去问问我熟悉的老师傅能不能来?我就做到有人接替我吧,也不影响你们工作。”“那太感谢了。”“当然了,假使你之后去白玫瑰,欢迎你找三毛师傅或者找我。”“那一定是的。”

  下班后,李涵飞打了个电话给徐师傅,问他能不能接替他去给杨小姐、华姐做头发,从新闸路去电视台也不远。徐师傅说和老李商量下,没多久就回电给李涵飞,说正好最近也不忙,他们可以轮流过去。“那太好了。杨小姐一定满意。”李涵飞说。“你在白玫瑰还好吗?”“蛮好的,就是这里客人多。”“客人多点好,不像我们绮美,日落西山,客人是一年比一年少。不过我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享福去了。”徐师傅感叹道。徐师傅说谢谢李涵飞,总还想着他和老李。又过了一周,李涵飞和徐师傅约了在电视台楼下见。有段时间没见,徐师傅还是一样精神,和李涵飞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小吴下来接他们上去,亲热地喊“小白龙,你来啦!”徐师傅有些诧异,问李涵飞怎么改名了。李涵飞不好意思地说,到了白玫瑰,就没有李涵飞这个人了,大家只认得“小白龙”。小吴热情洋溢地对徐师傅说,杨小姐在十一特别节目中的新发型,就是小白龙做的,那天她走到台里录节目的时候,大家就说这个发型令人“眼前一亮”,杨小姐的全新形象,现在已经随着节目播出深入人心了。李涵飞都不好意思了,说吴同志真是有学识,说话一套一套的,其实自己只是做了本职工作。徐师傅骄傲地说:“当时李涵飞在绮美,就像‘浅水困蛟龙’,如今,他在白玫瑰算是‘蛟龙入海’了。”“徐师傅,你越说越夸张了。”李涵飞赶紧打断他。到了化妆室,李涵飞将徐师傅引见给杨小姐和华姐,两位主持人对徐师傅很客气,李涵飞也就功成身退了。他一个人离开电视台傍晚依旧忙碌的办公室,窗外正是夕阳西下,办公室里正各司其职的人都成了剪影,李涵飞突然觉得孤独,心底也有些不舍,一个月前他忐忑不安地走进这里,当他以为自己又抓住一个机会,现在却要离开了。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不过,也正是这起风波,让小白龙名副其实地成了白玫瑰的一块金字招牌。

   

  

继续阅读:(七) 蒋梦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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