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黄桷垭找吴方集之前，李川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尽快找个地方藏好那个匣子。
他的匣子之前一直放在床底下，压在行李最下方，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消防队里有人手脚不干净。
有人动过他的行李，甚至翻过那个匣子。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那个锁被人动过，铜锈脱落了一大块，显然是有人想打开这个匣子，而且他的衣服也少了一件。
不管这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翻他的行李，这都不是个好的信号。李川想找个地方把匣子重新藏好，一来他怕哪天真的被人偷了；二来他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万一是涉共的资料，真的被人发现了，自己逃不脱干系，会很麻烦，所以必须重新找个地方藏起来，只是消防一队就这么大点地方，李川观察了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藏匿位置。
正在李川苦恼之际，机会还是来了。
在李川下队一周后，王海云就把李川喊到了一队办公室。
一队办公室在二楼走廊的另一头，房间不大，摆了一张桌子、几把凳子和一排书柜。隔壁就是王海云的起居室，整个一队只有王海云是单独住宿。
天气有些闷热，王海云敞着衣服，抽着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很客气地叫李川坐下。
“王队，有什么事吩咐吗？”李川很敬畏地问道。
“小李啊，你来我们一队也有一周时间了。”王海云掐灭了烟头，努力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怎么样，感觉能适应吗？张鸿生他们没欺负你吧？”
“林队长和鸿生哥他们都挺关心我的。”李川说道，“其他的没什么，就是有几个训练项目自己还要适应下。”
“我也发现了，你这个体能啊还要加强。”王海云说道，“不过呢，你是个文化人，优势肯定不在这里。”
“确实自己还是有差距。”李川也隐约听出了王海云的言外之意。
“小李，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觉得意下如何？”王海云堆起了满脸横肉，笑道，“我们一队之前配了一个通讯员，是专门给我整理文件，写写文稿，那个小伙子也很不错，可惜几个月前出警的时候被日本人给炸死了，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不是我不想找，而是没找到合适的，你知道这帮当消防员的都没几个上过学，字都认不到几个，更不要说当通讯员了。”
“王队的意思？”
“我觉得你很合适！”王海云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从今天起，白天你就到我这办公室帮我整理文件，顺便帮我把办公室和寝室的卫生也搞一下，这样你也不用太纠结训练的事，怎么样？”
“可以。”这件事李川求之不得，他看了一圈王海云的办公室，突然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能整个消防一队都没有比王海云办公室更安全的地方了吧？
李川决定把匣子藏在王海云的办公室里，然后安心地当起了一队的通讯员。通讯员的工作确实比一般消防员轻松很多，每天一早，李川先把办公室的卫生搞干净，然后给王海云端好热水、搭好毛巾，等王海云起床后使用，他顺便再把王海云的寝室卫生搞了。
白天，他就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有时候要写一些汇报材料，但总体上需要写的材料很少，大约就是每周一封送给楼上消防总队的工作小结和工作建议。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清闲，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消防员训练。
一大早，王海云安排他去给警察厅送文件，临走前特别交代，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文件，一定要亲手交给警察厅的张警官手里。
李川也不敢多问，只是刚出门就碰到了张鸿生，他盯了一眼李川手里的文件，问道，“干啥子去，手里是啥子东西？”
“是个文件，王队长要我交给警察厅的张警官。”李川如实说。
“啥子机密文件？给老子看看也？”张鸿生说完就想去拿文件，李川急忙将文件放到身后，“不行，王队长说这个是秘密文件，只能给张警官看。”
“哈，我看你现在一口一个王队长，还多上道，啷个，被他收买了迈？”张鸿生冷嘲热讽道。
“工作安排嘛，别个都给我说了是机密，我总不能到处给人看。”李川说。
“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不用看也晓得是啥子东西。”张鸿生笑了笑说道，“这信封里肯定是抓间谍的东西。”
“抓间谍？”李川心一紧。
“对头，你不晓得王海云经常跟警察厅的特务科联系，最近外头有传言说消防队里混进了GC党的特务，要王海云把人揪出来，我猜肯定是王海云定期跟那些特务汇报消息。”张鸿生点了根烟，幽幽地说道，“算了，你赶快走吧，勒种事我还是不要沾上的好，王海云本来就看不惯我，一哈把我诬告成特务，我还懒得解释。”
“鸿生哥……”李川突然想起那个李顺章就是个地下党，他们说混进消防队的特务会不会就是李顺章？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也得赶快找到他。
李川瞧见了一线希望，急忙问道，“鸿生哥，你觉得我们队里有没有GC党？”
“勒个我哪里晓得。”张鸿生直接摇头，“我要晓得了，我早都去举报了，你晓不晓得现在举报一个GC党能拿好多钱？”
李川摇头。
张鸿生比出五根手指头，低声说道，“五百大洋！”
李川吓得吞了下口水，小声道，“这么贵啊？”
“那可不是。”张鸿生哼哼唧唧道，“现在上头最重要的事就是对付GC党，一天到晚的开会强调纪律，要求有可疑人员必须举报，查实了就有奖金，楞个多钱谁不想赚呀？算了不说了，你赶快去吧，一会回来你到千厮门码头来，让你看个好耍的东西。”
“要干嘛？”
“你来了就知道了。”
警察厅在曾家岩附近，重庆市委市政府对面，从一队出发，来回还是要走一个多小时，那个张警官拿了文件后，反复查看密封情况，然后又问他一些人员信息，只是李川刚到一队，对张警官问的很多事都一无所知，张警官有些狐疑地盯着李川看，突然问道，“你看着有点脸生，新来的？”
“对，我上周刚进一队。”李川被盯着有些心头发毛，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刚进来王海云就安排你当通讯员？看来他很信任你？”张警官不想就这么放走李川，又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的？父母做什么的？”
“报告警官，我叫……李添明，老家自贡的，父母都是种地的。”这些信息虽然张鸿生早就教李川说了，但这会面对张警官灼灼逼人的盘问，李川也是有些慌张。
“李添明？哦，你就是蒋夫人钦点的那个人，难怪王海云这么信任你。”张警官似乎有所了然，口气稍稍转和，紧接着他拍了拍李川的肩膀说道，“小家伙别紧张，我只是了解下情况，好了，你可以先回去了，不过给我送件这个事千万别和其他人提及。”
“知道。”李川从警察厅出来时，分明感觉自己的背后冒出了一身冷汗。
张警官冷冷地盯着李川得分背影，突然打了个手势，叫来了一个下属，“有空你帮我好好查下这个李添明的底细，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
李川飞一般地往消防队跑，生怕路上再被警察厅的人抓回去问话，到了一队，王海云已经走了，他就想去找张鸿生，把自己遇到张警官的事告诉他，叫他给自己出出主意，只是四班的人也不见了，寝室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他这次记起临走前，张鸿生跟他说要他去千厮门找他们，说是有好耍的东西。
“这帮人在搞什么？”李川带着疑惑出了消防队，一路穿过十八梯、药王庙、棉花街，就到了千厮门码头。
这个地方就是很多年后千厮门大桥所在之处，现如今还是座残破的城门，并不算高耸的城门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和被轰炸后的缺口。
出了千厮门，就是一处悬崖，悬崖上长满了稀稀拉拉的灌木，崖壁陡峭，再往下走是一个水上码头，就是千厮门码头了。
重庆的很多路属于看得到、走不到，近在咫尺，却要绕很大一圈路才能到达。李川绕了半个多小时才下到了江边，又找了一圈，终于是看到张鸿生他们。
张鸿生此刻正光着膀子带着一帮人，坐在一艘狭长的龙舟里，嘿咻嘿咻地练习着划船的动作。
龙舟并没有下水，而是搁浅在岸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用力地挥动地胳膊，似乎是在练习节奏。
除了他们四班的六名消防员，这队员之中赫然还有王海云，这让整个队伍显得极不协调……
张鸿生下令道，“都听我的口令，一二一二，一二一二！手臂要用力，动作要整齐！不要松劲！一个主意看一个，不要泄劲！”
“你们这是在……划船？”李川有些诧异。
“对头，我们在划龙舟。”林子成说，“市里的龙舟大赛马上都要开始了，我们正在抓紧训练呢。”
“可不是，张鸿生住院了半个多月，我们现在训练进度都慢好多了哟！”郑江峰说道。
“还不是他自己乱整，为了2000块钱，把脚底板都给烤熟了。”张大顺一贯地喜欢吐槽，这会也是迫不及待地叫嚷起来，“这次要没拿到好名次，都怪他！”
“哎呀，别个鸿生都解释了，人家没有要秦老板的钱。”林子成解释道。
“我不得信！”张大顺说，“拿就拿了，也没啥子啊。”
“张大顺，你再不给老子闭嘴，小心老子拿棍子抽你娃！”张鸿生一脸严肃，大声喝叱道，“全部给我专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