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蜡烛还亮着,铺着红绸的小桌上,放了几样小菜,已经冷透了。
李律冷冷环视,屋内东西虽破旧,打理得倒也整齐,干干净净。
常瑶走到床边坐下,指头捏着大红的喜帕,轻轻盖好。
“夫君莫要错过吉时。”
哪怕隔着盖头,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表面平静,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能嫁给李家二公子,本以为是攀了高枝,谁能想得到,他被个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给取代了。
两人容貌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她都觉得这是噩梦。接下来怎么办呢?村子里都是山贼,她不能向任何人求救。
她若想要以二夫人的身份回李府,不仅不能泄露真相,还要适时替他掩饰。
若是没撞见杀人现场,她还能装作没发现夫君换了人,可她亲眼目睹了李律的尸体,对方似乎也确信她看到了。
常瑶十分愁苦,深深吸了口气,决定尽力扮演好小娇妻。
如今能活命才是首要的。
隔着喜帕,她看到他沾着不明污渍的黑色缎靴的靴尖。他就那样站着,却迟迟没去拿旁边的喜秤。
屋内静得可怕,令人煎熬。她捏紧了衣袖。
喜帕下突然伸进来半截刀身,她立时屏住了呼吸。
刀尖一挑,喜帕脱落。
常瑶心若擂鼓,故作含羞带怯地抬眼,撞进了他幽深的双眸里。那双眸子,冷冽如十二月的寒潭,此刻却闪烁着审视猎物的玩味,仿佛将她看透了。
李律看到喜帕摘落的瞬间,她瞳孔骤缩,脸白得似雪,睫毛轻颤,却又故作镇定,身体僵硬得如同尊泥塑。
他五指修长,把玩着匕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静静觑着她。
常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做出温婉娇羞模样,摸了摸脸:“是我的妆花了吗?我去照照。”
她牙关都在轻颤,实在招架不住他的眼神。起身时,她脚下被他的长腿一绊,又跌回了床上。
这一跌,心肝都要跌出来。
“手很凉,紧张?”他问。
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
“外面很冷,我眼睛看不到,找了夫君许久。”她故作委屈地嘟着嘴,似嗔似怨,声音却绷得紧。
他盯着她的脖子,眼神就像一把刀。常瑶记得水潭下的尸体,被割断的就是他盯着的位置,这让她脊骨发寒。
常瑶错开眼,羞涩道:“别看了。我去补个妆,便来服侍夫君。”
她想要起身,他沾了血的指腹已经先一步落在她的唇上,温热、湿漉漉的指头慢慢碾过她的唇瓣,霎时两片嘴唇殷红刺目。
她仿若被惊雷吓傻的鸡。
她强忍住擦拭的冲动,头皮发麻,逃离一般跑到了桌边,装作去找帕子。
“夫君怎滴如此不小心。”她指了指他正在渗血的袖口。
李律随手拿起喜帕,漫不经心擦着手上的血,姿态随意。
窗外有细碎脚步声靠近,常瑶心中一凛。应该是村民不放心两人,来听墙根了。
这小孤村就是个山贼据点,几十户人家,百来个人,各个凶悍。两人来到小孤村,就像是兔子进了狼窝。
昨夜水潭边的事,已经让他们疑心两人要逃。李律是他们的肉票,能拿来换赎金,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拿他怎样。可她就不一样了,她是个年轻、貌美、柔弱的孤女,是众多山贼垂涎的美味。
所以这个亲,必须要成。她必须要让山贼觉得李律爱她,敬她,看重她。她不是可有可无的,不能随意处置。
她不仅要敷衍好屋内的假夫君,还要做戏给屋外的山贼看。
常瑶走到四方桌边,小心翼翼地倒酒。
“夫君过来,饮合卺酒。”
她笑盈盈望向他,目光灼灼,就像在看倾心的爱人。
李律自然也听到了墙根动静,正因为听到,看到她强自镇定地演着恩爱戏码,越发觉得有趣。
常瑶踮起脚尖,手臂攀上了他的脖子,仰着头,缓缓凑了上去。
他身上有种铁锈和落叶混合的味道。
红烛高照,烛光摇曳。窗纸上两个影子紧紧相依,头慢慢贴在了一起。
屋外,黄牙和麻杆躲在暗处,兴奋地盯着窗纸上的影子,不时发出猥琐笑声。
“亲嘴了!”“亲了亲了!”
屋内,常瑶垫起脚,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帮他把将要滑落的红色发带轻轻解了下来。
整理领口,展平前襟,系好腰带,她不停变换姿势。
两人离得近,影子贴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亲昵。
“夫君,这个我帮你收着。”
她晃了晃从他腰间解下的匕首,不敢细看,迅速丢在了抽屉里。
这把刀,很可能就是割断原身喉咙那把,凶器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李律看着她恨不得将匕首锁起来的模样,挑了挑眉,指头摩挲着袖中的另一把短刀。
她将杯子塞在他手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她必须是他的小娇妻。
“夫君,青云寺相逢,是天定良缘。我们彼此倾心,情投意合,成亲后我会打理好后宅,万事不需你烦忧。你我将这合卺酒喝了,和和美美。”
李律端详着杯中酒,没打算喝。来历不明的酒,喝了就是找死。
常瑶见他不动,眼神极为冷漠,神情警惕。
他这个疏离冷淡的样子,怎能骗得过那些山贼?既然想要冒充李律,就要认真地演好夫妻恩爱!
窗纸上被抠了两个洞,两双贪婪的眼睛正透过洞口窥视着屋内的情形。
她笑着道:“忘了夫君身上有伤,我替夫君饮了。”
她拿过他的酒盏,很干脆地喝光他那杯,向他亮了亮杯底。
她可没在酒里做手脚。
李律慵懒靠着方桌,眼里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要的可不是待她疏离、相敬如宾的夫婿,起码在山贼眼里,她是李律心尖尖上的人,分量十足,不能随意处置。
常瑶突然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稍触即离。
她笑盈盈道:“这样便算一起喝过合卺酒了。”
李律脸色终于起了变化,他身体僵硬,只觉得有柔软、微凉的东西在他唇上贴了贴。
常瑶故作娇羞地垂着头道:“夫君饿了吧,我去将饭菜热热。”
她必须离开片刻,缓和一下情绪。
“天不早了,歇着吧!”李律沉声道。
窗纸上的洞被戳得更大了,屋内点着蜡烛,里面在做什么,外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常瑶故作娇羞地“嗯”了一声,将饭菜端去灶间,顺势想着圆房这关要怎么过。
原来的李律腿伤严重,病病歪歪有心无力,她根本不担心洞房。现在则不一样,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强悍异常,似乎想来真的。
她刚将小桌收拾好,屋子里突然陷入黑暗,蜡烛被掐灭了。
她眼前一黑,顿时有些绝望。又要开始装雀盲了吗?
正想着,她整个人被抱起,扔在了床上。梆硬的床板撞得她闷哼出声。
此刻屋外有月光,她看到李律脸上毫无情动神色,他冷静得就像是在就像是在执行任务。他能光明正大窥视她,可她必须装雀盲。
裂帛声响起,常瑶一声惊叫。窗边偷听的两人嘿嘿了两声。
常瑶往床里缩去,被李律抓住了脚踝。
“何时喜欢上我的?”
“大雄宝殿,见夫君第一面,你一袭青衫,站在壁画下给佛像点睛。”
又一声裂帛声响起。他欺身过来,钳着她的下巴,低笑:“骗子!那是李翡。”
常瑶说得的确就是李家大公子李翡,可他竟然知晓此事,说明那时他也在寺中。
或许,这是早有预谋的换身顶替。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脑子飞速转着,想要挣扎,最终还是放弃,怕激起他其他的想法。
“可我救下的是夫君你,与我成亲的也是你。”
见他剥衣服的手不停,她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却觉得咬上了一块铁。
“夫君,”她拔高声音艰涩道:“你别勉强。你那里还没好利索,不能为了一晌贪欢,伤了根本。我还用老法子帮你!”
李律不解,眯眼盯着她时,她已经翻身上来。
她扯起两只袖子,露出两截雪白皓腕,晃了晃素白的两手,说罢便摸索着去解李律的腰带。
“宁可我手受累,不能伤了夫君根本。”
李律蹙着眉,被她在身上掏来掏去,一把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终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不必!睡吧!”
他捶了下床板,故作生气,闷头躺在枕上,语气里满是颓唐和有心无力。
实则两只锐利冷冽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常瑶小脸皱成一团,瞎子一样四下摸索着,猫儿一样靠过去,温声哄道:“夫君放心,此事外人绝不会知晓,等我们回了城,找个郎中看看便是。”
“闭嘴!睡觉!”
李律负气将靴子踢飞,砸在了破烂的窗棂上,发出砰得闷响。
常瑶心里啧了声,觉得他比自己还能演。刚刚他那势在必得的样子,着实吓到了她,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改变了主意。
为了显得不那么生分,她躺下后还柔声道:“夫君放心,我自会做个贤妻,照顾好你。”
屋内再无言语。
许久后,两个人影从窗口离开,推开院门往外走。
一人呸了口痰嘲笑道:“怂蛋!这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如咱这泥腿子!中看不中用!”
“搞半天是个蹲着尿的!老王头竟然还担心他们跑了,我看是想多了。”
李律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远了,周围再无声音。
小娇妻靠在床里,背对着他睡着,鼻息绵长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