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不归话音刚落,凤樾鸣猝然起身,止住了胥不归的话头。
凤樾鸣一言不发,脸色犹如平静的海平面,毫无波澜,他只稍稍抬了抬眼皮,睨了一眼胥不归。
然而,胥不归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全身。
上一次,他在凤樾鸣处有相似的感受,还是凤樾鸣初登大宝,派他诛杀容王以及王府家眷之时。
容王有错,但最罪不及家眷,且他的儿女,亦是凤樾鸣的堂兄妹。
当时,胥不归只说了一句,容王犯错,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随后,凤樾鸣便以这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胥不归,陌生至极。
也正是那一次,胥不归彻底明白,曾经从小一起习武读书,彻夜畅聊满腔抱负的兄长,已经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
自此之后,胥不归一直拿捏着与凤樾鸣相处的分寸,该玩笑时玩笑,该君臣时君臣。
这次,是他冒失了。
胥不归正了正色,郑重行礼,道:“微臣失言。”
凤樾鸣目光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寿心殿院落一片死寂,唯有风声沙沙。
良久,凤樾鸣沉声道:“起来。”
胥不归依旧半跪着,保持着臣下对君上的恭敬。
凤樾鸣毫无情绪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他不耐烦地走到胥不归身边,一把扶起胥不归。
“是朕的话不中用了吗?”
“微臣不敢。”胥不归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凤樾鸣作势踹了胥不归一脚,白了胥不归一眼:“也就你这般大胆,竟敢让一国公主,住到鱼龙混杂的画馆里。”
见凤樾鸣恢复为平素的神色,胥不归这才稍稍放心。
“再这么下去,梧妹不是死,就是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殒命。”
凤樾鸣抬眼扫了胥不归一眼,语气中带了些戏谑:“你就这么确定,你那个小相好能纾解皇妹心中郁结?”
“她方才是如何对梧妹的,我也都说了,以及,在临风馆那次……”胥不归言及此处,立刻收住了话头,语气也磕绊了起来,“……她的本事,你知道的,我不想再讲第二遍。”
见胥不归窘迫,凤樾鸣嗤地一笑:“朕倒是对你这小相好好奇了,等她看完诊,传她来寿心殿,朕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胥不归瞬间止住凤樾鸣的话头,满脸写着抗拒,道:“别,你少吓唬人家,还有,她不是我的……相好!”
凤樾鸣故意板起脸,道:“朕很可怕?”
胥不归懒得和凤樾鸣解释,毕竟莫染这丫头,从不按常理出牌,上次在棋盘街,自己的一句负责,就引得她长篇大论,若让她面见君上,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祸事。
同时,胥不归心里也存了一个疑影儿。
那日在密道之中,他只向凤樾鸣提及想要带莫染进宫,为凤栖梧疏散心绪,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在宫门口时听魏浥尘提及,才知道莫染要进宫看诊一事。
从莫染进宫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凤樾鸣便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胥不归对凤樾鸣的感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他越来越像个帝王了,这是好事,他只希望,眼前帝王不仅仅是帝王,还是他从小以来视为兄长的凤樾鸣。
见胥不归这般,凤樾鸣也不再坚持,向胥不归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禁逗,朕不见了,可以了吧。”
胥不归点了点头,方才的顾忌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依然是那个爱捉弄打趣自己的兄长。
“那梧妹一事……?”
提及此事,胥不归依然小心谨慎,觑着凤樾鸣的神情。
凤樾鸣沉吟片刻,细细思量着。
“朕有一个最优的办法,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梧妹,你看如何?”
“此话怎讲?”
凤樾鸣神秘兮兮地冲着胥不归招了招手,胥不归上前,凤樾鸣贴近胥不归的耳畔。
几只麻雀停在宫墙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待到凤樾鸣说完,胥不归有些尴尬:“这样……好吗?”
“那朕收回旨意了。”
“别。”胥不归故作矫情地跪下,“微臣接旨。”
“得了得了,得逞了就赶紧走,别让你的小相好等急了。”凤樾鸣也故作不耐烦地对胥不归扬了扬手。
胥不归懒得再与凤樾鸣争辩,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
“对了,你少喝点安神汤,小心铅汞中毒。”
凤樾鸣刚刚端起茶碗喝茶,被胥不归这一句呛到,连连咳嗽。
“没事了,走了。”
胥不归转过身,伸出手,背对着凤樾鸣挥了挥,随即离开寿心殿。
凤樾鸣坐在椅子上,神色缓缓收敛起来,随后拊掌两下,声音低沉:“德顺。”
名唤德顺的宫监应声进来,正是方才随侍在侧的大太监,他跪下行礼:“君上有何吩咐。”
凤樾鸣语气悠然,似是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不止司天监监正和那几个婆子,司天监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诺。”德顺领命,低眉顺眼离开寿心殿。
凤樾鸣徐徐饮茶,把玩着手中的碧玉茶碗。
除了他最信任的人,譬如胥不归,他决不允许关于公主的这则宫闱秘辛有流传出去的可能,哪怕是司天监中侍奉洒扫的宫女太监。
至于那个莫染,既然是胥不归的小相好,他可以暂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