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胥不归与金戈急急回将军府的时候,莫染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晚膳了。
她一边备菜,一边仔细回忆着方才魏浥尘的反应。
韩威统领的一句“殿下”,已经让魏浥尘起了疑,后面他又称凤栖梧是宫中贵人。凭借着她对魏浥尘的了解,魏浥尘应该已经把其中关窍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不过,也不用魏浥尘刻意去猜。
韩威已经在画馆住下,他自然会告诉魏浥尘其中的秘密。
莫染不怕魏浥尘知道,他值得信任,就像之前,魏浥尘猜出莫染与胥不归在探查西祈一事,也并未将此事透露半分。
就在莫染将最后一道烟熏鸡烹制完成,将其装盘的时候,她遥遥听到了一声马嗥。
胥不归回来了。
带栖梧出府,且遇到韩统领一事,怕是瞒不过胥不归,她只能向胥不归老实交代。
当莫染在正殿看到胥不归时,胥不归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似是在说,坦白从宽。
莫染心知即将迎来一场狂风骤雨,便索性乖乖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模原样给胥不归复述了一遍。
胥不归每听一句,眉头便紧锁一分,本来今日又是去巡防营查看,又是去户部索要进出大邺的人员名单,后又被召进宫里,胥不归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了。
可谁知,莫染居然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莫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莫染抬手,拦住胥不归接下来的愤怒,道:“要打要罚我都认,在此之前,有件事,我要找你确认。”
“什么?”
莫染深吸一口气,走到正殿门口,将正殿的大门关上,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韩统领还活着,可是你故意为之?”
胥不归惊愕之余,躲避着莫染的目光,难道自己真的被莫染看穿了?
“你说过,你手刃了容王,但你不是会赶尽杀绝的人,尤其是对妇孺,韩统领口中的血洗,应是君上圣旨,是吗?”
胥不归沉默,点了点头。
“君上非但命你血洗了容王府,就连容王麾下之人,也都悉数斩草除根,对吗?”
胥不归注视着莫染的眼睛,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容王府的确是我,但其余的人,并非我所为,是君上派人诛杀。”
胥不归的思绪似是被拉回那个夜晚,他走到正殿中央的盔甲前,轻轻抚摸着盔甲。
“韩统领曾是我父亲最得意的门生,只因立场不同,站到了容王那边。在血洗韩家那晚,我用一死刑犯做了个调包计。”
胥不归言毕,默然良久,这副盔甲,是胥老将军的遗物,亦是胥不归如今的浴血杀敌的战袍。
日光透过窗棂,照耀在盔甲上,耀眼夺目。
而胥不归似是在盔甲的闪光中,窥见了韩家那夜燃起的熊熊大火,满目疮痍。
那夜,刀光剑影,哀嚎不绝,他一袭黑衣,立在墙头,眼睁睁看着士兵们血洗韩家上下。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逆皇命。
容王侵犯公主,并意欲谋逆,动摇大邺江山,他所犯下的罪行,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容王合该千刀万剐,可城门失火,断不能殃及池鱼。
可那时的他只身前往韩宅,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莫染将胥不归眼底的悲恸之色尽收眼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中早已波澜万丈。
“韩统领的孩子,也是你偷偷放走的?”
胥不归点头,长叹一声:“君上登基后,一直派人四处寻找那孩子,意欲斩草除根,好在人海茫茫,无处寻觅。”
胥不归转过身,凝视着莫染,感慨万千:“我本想将他的妻女也安置好,可这件事只能我一人秘密行动,金戈铁马都不能参与其中,凭我一人之力,争取不到太多时间,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命丧黄泉。”
莫染静静地望着胥不归,这好像是胥不归第一次展现出他的脆弱,她想抱抱他,可是又怕他会说出什么“负责”“成何体统”之类的话,只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中一片沉静,唯有窗外鸟鸣阵阵,似是在唱着少年英雄的童谣。
莫染凝视着胥不归,望着眼前人,她一时有些恍惚。
莫染喃喃道:“你究竟是不是他……”
“什么?”
莫染无言,她不能告诉胥不归他未来的结局,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将胥不归与史书中记载的修罗将军联系在一起。
不管未来如何,最起码此时此刻胥不归在她心里的形象,是伟岸又脆弱的。
莫染收敛了神色,郑重其事,深深地望着胥不归。
“胥不归,你救了两条人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胥不归面色似有动容,沉默许久,旋即自嘲地笑了笑:“这句话,未免有些过了。”
莫染摇头道:“世间凡事,若皆求一个善果,那你我都别活了。”
“此话何解?”
莫染神色凝重,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笃定:“凡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你救了两条人命,胥不归,你当得。”
胥不归被莫染此言深深撼动,他注视莫染良久,渐渐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还有一事。”胥不归幽幽地看了莫染一眼,道:“魏浥尘……”
莫染自然明白胥不归的言外之意,拍着胸脯,忙不迭道:“师父的为人,我信得过,若他不能保守秘密,我提头来见。”
胥不归冷哼一声,脸上并未表露任何情绪,实则心中已然翻涌如浪潮。
随即,胥不归幽幽地看着莫染,道:“好了,说说你带梧妹外出的事儿吧。”
莫染愣住,悄然往后退,讪笑道:“我……那个……”
莫染一边说,一边退,退到门口的时候,迅速开门准备跑路。
胥不归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莫染的衣领,皮笑肉不笑道:“今晚别吃饭了。”
莫染“啊”了一声,刚想解释,可胥不归却径直离开正殿,头也不回。
莫染无法,紧紧地追着胥不归,不住口地解释着是自己看不得凤栖梧闷在将军府才这般行事。
饶是莫染磨破了嘴皮,胥不归也依然冷脸相待,向来说一不二的他,果真在晚膳时,让莫染站在一旁干看着。
看着饭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还都是莫染自己亲手做的,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胥大将军,这个惩罚是不是有点重了呀?”莫染语气中尽是讨好谄媚。
胥不归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葱烧鱼块吃着,根本不理会莫染。
凤栖梧有点看不过去,起身想要拉莫染坐下吃饭,可却被胥不归打断。
“梧妹,你想回宫了?”
听得此话,凤栖梧只好缩了缩身子,默默坐下。
“胥不归,你别太过分,不带你这么威胁人的!”
胥不归根本不接话,反而是铁马,故意吧唧着嘴,声音极大。
“哎呀,这个金丝虾球可真鲜啊,一早捕捞的新鲜河虾,吃着就是好呀!哎呀,这个烟熏鸡也不错,这是谁想出来的做法,用烟熏,真香!”
“我做的!”
莫染实在是受不了了,转头就走。
胥不归咳嗽一声,金戈立刻会意,伸手挡住了莫染的去路:“莫姑娘,将军的意思是,让您看着咱们吃完再离席。”
“胥!不!归!”莫染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胥不归给生吞活剥了!
就这样,莫染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四人吃完了一桌子菜,末了胥不归还让莫染单独留下收拾碗筷,并金戈监督,她简直要崩溃了!
非但如此,胥不归就像是把住了莫染的命门一般,在莫染想要去厨房偷吃的时候,金戈“突然”出现在门口,将莫染“请”回卧房。
莫染心中骂骂嘞嘞,将胥不归的祖宗问候了个遍,结果发现胥家祠堂距离她所居的厢房,不过弹丸之地,她又赶紧向胥家祖宗道歉赔罪。
莫染躺在床上,饥肠辘辘,一整天就吃了一碗阳春面,根本睡不着。
突然,一盘糕饼突然出现在莫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