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了驸马府,云熙公主已经急切切地守在门口了。见到儿子被下人扛下来,浑身都是绳子,快步上前,却未等求情,就被尉迟正荣一摆手止住了话头。
“富贵,去请家法鞭!”尉迟正荣连公主的脸色都不瞧了。
富贵吓得缩在原地,垂着头,用眼神偷瞄了一眼夫人,想着等等看她会不会出口劝阻,却等来了尉迟正荣的一声怒吼。
“富贵!你耳朵聋了吗?!再不去,连你一起打!”
富贵一听,撒腿就跑,心说,少爷对不住了,与其两人一块挨打,不如只打您一个。
这边,尉迟凡已经被人放在了长凳上。他挣扎着抬起了头去看父亲。
“父亲这是做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着人,驸马府何时有了这样的家法?孩儿冤枉!”
“冤枉?你还好意思喊冤?你以为你在外面做得混账事是什么秘密吗?我没去那个什么破楼当众打你,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我问你,你与那甄玉娘什么关系?”
云熙公主听见这个刺耳的名字,上前拉了一下尉迟正荣的手腕,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夫人莫要再劝。他自己不要脸,就不要怪我不给他脸。说!你与那甄玉娘什么关系?”
尉迟凡一咬牙,头一扭,闭上眼睛开说。
“凡儿与玉娘早已心意相通。她虽然深处泥潭,却始终为凡儿守身如玉。凡儿本还想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向你们禀明与她的关系,却没想到苏姑娘突然北归。孩儿眼瞧着母亲对苏姑娘极为上心,便再不能淡定了。所以才郁郁寡欢,大病不起。而且,而且那日在凡语堂亲眼瞧见,旁的男人为了撬动玉娘的芳心,与妻子大打出手。我便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啊???富贵拿了鞭子赶回来时,恰好听见尉迟凡这番言辞,惊得目瞪口呆,少爷竟然早就与那甄玉娘好上?竟然连他都被瞒得死死的?!
尉迟正荣和云熙公主连同在场的管家和下人也是集体惊呆了。夫妻俩对视半晌,才通过对方的反应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凡儿的确与那青楼女子有染许久。
“好你个混账东西!口口声声此生绝无二心,难不成竟是对那青楼女用情至专不成?看我今天不打醒你这颗昏头!”尉迟正荣已经气得战栗,亏他还以为儿子是对苏姑娘一见钟情,搞了半天是场天大的乌龙。而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苏府早晚会有所耳闻,倒时候他如何解释!
尉迟正荣一把抽过富贵手中的鞭子,使出浑身力气,一鞭抽在尉迟凡的屁股上。尉迟凡闷吭一声,咬紧牙关扛了下来。
“父亲若是打完能消气,那便打吧。只是,父亲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辜负玉娘的。”
“混账东西,你吃准了我不敢打死你?!”尉迟正荣高高扬起鞭子,狠狠落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尉迟凡双手死死抓紧板凳,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鞭,扭都没扭一下。可这反倒更加激怒了尉迟正荣,手中鞭子一下接一下挥舞,尉迟凡的背部很快便渗出了血,却始终没有求饶。
云熙公主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场面,赶忙拉住尉迟正荣的手腕。“夫君,不要再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尉迟正荣已经累得直喘,可听不见儿子服软,仍不肯罢休,一推云熙公主的手。“夫人你让开,你瞧瞧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我岂能饶他?今日我若不抽他,明日就得是苏老爷子的苏家枪抽他!”
云熙公主顿时愣住了,恹恹地收回了手,忽然明白了夫君的用意。凡儿犯了这样荒唐的事,若是驸马府没有动作,该如何向人家苏门解释?苏老爷子视苏婉如掌上明珠,岂能容得下亲家对儿子的姑息?
尉迟正荣扬鞭重来,又一遍狠狠抽在尉迟凡的伤口上。这把,那文弱书生终是没能抗住,一声尖叫吐出一杆血来。富贵嗖得一下扑了过去,死死趴在尉迟凡身上,回身去求尉迟正荣。
“老爷,不要再打了,少爷他晕血啊!”说着,手下暗暗用力,拧在尉迟凡的胳膊上,“他晕血啊!”
尉迟凡默契地一睁眼,往地上的血渍上一瞧,头一歪,晕了过去。
“快,快!快把少爷抬回房!管家,快去请太医!”云熙公主慌忙吩咐,下人们即刻忙成一团。
尉迟正荣愤愤地扔了鞭子,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其实,他心里真正放不下的,倒不是尉迟凡出去沾花惹草这点事,而是怕他随了自己,心里只住得下一个人,万一对那青楼女动了真情,就再容不下旁人了。若是那样,驸马府的麻烦可就大了……
太医着急忙慌赶来,一进屋瞧见尉迟凡浑身血渍,吓得都说不出话了。长期在皇族里走动,让他迅速嗅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什么也没问,打开药箱便开始忙活。终于把伤口处理完了,写了药房,开了药,又留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交于富贵,而后麻溜离开了,一心只想着,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人走后,尉迟凡还在昏睡,云熙公主哭哭啼啼地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心疼好一阵。想到这事才开始,还需妥善善后,她必须得回房去与才大动肝火的驸马商量下一步的打算,她只好不舍得将人交给富贵照顾,领着丫鬟退出了房间。
人都走干净了,富贵轻手轻脚关了房门,来到尉迟凡床前。
“少爷,睁开眼吧,都走了,就剩我了。”
尉迟凡趴在床上,侧过头,虚弱地抬起眼皮,竟微微扯了一抹笑来。
“好小子,竟然瞒不过你。”
富贵躬下身子,心疼地说:“少爷,您怎么还有闲心开玩笑啊?您看您都伤成什么样了?刚刚我瞥见您睫毛动了,猜您已经醒了。很疼吧?”
“嗯,疼……”尉迟凡嘴唇泛白,声音极虚。
富贵赶紧转身倒了一杯水回来,递到尉迟凡嘴边。尉迟凡轻轻抿了抿,打湿嘴唇,又问富贵:“我今天很硬汉吧?比那鱼禾如何?”
一提鱼禾,富贵就气不打一处来。“少爷你怎么这时候了,还想着那个小白脸?若不是他,苏姑娘怎么会……哎呀!少爷,您今天说的是实话吗?富贵怎么觉得,您是故意在跟苏姑娘斗气呢?”
“胡说!”尉迟凡一急,身子一动,伤口滋啦一声渗出一杆血。
“哎呀,少爷您快别急,千万别急,有话慢慢说。”
“你这么气我,我能不急吗?我跟她斗得着气吗?我又不心悦于她,何故如此?”
富贵半信半不信地“哦”了一声,上前一步撩起了被子。“少爷,这伤口又出血了,富贵给您上点药吧。”
“不用不用!”尉迟凡一口阻止了他。“不用上这么频,就让伤口慢点好。”
“不是,少爷为什么啊?你这样,会留疤的呀!”
“好了还得挨打,那不是更惨吗?就让这伤持续久一点,兴许老头子还能有点顾及。”
“还打?少爷,您该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那甄玉娘入府吧?您这是何苦呢?”
“你不懂,少爷我是打定了主意,不让那苏婉入府。”
富贵一声叹息。这是什么倒霉事啊?那苏姑娘都和鱼禾先生双宿双飞了,少爷却钟情上一个青楼女子,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那边,主屋里,云熙公主正一杯接一杯地给尉迟正荣添茶。水喝个半饱,他的火气总算降了降。
“你说这混小子,是不是故意和咱们作对呢?我前脚要带他去拜访苏老将军,他后脚就进了青楼。可我拜贴都送过去了,现在怎么办吧?”
云熙公主难得温柔地轻轻抚了抚尉迟正荣的胸口。
“夫君莫急,凡儿现在伤得这样重,拜访一时半会肯定是去不成了。我看不如这样,明日派人去苏府禀明情况,就称凡儿偶染风寒,怕过了病气不好,就晚些时日再去拜访。如此一来,就算改日凡儿和那甄玉娘的传闻入了苏家的耳,我们也好坦言,已经狠狠教训了他,并且他已经知错,绝不会再误入歧途。”
“那要是他不肯悔改呢?”尉迟正荣严肃地看向妻子。
云熙公主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她虽然这样劝夫君,心里却和他一样没底。凡儿打小就怕疼又怕血的,今日却活活撑下数鞭而不肯求饶,可见他对那甄女子之情非同一般……
“不会,不会的,夫君。凡儿这次虽然糊涂,可他平素最是聪明不过,苏老将军于我大雍的威望,他怎会不知?他不过是一时被那青楼女子魅惑得失去了理智。现今,他动弹不得,两人日久不见,自然也就淡了。”
尉迟正荣冷哼一声。“但愿你的好儿子不要再让你失望。”
不日,驸马府的管家便亲自来到忠勇侯府。
苏烈本来正和两个姑娘在一处下棋。倒不想,俩姑娘听闻是驸马府来人,竟然双双提出没有好生梳洗打扮,不便见外男,一同退到了屏风后面去。苏烈宠溺着摇摇头,心说到底是姑娘家,竟然连婉儿都知道害羞。
苏烈听完事由,颇有些意外。
“传个话这种小事,怎么周管家还亲自来了?”
周管家恭恭敬敬一鞠躬。
“禀将军,家主说了,拜访将军是驸马府的头等大事,出尔反尔已是失了大礼。原来应该他本人前来的,又恐致歉不成,反倒叨扰了老将军。所以才嘱咐小的,务必带他前来,不得假他人之手。”
苏烈长啸一声,对周管家说:“回去转告你们家主,习武之人不讲这些繁复的礼数。凡儿既然病了,务要好生将养,千万莫要着急前来,自家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是,小的代家主感谢老将军包含,回去定将将军这番话带到。”
苏烈点点头,又特意吩咐由管家取两颗上等人参,托周管家带回去,送与尉迟凡补身子。周管家规规矩矩谢过,便跟着由管家一同退了下去。
那边,苏婉已经隐约猜到,尉迟凡这病是假的,多半是在筹谋退婚之事。是矣,苏婉迅速决定为他添一把柴。
“哎呀,这尉迟凡的体格也不行啊。怕不是个病秧子吧?”周管家才走,她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不屑地嘟囔道。
苏烈一愣,惊讶地回头望向苏婉,很明显这语气好似对尉迟凡的印象不怎么样。老爷子怔了好一阵,才尬笑了两声。
“寻常风寒在所难免嘛。凡儿那孩子,爷爷是见过几次的,虽然书卷气浓了一些,但人家做得就是书籍生意,多几分文人气质也属正常。至于身体嘛,这么些年,从未听闻关于他体弱的传闻,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怕蛇,吓晕倒那种。爷爷,动不动就晕倒,这还不弱嘛?”
“什,什么?”苏烈震颤不轻,“吓晕倒?婉儿从哪知道的?”
啊?苏婉睫毛一颤,立即反应过来,话说冒了。
“啊,那天在公主寿宴上,听旁人议论的。”
苏烈稍稍松了一口气。“京城那些纨绔,惯来信口开河,婉儿不可轻信他们的话。你想,就算凡儿真有什么不好看的毛病,又怎么会被他们知道呢?我看就是嫉妒,嫉妒他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又有婉儿这么出挑的未婚妻,满嘴胡诌,贬损人家呢。”
苏婉一撇嘴,嗔怪道:“爷爷对那尉迟凡护得这么紧,好像他才是您的孙儿一样。”
苏烈反而被她逗笑了,宠溺的哄道:“婉儿说的哪里话?爷爷高看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他是你的未来夫君。若他日后胆敢对你不起,爷爷的苏家枪定然饶不了他!”
“这还差不多!”苏婉傲娇地扬起下巴,“爷爷,他若不是个好样的,你可万不能让我往火坑里跳!”
“那是自然!”苏烈一口应下。
“祖父放心,若凡公子有负于婉儿,莫说您的苏家枪,婉儿自己那杆,就得率先穿透他的腿呢。”乔霖笑言道。
苏婉偷偷一笑,心说霖姐姐最会埋雷了,这话今日是笑谈,明日可能就是警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