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闺阃之光
一叶耕秋2024-08-23 12:004,134

  苏婉兴匆匆翻入院墙时,恰见乔霖侯在那里。只是,她激动的一声“霖姐姐”刚喊一半,就被乔霖打断了。“快,换身打扮随我去正堂。”未及她多问,人已经被乔霖半拉半拽地进了闺房。

  苏婉坐在桌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头发被霖姐姐一双妙手三下两下就盘起一个好看的随云髻,脸颊两侧各留一缕落肩长发,再于髻上插上一支白云钗,整个人立马就温婉起来了。姑娘对着镜子咧开了嘴角。“难怪父亲母亲喜欢你,瞧这一双巧手,都把野丫头变成淑女了。”

  乔霖被她逗得脸一红,轻拍她的肩头。“别闹了,快随我去。否则父亲怪罪起来,你可吃得消?”苏婉立马扶额,哀叹道:“苍天哪,如果我有罪,大可以让律法惩办我,为什么要派父亲絮叨我?”乔霖忍不住掩唇遮笑,嗔怪道:“休要胡说,快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院落,去往苏府正堂。化妆时,苏婉已经从乔霖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祖父苏烈送京城捎来了家书,故而父亲紧急召开家庭会议,集体阅信。

  一晃,苏婉在这里生活也有好几个月了,基本已经捋清了这里的各种人物关系。爷爷苏烈虽然远居漹京,却是整个苏家的泰斗级人物。苏门上下无不因他的赫赫战功而广受庇护,因而从家人到族亲,皆以苏烈为权威话事人,凡有言,无不从。

  而令苏婉头疼的那门娃娃亲,也正是这位老爷子的“杰作”。想当年,

  苏婉和尉迟凡还在娘胎时,恰逢苏烈率兵凯旋,与军资供应人尉迟正荣把酒言欢,一高兴就指着两个胎儿约定,若同性则义结金兰,若异性就缔结良缘。

  然而,未等他俩瓜熟地落,苏长武便奉旨调任浙西,任南学校长。时年,苏子禹将将三岁,脱不得母亲照料,只得随苏长武夫妇一同南迁。至此,京城苏门便只剩苏老将军一人。

  八年前,苏烈大败凉州,却在战场上折了副将乔远峰,其妻殉情而去,留下独女乔霖。苏烈将乔霖领回,亲去江南,将其托付给儿子儿媳抚养,恰见十三岁的苏子禹已有少年模样,便做主让乔霖与苏子禹订了婚,并言约,苏家正妻必须是乔霖,以告乔将军在天之灵。

  时年,苏烈在江南小住半年,对满嘴骈句的儿子和滑头滑脑的孙子非常头疼,怎么都想不通,凭他的将门基因,怎么就能生出这般文弱的子孙来。幸好有孙女活泼好动,得他欢喜。苏烈一高兴,将苏家枪法传授于她,并定制了那支朱色戗金枪,还亲刻了一个“苏”字,赠予她。此后一别多年,苏烈家书,从来先问婉儿,再言其他,足见对这位嫡孙女的看重。

  而今,苏烈已过七旬,久经战场,早已一身伤病。圣上怜其忠义,于三年前许他留职致仕。苏长武多次入京,相请父亲来浙西团圆,却尽数被其拒回。苏烈言曰,凉州局势动荡不稳,浙西相距甚远,恐朝廷用人之时,己不能速速赶往。苏长武深知父亲一心为国,听不得多言,只好作罢。

  眼下,苏婉随乔霖步入正殿时,父亲母亲和兄长已然等候多时。苏长武的圆脸拉得极长,眼见又要长抒弟子规戒。苏婉灵机一动,捂着肚子“哎呦”一声,“霖姐姐,不行了,我又开始腹痛了。快扶我去茅房。”

  乔霖在前方一愣,但转瞬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赶紧回身扶助她的手腕,做出紧张的样子。“婉儿?你没事吧?你看这半日,都虚脱了。”

  刘玉娥见状,也急火火地来到两姑娘跟前。“婉儿,你腹泻啦?别是天热,中暑了吧?”苏婉悄咪咪抬眸,冲母亲眨了下眼,然后又迅速垂下头,嘴上还歇斯底里的。“霖姐姐,快,我忍不了啦。”

  乔霖赶紧扶着她往外走。身后,刘玉娥捏着手帕,轻轻按了按将要上扬的嘴角。这孩子,真有她的。

  再瞧那苏长武,训诫的话无端被堵回,十分窝火,尴尬地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下一大口。一旁,原本等待看好戏的苏子禹,眼见苏婉又逃过一截,没好气地嘟囔道:“懒人上磨屎尿多!”

  哪成想,苏长武“哐啷”一声,将茶盏墩在桌子上。“混账东西!怎么说自己妹妹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身绛蓝色锦绣华服的苏子禹,呆愣愣地看了一眼父亲,很快就委屈巴巴的垂下了头。好嘛,他这火总算是有地方撒了,自己怎么就成了那个倒霉的接气筒了呢?

  门外,逃过一劫的苏婉正咯咯直乐,挽着乔霖的胳膊到花厕虚晃一圈,约莫苏长武训诫抒发的差不多了,方才重新回到了正堂。

  这边,苏子禹被父亲絮叨的,感觉耳朵都快流出汗珠子了,而那苏婉脸上却妆容精致,气色充盈,不见半分病气。臭丫头,一定是装的!可惜他这样想着,却不敢再多言,若是惹得父亲重新吟诵一轮,实在是不值当。

  一家人总算坐稳当了,苏长武也发泄够劲儿了,这会终于端坐在位置上,用匕首轻轻划开信封口,取出信纸,恭恭敬敬地展开,双手端于目前。

  众人也正襟危坐,静待家主宣读信件,却见他盯着信纸,提紧呼吸,久不言语。刘玉娥小等了一会儿,见子女们都投来了异样目光,遂轻声唤道:“夫君?”

  苏长武这才还神,眸光剜了一眼苏婉,脆生生念道:“溽暑难熬,盼婉儿北归相伴。”

  没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又集体看向苏长武。“没了!”苏长武将信纸一合,重新塞回了信封。这会,他也不絮叨了。絮叨什么呢?父亲久不书来,来了就写这么一句话,倒是和那丫头一样,惜字如金。

  苏婉隐隐猜到父亲的腹语,暗自偷笑,孩儿如今可不惜字了哦。这时,忽听苏长武唤她:“婉儿何意?”刘玉娥忽闻此言,紧张地插言道:“夫君,婉儿乃闺中待嫁姑娘,独自北上,怕是不妥……”

  “母亲,婉儿可以!”却不想,苏婉利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母亲不必多虑,我乃将门女子,不该拘泥此等小节。况且,婉儿多得爷爷照拂,理应膝前尽孝。”

  “妹妹所言甚对!”苏子禹竟然第一个表达起赞许来。“祖父惯来宠溺妹妹,连祖宗传男不传女的枪法都交到了你手上。你不尽孝谁尽孝?”

  苏婉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心里明镜似的,他是巴不得自己走,家里好少个治他的人。

  刘玉娥那边还想再,却听沉思一阵的苏长武言道:“孝居百行之先。家父独居漹京数年,从未允我等相伴尽孝,实乃长武毕生所憾。此番,就请婉儿北上,替父恪尽人子之责。至于夫人所言,想我父亲为大雍征战数年,热血撒尽凉州寸土,婉儿出闺为其尽孝,实属情有可原,天下人定能谅解。况尉迟兄台与父亲相交甚笃,断不会因此苛责了婉儿。”

  苏婉耐着性子听父亲做完一篇小作文,才迤迤然上前施礼。“父亲母亲放心,婉儿定不负所托,好生侍奉爷爷。”

  苏婉心里的确高兴得紧。先前,她还因尉迟凡约她面谈合约而短暂犯难,没想到爷爷却为她送来了最合理的北上事由。再者,她穿来这里,毕竟多有不便,时日久了,难免闪失,被人看出破绽。而漹京则不同,祖孙已经多年未见,就算她有些怪异,爷爷也不会起疑。而京城苏家的下人就更好应付了,左右他们都不曾见过苏婉真正的样子。她去到那里,倒可以过得更自在些,最主要,还能躲开父亲说来就来的小作文,简直不能更好。

  姑娘一路雀跃地回到闺房,越想越觉今天是个好日子,却忽略了乔霖的一脸愁容。直到她神秘兮兮地掏出尉迟凡的书信,想要跟对方分享,才发现,她水汪汪的眼睛竟然红得骇人。

  “哎呀,霖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苏婉赶紧把信放桌上,去拉她的双手,却赫然发现她的指尖冰凉冰凉。“霖姐姐,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这么凉呀?怕不是病了吧?”

  她这么一紧张,乔霖忍了半天的泪珠再也绷不住了,漱漱往下落。她自是明白苏婉是想要离开这个家的,她也曾想过,苏婉终有一日要北嫁。可当离别摆在近前,她就是压不下心中的难舍。

  初来浙西时,乔霖年仅九岁,才遭遇了同失双亲之痛,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被指给一个顽劣少年,几乎夜夜难眠。是苏婉抹黑走进了她的闺房,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她,“漂亮姐姐,婉儿好无聊,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乔霖从来没有说与苏婉过,那一夜,赤脚爬进她被窝的小姑娘,让她重新找到了家的归属感,和活下去的意义。

  此后,苏婉便成了乔霖的护体,恨不能一刻也不分离。父亲母亲没少感慨,这俩孩子,一个终日舞枪,一个专注女红,竟能投缘到这种程度。

  然而,五年前一日,谁能想到,趁苏婉陪母亲寺庙上香的档口,那混账的苏子禹竟然在家里,不管不顾地强占了乔霖。待苏婉回来,发现乔霖惨若失魂般趴在闺房地上,气得整个人都打颤了。

  苏婉不管不顾地捆了苏子禹,闹到父亲母亲那里要求给乔霖做主。奈何,爹娘虽知理亏,却以为既是童养媳,早些同房也无伤大雅。苏子禹闻言,挑衅地冲苏婉叫嚷,让其为自己松绑。苏婉火冒三丈,后槽牙咬得直响,竟然操起苏家枪,当众戳穿了苏子禹的一条小腿!

  彼时,乔霖虽有不甘,却毕竟无处可争,只得作罢。然而,更糟糕的是,月余后,她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乔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羞辱,许是思虑过重,没多久便流产了。

  自那以后,她的性格更加内向,终日闭门思过。府中人都以为她矫情,放着少奶奶的好日子不过,纯属自寻烦恼。唯有苏婉明白她的心结,每日汤汤水水的往她屋里端。从不进厨房的她,不是将盐错放成糖,就是把米粥熬成了锅巴。可不论她做得多难吃,乔霖都面无表情地往下咽。

  最后,苏婉终于扛不住了,见不得她这行尸走肉的样子,把碟碗往地上狠狠一摔,抓其乔霖的衣领子,大吼起来。“乔霖!你给我个明白话,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活过来?你若是铁了心就这样活进坟墓里,我现在就去捅死那混账苏子禹给你偿命!”

  乔霖望着犹如一头豹子似的苏婉,终于破防,扑进她的怀里,“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翌日,乔霖梳洗打扮,重新走出了房门。她永远记得那日苏婉说于她的话。“你不丢人,苏子禹才丢人!”她凭什么不放过自己呢?她不仅要活,还要活出个样子来,和苏婉一起看尽这世间繁华。

  而今,摄入她闺阃之内的那束光,就要离开她了,叫她怎能不忧伤?

  望着闺蜜脸上串成线的泪珠,苏婉登时反应过来。“霖姐姐莫哭,怪我,都怪婉儿粗心,忽略了霖姐姐感受。”她赶紧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苏婉是真的自责,今日好消息接二连三,她只顾着高兴,完全没去想她的离开,对乔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苏子禹混不讲理,父亲又骄纵儿子,母亲则懦弱怕事,她若不在,乔霖必然百受那小子欺辱。

  姑娘边安抚她边思考,忽然想到了破局办法。“霖姐姐,不若你跟我一同北上如何?”乔霖的眸子倏然放亮,却难以置信地问:“这,这不可能吧?”却见苏婉笃信地说:“怎么不可能?你想,让我去侍奉爷爷,我能干什么?我这只知道舞抢的双手,我是通厨艺,还是能补衣?我必须得带上精通这些的你啊!你且放心,我定能说服父亲。那苏子禹可是苏家长孙,他自己不尽孝,他的妻子必须与我同去!”

  乔霖闻言,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父亲最重礼法,婉儿找的这些理由,当真会让他无言反驳。只是不知,她那不靠谱的夫君会不会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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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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