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破晓 01. 苏家千金
一叶耕秋2024-08-08 22:004,868

  王不慧这一觉睡得极沉,意识苏醒时,室内的光感已经很足,可她仍不舍得睁眼,甚至刻意挤了挤眼睑,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周身的酸软感已然驱散,王不慧甚至生出一丝疑惑,仿佛自己的身子与往日大有不同,体内像是无端多了一把子力气,腰腿都明显松快了不少,只是肚子饿的厉害。王不慧深深吸了吸鼻翼,竟然没闻到白米粥的味道。嚯,老人家还没消气呢,连早饭都罢工了。

  为了出门觅食,王不慧不得不慢吞吞地坐起身子,却听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同时传来一道细弱的女子声。“婉婉,醒了吗?我要进来了。”

  婉婉?这是谁在叫谁?王不慧忽生疑惑,这才将眼皮挑高,结果竟一瞬呆住!王不慧目之所及,没有一丝熟悉,远处,层次考究的浮雕窗棂,近处,纹饰精湛的紫檀床榻,再看自己,锦缎棉被下,一席烟紫色的交领襦裙……

  这是哪?难不成昨晚住院了?现在医院都这么卷了吗?搞得像返古民宿一样。王不慧又搂了一眼室内的陈设,这屋子,好贵的样子……老人家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该不会……是我得了什么绝症吧?心跳陡然加快,王不慧未及细思,已经极恐。

  此时,门外人许久不见应答,只好轻轻推门而入。

  王不慧怯生生地望过去,只见来人手上托着餐盘,腕上带着冰种,髻上插着素钗,精致的鹅蛋脸上,长眉微蹙,秋水般的眸子里透着明显的紧张,但仍不掩骨子里的淡雅如兰。这该不会是护士吧?装扮也太卖力了些。只是,她的样子怎么这么熟悉,好似故人。

  王不慧呆愣间,女子已将餐盘放置在餐桌上,细步来到她跟前,伸出纤纤玉手往她的额上轻轻一搭,面色终于松弛开来。“谢天谢地,总算是退热了。牟大夫当真可靠,说今日可愈,果真便好了。”

  王不慧不明就里地望着她,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柔柔的,动作轻盈,声音更轻盈,心想,这大概就是水作的女人吧。可这到底是哪?王不慧心里没底,不敢妄动。

  反观那女子,见王不慧目光呆滞,身子僵直,才舒开的眉头又紧蹙起来。“婉婉,你感觉怎么样?热是退了,可你看起来还是恹恹的。不然,我再去把牟大夫请来瞧瞧吧?”说话间,她轻轻地握上了王不慧的手。

  婉婉……看样子,她口中的“婉婉”叫的正是自己。婉婉……水样的女人……为什么还是觉得熟悉……

  难道?!一个念头忽然一闪,王不慧赫然再去细瞧眼前人,大脑迅速运转,眸光倏然放亮,这莫不是她笔下的女子——乔霖?难道是穿书了?!

  心骤然一缩,王不慧颤着音,小心翼翼地唤道:“你,是乔……霖?”女子一听,霎时吸了一口凉气,神色更加紧张了,将王不慧的手紧紧提到胸口。“婉婉,你别吓我呀。你认不清我了?那你可还记得昨夜的事?”

  姑娘此话一出,相当于间接做实了自己的身份。王不慧心中一锤定音——她穿进了自己的新书,还当上了女主——苏婉!而她面前的这位,就是苏婉的闺蜜兼嫂子——乔霖。

  搞清情况后,王不慧暗道一声“糟糕”,这书她才刚起头,故事走向和人物命运都还没完全想好,也就是说,她作为一个穿书人,手里却没剧本,相当于脱离金手指,完完全全穿到了一个陌生世界。这可如何是好……

  为了不让自己穿来的身份光速曝光,王不慧极速反应,反手拍了拍乔霖的手背。“霖姐姐别紧张,我这刚醒,还有点迷糊。你跟我说说昨夜怎么了,兴许我就能想起来了。”王不慧隐约记得,苏婉是这样喊乔霖的,她屏吸盯着对方,果然见她面色回转了几分,自己也稳了稳心神。

  诚如王不慧所料,这声“霖姐姐”,好歹让乔霖的心往下落了落。在这偌大的苏府里,人人都喊她少夫人,唯有苏婉不把她当苏家儿媳看待,甚至从未唤过她嫂嫂,始终如小时候那样唤她“霖姐姐”。此刻,见苏婉大梦未醒的样子,乔霖在她床边轻轻坐下,言简意赅地复述了昨夜的事。

  昨日,浙西府台的父亲大寿,在观月楼大摆宴席,还请了京城的如梦戏班,浙西有点头脸的人物都去捧场了。父亲苏长武身为大雍在江南的至高太学——南学的校长,自在邀请之列。可他素不喜欢家中女眷抛头露面,只肯带儿子苏子禹赴宴。苏婉心有不悦,非要去瞧瞧那如梦戏班的花旦不可。乔霖拦不住她,只得随她一起女扮男装,经后门溜了出去。

  谁知,二人行至南江桥上,忽见前方人群骚乱,细听,有妇人的呼救声传来,惨厉恫人。苏婉拉紧乔霖,火速拨开人群去到近前,原是老妇人的孙儿不小心被人群挤落了水。两人赶紧朝水面望去,只见那孩童已经没入水中,只余两只胳膊在水面上拼命扑腾。未及乔霖反应,身边一道影子忽闪,苏婉已经纵身跃入水中。乔霖的心登时一紧,苏婉虽然自小习武,练就一身过人本领,可她却独独水性差极,大抵是始终未能突破北方后裔不事水的特质。可乔霖心知,人命关天,让苏婉见而不救,那是万万不能。眼下,人已入水,她也只能握紧了帕子,提着呼吸,牢牢盯着水面。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水面静谧的骇人,乔霖手心的汗已经染透了帕巾,围观人群也开始窃语,老妇人的啼哭声又蔓延开来。乔霖急得正要唤人,却见水面忽然溅起丈高的水花,红衣烈烈的苏婉臂下勾着半人高的男童窜了出来。乔霖欣喜若狂,险些飙出泪来,再一眨眼,苏婉已经落至近前。

  老妇人扑过去紧紧抱住孙儿,哭声杂着笑声,场面颇让人动容。人群中涌出一名男子,嘱咐老妇人,赶紧把人平放在地,避免呛溺。男童落地少许,接连咳出几口水注,双眸也缓缓张开。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老妇人这才晃觉还没致谢恩公。可待她转过身时,适才的红衣少年已然不见踪影,图留下赞声不绝的人群。

  殊不知,那边一路拉着乔霖奔进小胡同的苏婉,此刻正抵着墙,咳得面红耳赤,全然没了一刻钟前的威风。乔霖轻捋她的胸腔,开口已带哭腔:“这可怎么办?我们去医馆吧。”苏婉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边咳边说:“不碍事,喘一会就好了。”

  晚霞渐渐浓郁,晚市的叫卖声愈发热闹起来。

  苏婉的咳声总算停了下来。只是,她瞥了瞥自己浑身湿透的红衣以及靴子上缠绕的水草,终究冲乔霖苦笑道:“看来今天注定与那如梦戏班无缘。”乔霖破涕为笑,柔声安抚:“回家做糖水莲子羹给你暖胃。”

  然而,当乔霖端着莲子羹进到苏婉闺房时,却见她缩在床上,裹着被子,团做一团。乔霖快步上前,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即刻“嘶”了一声,滚烫滚烫。“糟了,定是染上风寒了。”她转身就要去叫人,却被苏婉一把拽住衣襟,哑着嗓子央她:“别声张,我受不得娘亲落泪,更受不得父亲絮叨,悄悄去请牟曦来便是。”

  乔霖眸光稍沉,思忖着,若是被父亲得知今晚的事,婉婉的耳根恐十天半月不得清净。姑娘于是轻点下颌,应了她的话。

  万幸,今夜老爷和少主都去看戏了,府中下人乐得偷懒,戒备松散,乔霖趁天黑,很顺利得就将牟曦领进了院子。

  年岁比两个姑娘长不了多少的牟曦是浙西坊间的土大夫,平素就在巷子里给人把把脉,并没什么名号,也医不得什么大病。但苏婉与他私交已久,为得是每月给乔霖拿药,而不在医馆或药坊留下痕迹。是矣,当牟曦听闻是要给苏婉看诊,而非给乔姑娘抓药时,着实有些惊诧,心中一路犯疑,什么病能将生龙活虎的苏婉撂倒?

  直到他来到榻前,把了苏婉的脉,心里的紧迫终于驱散,回身抚慰乔霖道:“乔姑娘不必忧心,不过是呛了水,寻常着寒,待我写个方子,服下后沉眠,明日可愈。”

  闻言,乔霖提至嗓子口的一颗心总算稍稍归位。苏婉的身子打着颤,嘴上还不忘打趣她:“你瞧,其实连他都不必请,睡一觉就好的事,你总是小心过了头。”

  乔霖故作嗔怪地撇了她一眼,却听牟曦一旁揶揄道:“依我看,这药方也是不开的好,就让苏姑娘多寒颤一阵,自是记性可长。”乔霖闻之展颜一笑,苏婉则费力地摆摆手,中气不足地还嘴:“去去去,开方开方,少不得你的诊费。”

  乔霖送牟大夫至后门处,微微俯身施礼道别,却见对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油纸药包塞与她。乔霖稍显局促,牟曦忙解释道:“乔姑娘勿慌,本也快到了拿药的日子,恰今日见了,提前拿了便是。”乔霖未应声,慌忙将药包塞进了袖子里。牟曦欲言又止,谨慎地瞥了瞥左右,终是吐露出口:“药寒伤身,乔姑娘还是少用的好。”乔霖微微颔首,嘴上未言其他,心下却坚定不渝,这副身子既不能从心,倒不如彻底坏了的好……

  牟大夫开的退热方并不罕见,药材皆府内常备,乔霖没有假下人之手,亲自熬了,喂苏婉喝下。

  不多时,苏婉便睡着了。乔霖守在床边,本欲与她同房过夜,以便照顾,却不想那苏子禹宿醉而归,发现乔霖不在房内,竟然大动肝火,像只呱噪的公鸭,在院子内大喊大叫。乔霖怕父亲母亲疑心,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苏婉的房门。

  谁知,苏子禹闹了一夜,直到这会才睡去,乔霖这才得便赶来。可此刻,望着似是不太灵光的苏婉,乔霖又急又悔,焦虑地拉上她的手。“婉婉,你可忆起来了?不然我们还是禀告母亲,请位名医吧。”

  王不慧听了乔霖一番描述,已经七七八八串出了事情经过。毕竟是自己创造的人物,多少有几分熟悉,且苏婉听起来是个性格粗犷的快意女子,估摸少一些古朴气质也不会惹太多怀疑,装起来不至太难。局势预估可控,王不慧心里终于有了些底,于是一拍乔霖的手,笑应道:“自是忆起来啦,刚就是没醒透而已,霖姐姐莫慌,快些用膳吧,我肚子都叫半天了呢!”

  乔霖见她恢复了往日神采,愁眉终于得展,赶紧起身,细步去到餐桌前,将餐盘里样样苏苏的餐食在桌子上摆好,又从袖中抽出一条淡黄色的丝帕,在铜盆中沁湿。

  王不慧紧随其后,在桌前坐定。这会,她接过乔霖递来的湿帕,垂眸瞧见帕子上绣着一只精妙的腊梅,含羞待放的样子,栩栩如生。王不慧将帕子铺在脸上,细细擦了擦眼,而后定睛望向乔霖,只见她星星般的双眸,清澈似水。姑娘忽然眼角一弯,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来之则安之!穿到一个有钱的人家,还有好闺蜜在侧,总比在苦闷的现实里被逼婚好过。打今起,她就当当这富家千金——苏婉。

  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苏婉,狼吞虎咽地造完了一桌子美食。还别说,古人的厨艺真不赖,糕点松松软软,味道各有千秋,而那道糖水莲子羹做得更是不寡不稠,口感丝丝滑滑,甜度也恰到好处,完胜老人家的白米粥。思及此,姑娘忽然生出几分对妈妈的挂念来,但只一瞬,就被餐盘里闯入眼帘的一本书岔了过去。

  那是一本古朴的线装书,浅灰色封面上有暗暗的祥云图腾,页面中央三个隶体字:鹣鲽传。作为一个写书人,此物成功引起了她的好奇。

  姑娘放下手里的瓷碗,拎起书来翻了翻,还好还好,上面的字虽然不全通,但好歹都认得。姑娘正窃喜,至少没穿去一个言语不通的地方,却听乔霖一旁言道:“这是尉迟家书坊的最新热作。”

  尉迟家?苏婉的脑细胞再次疯狂转动,新书开篇的几行字浮现而出:大雍中期,边境凉州岌岌可危,战事连绵,国库亏空,吝啬天子再出奇招,缩编简政,裁撤造印司,下放书籍刻印业务于坊间,既省出一笔财政开资,又生出一项新税。霎时间,一个繁荣的坊刻业雏形竟意外在这风雨飘摇的王朝里悄悄破土,以尉迟驸马府为最……

  乔霖见苏婉呆怔,笑说,凡公子将肖像印于卷首,与天下读者结友,坊间十分买账,而今从京城到四海,人人盛传云熙公主独子,品貌双绝,乃是当世逸群之才。也就月余的功夫,尉迟家各地书局尽数脱销,京城驸马府每日收到的来稿,没有上千,也达数百。而她苏婉,作为尉迟凡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已经成为大雍女子人人羡慕的对象。

  苏婉吃瓜忽然吃到自己身上,终究没能控制住内心的震颤,瞠目结舌地望向乔霖,心里着实不能理解古人的思维,像“指腹未婚”这种尚未破壳就被锁死的混账cp,有什么可值得嗑的?可偏偏,她却见乔霖面色更悦,有点调谑看着她。“听闻,昨日尉迟家从京城捎来书信,欲意商量凡公子和你的婚期。眼下,父亲十分欣喜,正和母亲商讨嫁妆呢。”

  苏婉一听,火气登时窜了上来,都穿书了,还被逼婚?在现实社会那边,她没钱,不得不认命。可现在,她要钱有钱,要能耐有能耐,这命,她可坚决不认!

  乔霖见她脸颊忽然潮红,还以为是谈及婚事害了羞,索性抿唇一笑,也不再逗弄她,垂头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那边暗自气愤的苏婉,没好气将书翻回首页,目光不期然地砸在男子肖像旁的一排小字上:委办诸书,专选善木,热盼赐稿。姑娘忽然一嗤,这不就是烂大街的代言人操作吗?有什么可神气的。而且这画中人的样子,怎么貌似也有几分熟悉,难道是像哪个爱豆?

  姑娘脑汁绞了又绞,终究一时没能想起来到底像谁。算了,不重要,她又把书拿近,仔细瞧了瞧内容。切~~无非就是些苦读生员和贞洁烈女的故事嘛,一股科举文调调,毫无风趣……

  忽而,姑娘朱唇一挑,不如,她来写部网文,试试那尉迟凡的鉴赏能力!

  

继续阅读:02. 逸群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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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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