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拖婚
一叶耕秋2024-08-14 21:005,605

  王二才从老爷书房出来,就收到了苏婉的传唤,一路隐蔽地抄小路去往苏婉的院子。听见院中响起脚步声,苏婉将手中的貂毫笔轻落在笔架上,朝坐在美人榻上绣花的乔霖一扬下巴,两人便一同起身,朝屋外走去。

  “小姐,少夫人,小的可什么都没说啊。”未等苏婉问话,王二已经瑟瑟缩缩地开始招供了,“老爷和夫人问我怎么传的话,我就按小姐嘱咐的回禀的,一个字都没差呀。”

  苏婉嘴角一挑,心想府内这会儿没出什么动静,说明的确没出什么叉子。“成,你做得极好。以后若是父亲再让你去漹京捎信,务必先与我通气。”

  王二见小姐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突突的心跳可算缓下来,掬着一脸笑应道:“小姐放心,王二断不会欺瞒小姐的。”

  苏婉暗自一笑,心道,你倒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乔霖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递至王二手上。王二赶紧哈腰谢主子赏赐,躬着身子退出院门。

  约莫走出了小姐和少夫人的视线后,王二才抬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谢天谢地,总算是混过去了,这一个个的,惹不起,都惹不起。他忽觉鼻头一酸,呜咽自语道:“这要是哪天露了馅,可怎么圆啊?我咋就这么倒霉呢……”

  两个月前,王二从家主那,得了个往漹京送信的差事。老爷还好番夸赞他,“人机灵,懂得察言观色,嘴皮子也利索,定能不负所托。”王二从未被家主这般赞许过,激动都想下跪了,却听老爷话锋一转,才明白他的用意并非将信送到这么简单。

  苏长武将封好的信交至他的手上,敛息嘱咐,务必要将驸马和公主的反应分毫不差的记下来。“切记,无论他们看完信后说什么,你都要将话题引到老爷我对婚期的态度上,把我以为下月初七是黄道吉日之最这件事漏出去。”苏长武说到这里时,神色极度认真,甚至握上了王二的手腕,还让他重复了一遍“下月初七”这个关键词。

  王二既然得了惯会察言观色这样的评价,自是有这方面的慧根,当即就看懂了老爷的用意,他是想让对方领会他的想法,又不想让人觉得是他有意让人领会。王二赶紧信誓旦旦地应道:“老爷放心,小的定然把话带好,还要让对方觉得是小的不小心说漏嘴的,而非老爷和夫人让我这样说的。”

  苏长武闻言,眉眼大为舒展,差点对着王二夸出一句“孺子可教也”,好在他及时想到,这是面对家仆,而非南学学子,话到嘴边改成了:“事办好,老爷必有重赏!”

  王二领了盘缠,乐颠地出了门,正为这难得的肥差沾沾自喜。哪成想,他连浙西城门都还没出去呢,才躲进胡同里想要解个手,就被赫然插在跟前的一杆长枪,吓得跌坐在地上。等他定睛一瞧,那枪不是旁物,正是小姐的朱色戗金苏家枪!

  说时迟那时快,未及王二细思,一席黛色长衣的苏婉已经飞落至他面前。只见她青色发带束着高高的马尾,双手背于身后,立于苏家枪右侧,神色肃然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自己。那英气实在逼人,王二登时预感不妙,却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小姐,颤着音问:“小,小姐有什么吩咐?可是小的,做错了什么事?”

  苏婉下颌一沉,厉色道:“你且听好,我要你将下月初七说成两年后,听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王二登时傻了眼,这是让他擅自更改老爷的授意?可这是为什么呢?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小姐,吐不出一个字。

  “你不必纠结原由,只管照办。”苏婉自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惊讶,但她无需与旁人解释太多,且这些古人,九成九理解不了她的想法。见王二依旧呆愣,苏婉估摸着,他是怕事情败露,被老爷责难。于是,她突然出臂,一把拔出了插地三尺的苏家枪,腕上略给力气,“嗖嗖”舞动两周,那王二便已被地上卷起的疾风打得睁不开眼,只觉脸上刀刮一般疼。

  这会儿,苏婉反手将枪树于背后,冲那王二呵了一声:“听见没听见?”

  王二赶紧匍匐求饶:“小姐放心,小的听明白了,小的必定办妥。否则,否则小的甘受苏家枪惩罚。”

  苏婉略微颔首,料想他不敢敷衍,但为图保险,还是丢下一句:“成。如若言而无信,就试试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枪快。”

  王二一听,刚刚勉强憋住的尿急,这会直接失了禁,赶紧叩首作揖:“小的不敢,借小的三条命也不敢欺瞒小姐啊。”

  苏婉放下心来,从袖中摸出一块金掷于地上,而后脚下轻轻一点,跃上屋顶,眨眼功夫便消失了踪影,独留下湿了裤子的王二在地上整理未定惊魂。

  王二激灵,自然深知,在浙西苏家,以苏长武为尊,可若论起混来,谁能比得了这位浑身是胆的大小姐?连少爷都得避她三分,何况是他一个仆人。罢了罢了,保命为大,王二将地上的金子收入袖中,嘴角轻抽,心想,小姐也不是全然不好,最起码出手总是大方。

  此刻,打发走王二的苏婉,想起这段,也在暗自得意,当个手中有枪的侠女,倒是不赖……

  穿来第二日一早,苏婉随乔霖去给父亲母亲请安,行至屋前,恰撞见两人在屋内热议她的婚事。苏婉机敏地轻拉乔霖衣袖,停下了脚步,想着提前掌握点一手资料。

  房内二人正讲得激烈,自是未能察觉门外有人走近。“你这是妇人之见!婉儿都及笄三年了,你还想再留她两年,那是要耽误她生养的。女子之本是什么?相夫教子,绵延后代。她现下正是孕子最好的阶段,你把她窝在父家,这不是爱,是坑她!”中年男人的声音很高,透着股霸道和怒意。苏婉了然,这便是父亲苏长武了。

  紧跟着,她就听他来了段自报家门。“想我苏长武,南学校长,礼仪典范,浙西谁人不知,谁人不佩?我的女儿,怎能不恪尽人妻本分?如若那般,我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呵!苏婉只觉得满头黑线,这爹可真够自恋的,自恋还不够,还得绑架着女儿来装点他南学校长的门面。

  里边,刘玉娥已然被夫君训斥得面露惭色,此刻早已抽抽噎噎,话不成句。“婉儿,婉儿虽然年岁不小了,可她的性子还是个孩子。我是怕她冒冒失失地冲撞了婆母,伺候不好郎君。不如待我,待我再调教调教……”

  “你快别说调教了,你都调教十八年了,把她调教成什么样子了?反观咱那贤胥,那可都出落成谦谦俊才了,京中多少权贵虎视眈眈你知道吗?依我看,下个月初七正合适!我这就复信给尉迟兄,将婚事敲定,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说着,苏长武转身绕到桌前,提笔触墨。

  门外,苏婉听到这里,火气蹭地顶了上来,已经忍不了一点。“稀里糊涂就让我嫁人,不可能!”她边嘟囔边撸起袖子,抬腿就要踹门,却被乔霖及时扼住了手腕,拉至一旁。

  苏婉好歹忍住了甩开她的冲动,语气却也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干嘛不让我进去?他凭什么这样说我?我的婚事凭什么他说定就定?我才不要嫁给那哗众取宠的尉迟凡!”

  乔霖忽听此言,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惊诧,她本以为婉儿只是听不得父亲贬损自己和训斥母亲,万没想过,她竟是不想嫁给凡公子的。

  苏婉这会也从闺蜜的表情里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代,乔霖估摸很难get到她表达的核心。于是,她忍着火气,将语气降了下来。“霖姐姐,我不是针对尉迟凡,也不针对某个男人,我只是想着,要和夫君过日子的人是我,选择权应该在我手里,而不在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手里。所以,我不能容忍父亲大笔一挥,就把我给嫁了。你明白了吗?”

  乔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将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她自是不能全然明白,她不曾想过女子可以自己选夫君这么大胆的事。但她自问,她若有的选,万不会和苏子禹结合。基于这一层,她好欢喜婉儿这番话,更羡慕她的胆识,且她心里有一杆秤,那便是,不论苏婉所望该与不该,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诚如她从不问原由地力挺自己,保护自己一样。

  只是,乔霖也同时确定,倘若苏婉“哐啷”一声破门而入,只会让母亲的处境难上加难,这也是她刚刚见她剑拔弩张,想也没想便拉住了她的原由。“好妹妹,你想抗婚也罢,想自择婚期也罢,姐姐都支持你。可你不能横冲直撞的,反倒在父亲面前做实了娘亲教女无方的错名啊。”

  苏婉闻言,忽然后知后觉。是啊,虽然她和刘玉娥无甚感情,但这付躯体原本的主人却是人家怀胎十月才生出来的。她占了苏婉的身子,却万没资格坏了人家母女间的情分。况且刚刚她从那妇人的话里,也不难听出她对婉儿的疼爱。让这么一个善良温顺的女人无端因为自己受到夫君的责难,实属不该。

  思及此,苏婉轻拉乔霖的手,言道:“霖姐姐说的是,是婉儿冒失了。你且随我进去见机行事吧,我当刚刚没听见那番话便是。”

  乔霖见她脸上的戾气卸掉了大半,紧提的心放了下来。

  二人复又来到房门外,规规矩矩地叩门问安,得到父亲应允才迈步入内。

  苏婉抬眸将房间打量一番,陈设不算复杂,却处处透着考究,房间约莫是自己那间的两倍半大。此刻,父亲母亲都在东侧的书案后。居于正坐上的男人体态微胖,着墨绿色长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并不像讲出的话那样刚硬。立于他旁边,一席天青色提花长袄搭配香槟色百鸟纱裙的妇人,身段匀称,面色白皙,显然保养得十分相宜,看不出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只是她的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刚泪目过。

  现下,妇人慈爱的目光正瞧着自己,眸光尽是疼惜。反观,将将收笔的苏长武,脸上的得意神采已然收不住了。“你们来的正好!”他说话间,站起身,将写满字迹的上等宣纸从书案上拎起,冲她们招手道。“过来看看,为父才将你的大事安排妥当。”话降落,他又伸手一指乔霖:“她的嫁衣,可得劳烦霖儿亲自筹备咯。”

  苏婉压着性子走过去,接过父亲的“大作”,粗粗一看。嚯,通篇骈句,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褒奖圣旨。苏婉没兴趣研究那些华丽的辞藻,迅速从中捉出“下月初七”这一重点词,脑细胞疯狂运作,思忖着应对办法。忽然,她想到了“捧杀”这个热梗。

  苏婉唇角微微一勾,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平铺在书案上,而后不慌不忙地转向苏长武,甜甜开口。“父亲真不亏是南学校长,苏门荣耀,这篇复信写的真真称绝,句句行云流水,字字情真意切,足见父亲才藻富赡,学识甚渊,实乃大雍夫子之首!”

  这番话简直句句夸在苏长武的心坎上,直乐得他嘴角咧到了耳边,得意之色完全不能藏。苏婉笑嘻嘻地观察着苏长武的表情,心想,我可真是太会拍马屁了!但很快,她就在母亲和乔霖惊诧的表情里察觉出自己多少有些用力过猛了。

  果不然,这会,就连陶醉得不能自拔的苏长武也觉出了异样。只见他那咧开过大的嘴角略微抽动着,试图往回收,眸光里已然添上了几分狐疑。“婉儿什么时候成语长进这么可喜了?”

  苏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笑应道:“这不是刚刚看了父亲的文章,现学现卖嘛,献丑献丑。”

  苏长武一听,才缩到一半的嘴角重新咧了回去,激动得一拍刘玉娥的手臂。“夫人,你瞧婉儿都出落成什么样了?看来是为夫我错怪你啦。你辛苦啦!”

  刘玉娥心里也正纳闷呢,被苏长武突然这么一夸,硬挤出一抹尴尬地笑容来。

  苏婉瞧着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收网了,趁热打铁给苏长武的茶碗里添了点热茶,殷勤地递至他嘴边。“父亲辛苦了。”

  苏长武十分受用地接过来,轻抿一口,言道:“不辛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婉儿虽为女子,可在父亲心里,从来和子禹平起平坐……”

  完了完了,他陶醉上了,苏婉恨不得直接抚额。为了不让他在自吹自话的路上越走越远,她不得不及时出言:“是的父亲。婉儿也自觉,女儿的脸面亦代表苏家的脸面。所以父亲,婉儿觉着,给尉迟家的复信还可以更完善一点。”

  苏长武的抒情赫然被打断,表情管理差点乱了套,喉咙滚了好几下才稳定下来。碍于刚刚才上演了父慈女孝的画面,这会实在不好陡然翻脸,苏长武只好压着心中不悦,说出一声“婉儿但说无妨”来彰显自己的涵养。

  苏婉暗自一笑,抓住台阶就开爬。“父亲,婉儿觉得苏家直接提出婚期,未免显得主动了些。婉儿虽然不才,可那也是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面对嫁女这种事,苏家若是不流露处足够的挽留诚意,会不会显得父亲母亲对婉儿不那么待见呢?婉儿自是没所谓的,可若是因此有损了父亲的声誉,那可真真有些冤枉了……”

  苏长武忽闻此言,接连眨了两下眼,而后长长得“嘶”了一声。苏婉锁着他的表情,感觉他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名声,赶紧给乔霖递了个进攻的眼色。

  乔霖立即领会,上前一步,假意去瞧桌子上的复信,言道:“父亲,霖儿以为婉儿讲得在理。想来,京城人人都知婉儿是爷爷最喜爱的晚辈,定然也猜得到,父亲母亲对婉儿十分要紧。若无端被人误解,再在京城传出什么微词来,万一被爷爷听了去,跟着生气上火,就太不值当了。”

  听到这里,苏长武的圆眼赫然睁大,心里已经开始犯怵。若是让父亲听了自己怠慢苏婉的话……苏长武虚虚一想,腿已经发抖了。他赶紧伸手去拉夫人,刘玉娥立即将自己的小臂递上去,给夫君借力。但她的唇角已经控制不住要上翘,心想到底是霖儿聪慧,竟然搬出家公拿捏夫君的七寸。

  苏婉也背着父亲的视线,偷偷冲乔霖竖了个大拇指。“父亲,不若这样,您将这复信略微改动一下,隐去婚期,把择期主动权推让给对方,看看他们什么意向。”她又适时给苏长武追上一针。

  这时,始终没出声的刘玉娥也跟进道:“夫君,我觉得这样极好。婚期让夫家做主,更显得我们女方识大体,知礼数。”

  苏长武被三个女人轮番轰炸,此刻已经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目光呆滞地看看夫人,又看看女儿和儿媳,终是提起了笔。

  苏婉赶快一旁研墨。只见苏长武腕下生花,一盏茶的功夫,纸上已经满满当当。苏婉边瞧边叹,废话可是真多,实在是废墨。

  苏长武终于收笔,几尽辞藻,表达了对两家秦晋之好的欢喜和对女儿的挚爱至惜,以及婚事全赖夫家安排的谦卑。苏婉和乔霖又是一番夸赞,总算哄得苏长武又露出了先前的得意之色。

  谁知,苏长武将信塞进了信封,眼见就要封口了,却突然顿住,看向众人,而后仰头大笑:“我想到了一个绝佳法子!”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同时呆了。那苏长武竟然在最后一刻,想到随信附带一本历书,将三年内的黄道吉日全都圈了出来,以供对方参考。于是便有了王二的那番遭遇……

  此刻,苏婉在院中挥舞长枪,嘴角始终勾着邪魅的笑意,可怜父亲至今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的前招后招全都被自己给破喽。

  苏家枪一动,四处生风,直让苏婉觉得幸运至极。她万没想到,她穿书而来,本没有苏婉此前的记忆,可这付身体竟然保有肌肉记忆。这不仅让她挥枪自如,乃至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她也是后来才明白,那日苏醒时为什么会觉得体内凭空多了一把子力气,竟是苏姑娘留下来的根底。

  而今,她于外,是旁人眼中的狠厉角色,关上门,是挥墨写小说的言情作者。恰恰,这两个角色都是她所欢喜的。是矣,姑娘穿来至今,都过得自在自得,一点没觉烦闷。

  

继续阅读:04. 文坛歪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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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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