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凡回到客栈,给车夫封了双倍银子,道了谢,又耳语了两句,车夫收了银子,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地点头。“公子放心,一定办妥。”尉迟凡点点头,便进店,上楼休息了。
翌日,尉迟凡在房里睡到日上栏杆才出门。车夫早早就在客栈的后院里候着了。见了尉迟凡,笑呵呵地问了好。“您要的东西,已经放在车里了。”
“嗯。有劳你。走吧,今天就一站,去浙西总号。”
这次,尉迟凡在店外才现身,罗掌柜就迎了出来。
“少东家,您回来了?快里边请。”
“罗叔,我得好好赏你!今年考核,第一非你莫属!”尉迟凡边走边笑着夸赞。
“哎呀,少东家,此话怎讲?小的惶恐。”罗掌柜拘着一脸笑,跟在与尉迟凡身侧,进了店。
“这浙西各分号在你的带领下,各个井然有序,欣荣向荣,实乃我凡语堂的门面担当!”尉迟凡说这话时,满脸兴奋,肯定之色比夸赞之词更加明显。
罗掌柜得了东家这么高的赞许,自然高兴极了,难得不那么自谦了一把。
“承蒙少东家肯定,小的定然继续努力,争取来年还拿第一。”
尉迟凡仰头而笑。“罗叔,这才对嘛!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领功的时候也要当仁不让!”
“少东家说的是。小的记下了。”
“嗯。浙西有罗叔,我放一万个心。没去的店,也就不去了。你把印章拿来,我瞧瞧磨损情况,若没什么问题,我就打算回了。”
“啊?少东家何故这样赶?风尘仆仆的,实在辛劳,不若留在浙西,游玩几日?”
“不了。家母前阵子受了点伤,才刚见好,我心中惦记,就不久留了。”
“少东家真乃至孝典范。既如此,小的就不多留您了。您且喝杯茶稍候,我这便去取印章。”
等他的功夫,尉迟凡又在书架取了几本书,随便翻了翻。
半盏茶的功夫,罗掌柜已经捧着印章匣子而归。二人便一同去了店内里间。罗掌柜掏出钥匙,打开了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五枚印章。
“少东家,您请看。除了南分号今早请走了印章,其余分号的印章都在这里。”
尉迟凡点点头,取了一枚印章,仔细瞧着。
凡语堂印章谨慎,管理严格。大雍境内的每个区域都设有一个区域总号,负责管理区域内各分号的印章。每个分号版印了图书,都要将样书送到对应的总号这里,由区域总号的掌柜的过目,确认质量过关后,才可将印章请走,进行下一步的盖章行为。
五枚印章一一看过,均无问题,尉迟凡一一放置回去,合上了盒子。
“都不错,不必换了。罗叔锁起来吧。”
罗掌柜锁了匣子,重新入库,再回来时,尉迟凡已经起身要走。
“少东家,好歹吃顿饭再走嘛。”
“唉,今日起的极晚,早膳都还没消食呢,可吃不下了。”尉迟凡迈过门槛,冲罗掌柜郑重拱手作揖。
“罗叔,凡语堂江南线就拜托您啦。”
“哎呀,少东家,使不得使不得。您是折煞小的呀!”罗掌柜慌忙作揖,低至尉迟凡身下。
两人互扶起身,又拉扯了几句,这场话别才算结束。
尉迟凡坐在马车上,忍不住摇头失笑,这浙西的礼数实在是多。
回到客栈,他也没停留,收拾了行李,付了钱,退了房,便着店家牵出了自己来时骑的快马,翻身而上,直奔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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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浙西总号,黑漆漆的院落内,落针可闻。
一道黑影慢吞吞地翻上了后院的墙头,又慢吞吞地翻身落地,淹没在漆黑的夜幕下。
黑影蹑手蹑脚地,移至刻印室外,左右瞄了瞄,奓着胆子推开了窗,又笨拙地翻了进去……
小心翼翼地擦亮火折子,照亮了屋内一角,凭借脑中的记忆,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左边墙壁的三分之一处,伸手抚在墙上,缓慢滑动,终于在肘下三寸摸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凸起。
看来就是这了,整个手掌覆上去,使劲儿一用力,墙体缓慢的开始移动。
火折子向里探去,果然是库房。人顺着打开的缝隙钻进去,走到里侧,成捆成捆的纸靠墙摞着。他瞄了一眼手中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脚下,轻脚走了过去,掏出袖中匕首,扎破油纸,里面露出来的,竟不是雪白的纸,而是装订成册的书……
他提紧呼吸,探手入内,撕下几张边角,用指腹轻轻一碾,顿时叹了一口气。抱着最后一点期望,他转身来到放置火折子的地方,蹲下来,借着火光仔细一瞧,眸光彻底寒了下来,却是劣质纸张无疑。
“什么人里面?!”
恰这时,院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有贼!快起来抓贼了!”
糟了。他赶紧吹灭火折子,收入袖中,抹黑出了库房,反手按动了开关,听见墙在身后缓缓合上。他轻身来到窗前,准备翻出去,院子里却突然亮了起来。
“在里面!我亲眼瞧见里面有光,我一喊,光就灭了,人肯定在里面!”
“大家把门和窗围好,进去堵他!”
话音将落,门咣啷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小贼!给我出来!”
四五个小厮窜了进来,紧跟着房间就亮了起来,黑衣人无处遁形。
“在那!把他捆了!快去请掌柜的!”
人被五花大绑捆在了起来,那人不停挣扎,被众人一通拳打脚踢。
“别打头!别打头!”他死死护着自己的头和脸,心想,可千万别鼻青脸肿的破了相。
“别打了,你们好好看看我是谁!求求你们,别打了!”
罗掌柜家就住在书坊后街,匆匆赶来时,恰听见里面的哭嚎声,大步迈入屋内。
众人见掌柜到了,才肯罢手,闪退一旁。
身上的拳头终于停了,地上人才敢从胳膊肘的缝隙中探出脑袋来。
“少,少,少东家?!”罗掌柜看清毛贼的脸,霎时吓白了脸,险些没站稳。
少东家?打人的小厮门面面相觑,传染般全都白了脸。
尉迟凡这才发觉,自己的黑色面罩已经被扯掉了一半。反正事已至此,情况也查明了,不必再装了。他手撑了下地,龇牙咧嘴地站了起。
先冷冷睨了一眼罗掌柜的,而后把那几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厮们扫视一周。
“你们做得很好,不用害怕。以后若是遇到毛贼,也要这么打,但是切记,不能出人命,记住了吗?”
小厮们赶紧又互换了眼神。
“是,是,是。”
“请少东家责罚。”
“请少东家责罚。”
呼啦跪了一片。
尉迟凡抻了抻脖子,真是哪哪都疼啊。
“都起来吧,不知者不怪。你们也不知道打的是我,现在就给你们个弥补的机会。”抬手猛然一指罗掌柜,“把他给我捆了送官!”
地上的小厮们抬起头,迟疑地睁大了眼,却不敢上前。
“少,少东家,他是我们掌柜的啊。”有大胆者先发了声,言外之意,你会不会搞错了呀?
“捆的就是他!你们还不动?是要跟他一同被治罪吗?“
此话一出,那几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纵身去按拿掌柜的。
“少东家,你听我说。”罗掌柜紧张地呼喊。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罗叔啊!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可真会演啊,以为自己很巧妙是吧?以为你少东家好糊弄是吧?我不听你的废话,留着你的话去衙门解释吧!”尉迟凡冷冷打断了他。
“不是,不是,少东家,抓人讲证据。您这是怀疑我什么,这么对我呀?”
“呵,还装是吧?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尉迟凡忽然怒指身后,“那里面成摞成摞的劣质书,是不是证据?要我现在抬出来,砸在你的脸上吗?!”
罗掌柜霎时犹如口中被塞了棉絮,所有的哭嚎都吞了回去。倒吸一口凉气,噗通跪在地上,却怎么都想不通,他怎么就发现了呢?
“还屈吗?还辩吗?好你个监守自盗的大掌柜的,居然吃着我尉迟家的薪酬,鼓你个人的钱馕!我岂能容你?来呀!送官!我倒要看看浙西的衙门,够不够清明!”
一声令下,小厮们怕被牵连,不敢怠慢,押着罗掌柜就要往外拖。
“等一下,等一下!少东家,等一下!你听我说,听我说,此事不是我主谋啊!罗某上有老下有小,可没有胆子干这么大的事啊!我也是受命于人呐!”
尉迟凡闻言,脸色骤然一紧,心口也颤了起来,冲小厮们一摆手,众人立即会意,停下了动作。罗掌柜噗通一声,重新跪了下去。
“罗掌柜,此非小事,我给你个机会,但你若信口开河,诬赖他人。我定会向官府陈明你之所为,令你数罪并罚!”尉迟凡盯着他的天灵盖,厉声言道。
“少东家放心,借我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罗掌柜后背一颤一颤,声音已现了哭腔。
场面沉寂下来,尉迟凡已然听见了砰砰的心跳声,却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